同学会上，校花朝我抛媚眼
那年花开01
2001年9月1日，新学期开学第一天，黑风山中学初中二年级（8）班转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名叫文小爱。本来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渐起一片唏嘘声。乡下的孩子淳朴自然，没见过什么世面。此刻站在讲台一角的文小爱就像是从电视机里翩然走出来的小公主，傲娇、高贵，从头到脚都被笼罩上一层光彩。
文小爱是从城里的重点中学转学过来的。因为父母被科研所突然抽调到国外搞药品研发，他们只好将小爱暂且安置在住在乡里的奶奶家。
初二（8）班，因为文小爱的到来，明里风平浪静，暗里波诡云谲。文小爱不仅人长得甜美，声音也清脆，家境又非常好，招来了班里一众女生的羡慕和嫉妒。
开学一个月后，学年组组织了月考，文小爱一鸣惊人，名字位列总榜第二名。
文小爱的穿着打扮是整个学校里最洋气的。她每一天都会戴不同式样的发带，穿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雪纺裙子，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洋娃娃。她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比如听课、比如看书、比如写作业，再比如她的课桌和椅子，每天在坐下去之前，她都要仔仔细细地用绣着梅花的小手帕擦拭一遍。
就是这样一个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很轻易就闯进了班里绝大多数男生的青春，单单除了学霸孙鹏起。
孙鹏起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因为他每次考试都独占鳌头，所以这个职务他当之无愧。老师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不由得赞叹：“孙鹏起天生就是一块学习的料，你们要有人家一半的资质，咱们黑风山中学恐怕早就全国知名了。”
而常被班主任挂在嘴边的名字还有一个，那就是班里的“混世魔王”安杰。安杰和孙鹏起对比起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安杰经常在考试时睡大觉，被老师叫醒后迷迷糊糊地擦一擦嘴角，写上名字就直接交白卷走人；经常在女生的书包里放毛毛虫吓得她们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地跑去老师面前告状；经常因为不写作业，上课说话、逃课打游戏等等劣迹被老师晾在教室门口罚站，他却依旧冥顽不化，我行我素，没有一点点悔改的迹象。
要命的是，坏孩子安杰，爱上了与整个乡村格格不入的文小爱，就在她跟在班主任身后嘟着嘴走进教室的那一刻。
安杰也曾追求过女孩子，无非是下课后走过去拽一下人家的辫子引起对方注意，或者是向目标女生借一块橡皮擦，还回去时在上面写下“我喜欢你”几个字就大功告成了。
左思右想，安杰还是觉得如出一辙地这样对文小爱表达感情太粗糙了。在小小少年的世界里，文小爱就是一个女神的化身，需要仰视、敬畏、膜拜、远远地去守护。15岁的安杰心里装满了粉红的心事，他不敢声张，他小心翼翼，生怕谁来破坏他臆想出来的这份美好。
淘小子安杰还是发生了些许变化：他上课时再也舍不得睡大觉，而是用课本当掩护，偷偷凝望着坐在前排的文小爱单薄的背影发呆；
他再也不敢在课堂上大声喧哗，因为每当文小爱扭过头来拧起眉毛厌恶地瞪他一眼，他都会难受、后悔好几天；
文小爱的课桌离讲台太近了，值日生每次擦黑板都卯足了劲儿快擦，黑板擦一阵飞舞后尘起灰落，文小爱总会皱起眉头用手帕捂着嘴用力地咳好一会儿，安杰的心就会隐隐地疼。于是他下课后都要抢着去擦黑板，一下是一下，轻柔地一行一行地把粉笔字蹭下去，荡起的细灰都被他吸进了自己嘴里。
很多男生曾拍着他的肩膀打趣他：“嘿，老大，你在绣花呐？这么磨叽！”安杰就会踹他一脚：“你懂什么，我这是‘学雷锋，做好事’呐！”以致于每次等他擦完了黑板，上课铃声也响了，他只好憋着一肚子尿挨到下课铃声再次响起……
02
安杰所做的这一切，文小爱全然不知。她甚至都不曾拿正眼看过安杰一眼。
在同班、隔壁班甚至高年级班里的男同学处心积虑，通过各种方式送到文小爱手中的那一沓花花绿绿的情书里面，始终没有孙鹏起的。从第一次月考他的名字压在头顶的那一刻起，文小爱就开始默默地对孙鹏起保持着关注。
半个学期读下来，文小爱发现孙鹏起真的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似乎只对获取知识有着满腔热情，对其他一切都了无兴趣，包括她玲珑可爱的文小爱。
