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喜酒
将要下班的时候，同事陆陆续续地走了。我有一点手尾工作还未完成，所以还没离开办公室。此时，刘副科长却鬼鬼祟祟闪了进来。
＂老刘，你还未走？‘’我说。
刘副科长从公文包里拿出稿件。同事都知道，他做事十分认真，写材料从来都是先在稿子上写好，然后进行修改，再在电脑上码字。我们都讥笑他：＂刘科长，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总是说：＂这是习惯，这是习惯。‘’
后来他曾经对我说，不知什么原因，他面对着电脑写材料，思维感觉就会阻塞，这或许是习惯问题，或许是电脑光线抑制他的思维，他也说不清楚。在稿子上写东西，他就可以随便修改，把不满意的划掉，并在空隙处添上。这种习惯已经固化，想改不是那么容易。也没有什么好与不好，适合自己的就好。
＂你这是怎么了？你的稿子还要我看？‘’我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平时可不是这样。
＂要的，要的。这个稿子太重要了，多几个人看看就不容易闹笑话。‘’
我知道，刘副科长的文字功底在我之上，他毕业于名牌大学中文系，又有多年的写作经验磨练，一般材料是难不倒他的。他是单位一支笔，重要的材料谁也代替不了，非他莫属。他今天的举动有点不可理解。
只见他瞧瞧门口，看到没有别的人员走动，便压低声音说：＂老张，后天我想请你吃一顿便饭。‘’
＂无端端的请我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有点难为情地说：＂我在绿湖小区买一套房子，小户型的，后天准备搬家，请几个好同事热闹热闹，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啊。我和你住一幢楼，居然都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哪里发的财，绿湖可是高档住宅小区啊！‘’
＂哪里有财发，不都是东借一点，西借一点，筹够首期款，趁我还有十年八年的还贷期，过几年连做梦都不敢想了。‘’
＂好的。什么时候搬，我去帮手。‘’
＂不用了。我已同亲戚打过招呼，到时候他们会过来。你去吃饭我就高兴了。‘’
刘副科长与我同级，他做人低调、谨慎；不像我，大大咧咧，声音又大，藏不住话，看不惯的事情就乱说一通，无意中得罪人也不知，所以年年都是原地踏步。
我住的这幢楼位置好，在城中心，出入方便，又近市场、医院、学校，是黄金地段。现在搞城镇化，进城人员聚增，学位十分紧缺，在我的楼下，经常看见贴着纸条，内容是求购学位房，所以房子十分抢手。
楼的后面是一条小河，两边用石砖砌成，扶栏也是石条做的，雕着花纹，很精致，还种上柳树。柳树很粗壮了，柳条垂到水面，风景十分秀美，早晚都有很多人在河边散步，还有人垂钓。以前河里面是水清见底，游鱼清晰可见。自从在河的上游建起农贸市场，污水排到河里，河水就变得浑浊不堪。更为可恨的是，河水奇臭难闻，令人作呕，特别是坏天气，我住在五楼都不时要掩鼻。
我这幢楼原来住着三个处长，五个科长，前几年三个处长，二个科长都陆陆续续换了新房，只剩下我、老刘，还有老马三个副科级干部没有换。并非我们不想换，而是囊中羞涩，心有余而力不足。谁不想住在花园小区里面啊！环境好，绿树成荫，花香扑鼻。拥有一套花园洋房，也是我的梦想，有梦想是好的，总有一天是会实现的。诗圣杜甫就曾经有这种梦想：＂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老杜啊，一千多年前你就知道我的心声！
换新房的处长科长们把原来的旧房出租或者转让，所以住户就有点复杂了。原来大家都是工作人员，素质比较高，做事思前想后，大家相处十分和谐。可现在就不同了，感觉有点乱七八糟，经常看见纸碎杂物掉到地下，楼梯打扫也少了，喧哗声不断。
我的楼上原来是一位处长的房子，二年前转让给一个做夜宵档的人，每天晚上八点钟左右就提着坛坛罐罐出门，走得楼梯咚咚咚响，到了楼下，又推着一台有四个轮子的平板车，哐哐哐的响声让人心烦意乱。最可恨的是他们三四点钟才收档，又重复了出门时的情景，并且楼上还听到这声音那声音。三更半夜的响声，令我难以入眠，而此时正好是睡眠的最佳时间。由于睡眠不足，第二天上班精神萎靡不振。妻子曾经交涉过几次，但他要生活，我要睡眠，这矛盾很难调和，唯一的方法就是搬家，这谈何容易。
刘副科长请饭那天正好是星期六。我想看看房子，于是就给他打电话：＂老刘，我想先看看你的房子，然后再吃饭。‘’
刘副科长吱吱唔唔地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麻烦走来走去，你直接去饭馆就得了。‘’