这让文小爱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天生优越的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征服孙鹏起。因此，文小爱曾故意发错自己的作业本到孙鹏起的课桌上，再羞红着脸跑过去讨要；曾放下矜持捧着课本坐到孙鹏起对面向他讨教数学题的解析方法；也曾用带着香味和花边的粉色信笺偷偷地给孙鹏起写了一封情书，却在内心的一阵兵荒马乱中忘记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某一天下午，难得的一节体育课，难得的温暖阳光。男生们在篮球架下分成两队要打比赛，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凑过来围观。
让文小爱感到意外的是，孙鹏起不仅学习好，篮球打得也很棒。他的每一次运球、传球和投球，都让小爱的心不自觉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紧张、兴奋、喜悦、欢呼。
橙色的阳光软软地披在孙鹏起的身上，晶莹的汗珠从他浓密的短发里滚落下来，皮肤上沁出的汗水像镜面似的反射着太阳光，晃得文小爱看见了他被汗湿的小背心覆盖住的垒垒发达的肌肉……文小爱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她突然很渴望把整个青春、甚至这一生都献给眼前这个闪闪发光的翩翩少年。
于是，文小爱打电话央求着母亲给她邮来了一粒大马士革玫瑰花籽，又从精品店里细心挑选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花盆，跑去学校后山挖回了沉积多年的腐殖质黑土，才满含期待地将她的爱情玫瑰种了下去。
有了期望，仿佛就拥有了勇气和动力。在繁重的学习生活之余，文小爱每天都会耐心地为玫瑰花籽浇水、除草，留心观察着花盆里的每一点微小的变化：小芽破土、扎根直茎、开枝散叶直到发现枝头鼓出了粉嫩的花苞头……这亲手培育花苗的整个过程都令她感受到静默的快乐和惊喜。
临近期末考试时，文小爱的玫瑰花终于打出了一个花骨朵，不大不小，被浸润在露水中，娇艳欲滴，含苞待放。文小爱的少女心开始躁动起来，她在想要不要在考试之前向孙鹏起表白。
03
这几天文小爱总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吃饭没胃口，听课总走神儿，连奶奶和她说话她都听不见。文小爱心想：“我不能再这样受折磨了，我要勇敢去追求幸福！”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黄昏，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蜂拥推搡着挤出教室，奔出校园。最后一节课时文小爱给孙鹏起传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放学后篮球场见。”文小爱时不时地侧目观察孙鹏起脸上的表情，可他只扫了一眼纸条，就揉成了一团丢进了课桌里，只顾低着头沙沙沙地奋笔疾书，再也没有抬起脸来。
放学后，文小爱手捧着她那盆娇贵的玫瑰花站在球场上，有雪花絮絮地飘落在花叶上，文小爱的身体在发抖，花儿似乎也在发抖。文小爱等了很久，等校园从喧闹回归了安静，她才看见孙鹏起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
少男少女面对面站定，孙鹏起开口问：“有什么事吗？我妈妈在等我回家吃饭。”
文小爱的心慌慌的，红着脸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你看，这是我自己养的花儿。”
“哦，挺好……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的意思是，这朵玫瑰花快要开了，我们一起等它开放好不好？你是知道的，玫瑰代表着爱情，我觉得我们……”
听到这儿，孙鹏起打断了文小爱的话：“我对你的花没兴趣，对早恋也没兴趣。我只想好好学习，将来好出国留学。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说完，他朝文小爱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文小爱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一幕和想象的场景是完全不一样的。也许是孙鹏起冰冷的拒绝伤了她强烈的自尊心，文小爱突然拔高了嗓门，抛掉了一贯的优雅，对着孙鹏起高大的背影大喊：“你给我回来，你听我说完。”孙鹏起不理她，继续向前走。文小爱真的生气了，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已经被踩在了孙鹏起的脚下。紧接着她又喊：“你给我回来，否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文小爱在灰蒙蒙的暮色中看见孙鹏起的脚步停了一下，继而又大步朝前走。
文小爱“哇”地一声哭起来，用尽全力把护在怀里的那盆花儿摔在水泥地上，花盆登时破碎，稚嫩的花骨朵栽倒在一抔黑土中。文小爱捡起一片碎玻璃，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左手腕，醒目的红色液体汩汩流出来，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滴落在雪地上。北风一吹，文小爱一晃，就软软地倒下去了，“噗通”一声。
已经走出很远的孙鹏起听到响声后终于飞奔过来，他从没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吓得面色苍白，手足无措。但孙鹏起并没有抱起文小爱送去抢救，而是看到文小爱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弱下去以后，一走了之了。
文小爱躺在冰凉的雪地里，浑身发冷。她能看到手腕附近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在蒸蒸冒着热气，她突然很害怕，她还不想死。迷迷糊糊中，有人向她跑过来，有从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有人费力地抱起她一步步地挪出寒冷，走向温暖……然后，文小爱就睡过去了。
等文小爱睡够了再次睁开眼时，正躺在雪白的病房里。爸爸、妈妈、奶奶关切的脸围了一圈，他们的样子都憔悴了很多。听说，奶奶被文小爱割腕自杀的事吓得犯了心脏病，父母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从大洋彼岸飞回来，学校里上上下下都在普及心理健康教育课，班主任天天都跑来医院探望，来调查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文小爱成了黑风山乡家喻户晓的名人，成了乡里乡亲茶余饭后的谈资。
04
出院以后，爸爸妈妈就帮文小爱办理了转学手续，准备带她去国外生活。临走前，文小爱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安杰写的，字迹潦草，语句朴实，可却能从字里行间读出他的用心：“小爱，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我心疼。现在，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400CC的血，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放血啦！……你丢在球场上的玫瑰花怪可惜的，当晚就让我捡回家栽进花盆里了，幸好救得及时，没有被冻死。现在它已经开花了，好几朵，特别好看。如果你还想要，我就给你送过去。……听老师说你要转学了，我也没啥送你的，就一股脑儿把以前悄悄写给你的情书都寄给你了。以前我没有勇气寄出去，现在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也无所谓了。我能猜到你看了肯定会笑话我，不过只要你能笑，我就开心了。……文小爱，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你长得那么漂亮，你学习那么好，你家那么有钱，你的未来一片光明，你为啥要死啊？！我会想你的，也会永远记住你，因为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认认真真爱过的女孩！”
文小爱在看信时，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安杰”究竟是班里哪一个男生，可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安杰的面目始终模糊。她的内心还是觉得对不住安杰，人家毕竟喜欢自己一场，可自己却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按照来信上的地址，文小爱给安杰回了信。信上只写了“谢谢你，安杰”几个字，并附带着一张文小爱穿旗袍的明星照。从那以后，文小爱和安杰就断了联系。
……
05
2018年2月，新年的喜庆氛围还没散尽，初中同学的微信群里就有人张罗着搞一次同学聚会。今非昔比，这么多年来文小爱过得并不如意。15岁时她跟着父母去美国读书后，无论怎样努力，再也成为不了班里的佼佼者了。美国的孩子每一个都极富个性，很自我，也很张扬。文小爱身上那种天然的淑女风范被掩埋在五花八门、多元多维的世界里，使她对未来越来越心生胆怯。
在她17岁时，父亲在一次病毒实验时感染病菌，仓促地去了。她和母亲飘零美国，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惨惨淡淡。
2017年，文小爱从一段抽筋剥骨的婚姻中逃离出来，带着苍老的母亲毅然回到了中国。回来后的生活依然不景气，她在家乡小城租着一套小房子，干着一份苦差事。这次同学聚会，文小爱心里一百个不想去。可禁不住群里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她，大家都毫无保留地表达着想再见一见她的心愿。