＂时间还早，我现在开车过去。‘’
我坚持要看，刘副科长也不好推托：＂好吧，我到大门口等你。‘’
刘副科长的房子在七楼，实用面积约八十平方，小三房一厅，普通的装修，大件家具几乎在旧房搬过来，只有吃饭桌子和几张凳子是新的，同新房光亮的地砖白墙有点格格不入。
人们搬新房，一般都是家具电器等重新置办，看见刘副科长的家档，我有点心酸，又想起自己，同刘副科长又有什么分别呢？我想幽默几句都说不出来。
刘副科长叫我坐，给我斟茶，又递水果和香烟，然后说：＂虽然简单些，但是解决了一件大事。‘’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欲言又止，想不出来说什么好。此刻差不多到了吃饭时间，刘副科长说：＂好，我们去吃饭。‘’
我们到了一家名叫聚香居的小饭馆，然后进了蔷薇房。这间饭馆地处偏僻，客人不是很多。我喜爱清净，这正合我意，如果闹哄哄的，我的心情就会烦燥。饭馆的名字起得很好，单看名字就有一股香气扑鼻的感觉。这说明老板是有文化的人。
房间是一个大房，摆了三桌，刘副科长的亲戚朋友占二桌，我们同事一桌。菜是普通菜，我们这里近海，所以鱼、虾、蟹加上鸡是主菜，其它的菜就有点随意，只是份量大一些。
上菜了。刘副科长亲自给我们斟酒，并先干了三杯。我知道他平时滴酒不沾，今天是破例，也许是高兴，也许是了却心事的一种释放。只见他面红耳赤，在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攥着酒杯，说：
＂今天我很高兴，可以说是了却一桩心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我要感谢亲戚朋友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老刘就不可能买新房；我要感谢我的好同事，他们平时对我工作大力支持，今天又赏脸来吃饭，我是不胜感激。
＂在这里我想同大家透露一下，我为什么一定要买新房呢？那条小河，不对，我有点醉了，是的，那条小河，我有点糊涂了，对，大家都知道，我八十岁的老父亲，前两年中风，至今还没好，行路歪歪扭扭，走楼梯很不方便，所以我就咬紧牙关，无论怎样都要买电梯房，这样我老父就免受爬楼梯的辛苦。‘’
讲到这里，刘副科长眼圈泛红，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有点哽咽，闭着眼睛停了一会，然后又说：
＂我今天是太高兴了，好，不讲了，大家吃饭。‘’
房间里鸦雀无声。刘副科长的境况和我家里几乎一样，我父母也老了，而且母亲又患有老人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我父亲的辛苦可想而知。我不能为家里的父母提供更好的养老条件，触景生情，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过了几天，在单位院子里遇见刘副科长，我上前打招呼，因有些心结解不开，所以我想邀他坐坐，便说：＂老刘，今晚我们去喝茶聊聊天怎样？‘’
＂好啊！‘’刘副科长这次很干脆。
我提早到茶楼，找一个僻静处坐下，然后煮水、汤杯、洗茶冲茶，一套工序完成后，我便坐等刘副科长的到来。
刘副科长来迟了一点，他忙不迭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路上有点堵车。‘’
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我说：＂没事的！没事的！‘’
坐下之后，喝了几杯热茶，我便将我的心结兜出，我说：＂老刘，那天搬家吃饭，你多次提到那条小河，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来那条小河在刘副科长心目中份量很重，要不他老是想说，但欲言又止。他这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总窝在心里，也许是不方便说，也许是不能说，如果再这样的话，会憋出病来。
只见他猛灌了几杯茶，然后说：＂其实我是不想说的，怕影响政府形象。促使我下决心买房的主要原因，是我们楼下这条臭水河。我确实忍无可忍了，你想想，吃饭时嗅到这恶臭，睡觉时嗅到这恶臭，有时令人窒息，喘不过气来。我老父本来身体就不好，晚上听到他咳嗽不止，我心里就难受，我认为和这条臭水河有很大关系。我曾经当过两届人大代表，每次的提案都是这个问题，可回复总是有关部门正在研究整治方案，至今都没有落实。我也不知它何时落实，为了老父，为了家人，我只能逃避。我也为这里的人担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