文小爱心想，我虽然过得不太好，但也不至于是最差的一个。最主要的是，久违的孙鹏起和安杰都要来参加聚会。这两个在文小爱的疼痛青春里走过的男孩子，一个用匕首狠狠剜走了她的心，另一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对这两个男人如今的境况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所以把心一横，决定去看一看。
当年的初二（8）班一共有72个学生，这次聚会只来了19个。开餐前，班长小声告诉文小爱，孙鹏起正在飞往比利时谈项目的飞机上，来不了了。文小爱失落地小声“哦”了一声，又问班长：“在座的哪一个是安杰？”
班长惊讶地说：“难道你连安杰都不记得了？在你的整个少女时代，时时刻刻护你周全、全班的擦黑板劳模就是安杰呀！喏，坐在菜道右边那个，就是他。”
文小爱眯起眼开始仔细打量起坐在她正对面的安杰来：成年后的他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稳重有加，小口喝茶，说话时会刻意控制音量，以求不打扰他人。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总是一副淡然处世的样子。
饭桌上，同学们都在互相寒喧，暗自比较。文小爱的这帮乡村同学，如今都混得风生水起：有的干买卖发了大财做了大老板，有的在省直机关担任要职，有的嫁得好一身珠光宝气，有的毕业后回到了母校，当起了人民教师……因为安杰是一家物业公司的小保安，没房没车，挣死工资，所以渐渐地被一大桌子人冷落。
酒过三巡，同学们都面红耳赤，热情高涨。文小爱也被有钱有权的昔日同窗灌得微醺了，醉眼惺忪。其实文小爱始终在注意着安杰，看着他安静地夹菜，看他一杯一杯地帮邻座续茶水，看他一次次地拒绝同学们递给他的香烟，看他在嘈杂的氛围里独自孤独。
06
文小爱记挂着15岁那年的青春，这么多年来始终惦念着一个叫“安杰”的人。
她对安杰心生感激和同情，于是壮着酒胆走过去，和别人商量着调了位子，坐在了安杰的身边。
“嗨，你还记得我吗？”文小爱媚眼如丝地望着安杰，用手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她的睫毛还很长，仿佛清晨沾了露珠的苇草，依然美丽。
安杰把脸转过来，认真地回答：“你是文小爱，依然是全班最漂亮的女生。”
文小爱很受用他的赞美，就举起酒杯敬了安杰一杯，一饮而尽。
“我的那盆花现在还在吗？”文小爱没话找话。
“我养了一年多，后来出去上技校，我妈总忘记浇水，最后干死了，挺可惜的。”
“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我是吧？现在呢，还喜欢我吗？”文小爱把背向椅子上一靠，将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两只乳房被挤压出一道迷人的事业线，呈现在安杰的眼前。
安杰扫了一眼，低下了头。他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早就记不得了。”
“一会儿这场散了，咱俩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几杯吧！”文小爱一边提议一边把手放在了安杰的大腿上。
安杰稳稳地把她的手放回桌面上，回绝道：“我这就得回家了，孩子闹腾，我老婆一个人忙活不过来。”
文小爱羞红了脸，一双白净的手放在桌子上不知所措。安杰起身和同学们打招呼告辞，都没有多看文小爱一眼。
安杰走后没多久，文小爱也悄悄离开了饭店，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此刻她的内心是极度复杂的，毕竟是时过境迁，一场同学会便看尽了人间百态。
文小爱挺失落的，她终于能够感同身受当年自己在班里鹤立鸡群时其他女生眼中的敌意；她也终于明白，如果不是自己还有点儿姿色和气质，那么今天聚会时的尴尬处境就一定会和安杰一模一样。
文小爱还是对安杰没有一丝丝好感，虽然她刚才试图用其他方式报答他，可是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文小爱依然不喜欢安杰并不是因为她被社会同化，只拿权利与金钱来考量一个男人的能力和价值，而是当她面对安杰时，除了感激，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文小爱很高兴今晚看到了一个成熟稳重、有爱顾家的好男人安杰。在岁月的风蚀与沉淀中，这个曾经为她一心一意吃粉笔灰的男人长大了，变得处变不惊、谦和含蓄。可他身上那闪耀着的美好品质依然还在，那就是时刻为他人着想、让别人舒服的善良。
空蒙的夜空，撩人的月色，晚风有点儿凉。文小爱晃晃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高跟鞋踏出一串清脆的“嗒嗒”声。代表爱情的玫瑰花开在了15岁少年安杰温柔眼光的守护中，也许从收到文小爱只有五个字的回信时他就已经明白，爱情是无论怎样都装不了假，勉强不来的。
美丽的大马士革玫瑰凋谢了，就像文小爱和安杰的青春。
(文：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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