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
小艾身着唐装，用纤细的指尖轻捻一粒茶叶，茶叶的叶片舒卷开来，有一缕悠悠的暗香浮动，随着小艾身体的香一起。
这片神奇的叶子，在沸腾的水中翻滚，直到退去久违的沉淀的春天的颜色，小艾轻柔地抓起一只白色的瓷杯，将绿水倒出。绿水在白瓷的白中回荡，不见春天，只见气韵升腾。
小艾将白瓷的杯口小心地靠近鼻子，用左手白色的娟袖慢慢遮掩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然后将绿水一吟而尽。只见小艾的身体如在春天的雨水中沐浴一般，透出清新，淋漓，酣畅的气息。
这是小艾在LA小城的一隅斗室，与人斗茶时的一个瞬间，与茶水的气象万千一般，茶人之茶从指尖流出来，经过身体的孕育，才能够将茶的品味呈现出来。小艾不知道她的茶是否能够赢得众人的喜爱，只是那一刻她与这片神奇的东方叶子浑然一体了。
这样的不经意恰是茶的经意，是将茶调制成生活的一种风情，吟弱水三千，不如取一杯吟之，足可满足。这一天，是斗室的一场茶事，迎来四方客人，懂茶与不懂茶的，喜爱茶的和与茶有情缘的友人都来了，三三两两，好不热闹。
“今天，想喝什么茶？”主人叫唤着迎客，脸上一堆笑容，这是一副充满热情的茶人的脸，不知道藏着多少小城故事。待到大家落座，小艾没有到来，小艾仿佛已经离开。那么只好主人来奉茶了。
主人胸前挂着一枚精致月牙挂件，示意是个有格调与故事的人。在泡茶的当口，友人们被四周书画的氛围包围着，只是无人抚琴一曲，或者《高山流水》，那将是怎样地不胜自喜。但没关系，音乐照例从空气中悠悠传来。
排开一字的茶杯，杯子是小小的瓷杯，白中透着一点温润的淡淡的绿。水已经煮的沸腾起来，气氛开始浓烈，主人用一把形似铁制尖刀的器具，轻轻将一戳暗色的茶叶从一罐青铜茶罐中，拨到一个形似小船的青瓷器上，让大家闻一闻先。
众人一闻而过，友人说道：“香！这是什么茶？”主人回答道：“上好的福建岩茶。”友人说：“噢！真是好茶。”主人接着说道：“这茶的最大特点是生津。你们知道这茶有一个外号叫什么？”众人沉默不语。“铁罗汉！”主人说。
“铁罗汉，相传……”主人讲起福建岩茶的由来。茶，不仅需要好山好水的孕育，还需要好工艺好手艺的调制，再进一步讲那就要讲到茶道了。“今天，我们暂且不坐而论道，只管喝茶。”
众人端起杯子，先是轻轻地闻了一闻弥漫在杯间的茶香，然后狎了一口，慢慢吟尽，“味道不错，唇齿之间有一种洗涤的清冽感，一线而下，荡气回肠，味道比较浓烈。”友人抢先讲出自己第一口茶的味道。
“是的，岩茶的味道比较浓烈，这才第一泡，当喝到五六泡时才刚刚好些。”主人说道。“这茶，还有些生涩，唇齿间的回味好像不够自然，喝下才觉着有些回味。”另一位友人说道。“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刚才无法形容出来。”
茶在众人中间流传，不觉已是五六之泡了。茶水的颜色从浑然厚重的茶红色，到清冽自然的晕红色，岩茶的滋味漫漫地驱散众人味蕾上的厚重直觉，进入自由自在的味道之中。
而此时小艾的身影从楼梯上传来，“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啊。”照例是一身的古典着装，小艾见一桌的友人，面颊飞出一阵羞涩，微笑地欠了欠身子，解释道：“瞧，堵车了！路上一路堵来，真让人着急，哈哈，你们都好吧？主人泡的茶，好喝吗？”
友人微笑接应这位茶中仙子，有位友人逗趣说道：“我们可都喝得肚子胀了，瞧！我刚才厕所都跑了好几趟了，饶了我吧，你不要再折腾我们了。”众人大笑一堂。
“原来你们都急性子啊！主人没有与你们说吗？茶怎么能这么喝呢，才半个时辰不到，你们都像要喝不下的样子。茶，需要慢慢品来着。我来了，你们可以慢下来了……”小艾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在主人身旁轻轻落座，将茶具整理了一番。
“今晚你们将喝到最别具一格的好茶！”小艾说道。“还有什么好茶？”众友人心里都是疑问。“是小城的好茶吗？”一位友人问道。小艾看着友人的眼睛没有作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的微笑。“LA能有好茶吗？”友人继续说道。小艾只是悄悄告诉主人：“我来吧。”
2
LA这座小城没有好茶吗？这座有着九山半水半分田的森林城市，长在山中，生在云中，怎么会没有好茶？茶，只是需要合适的土壤才好。南方的天气孕育着南方的茶树，还有南方人如茶的性格。南方可有嘉木啊！
茶圣陆羽所著的《茶经》开宗第一句便是：“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可见南方盛产茶树。这座小城离陆羽写就《茶经》的地方（湖州）一衣带水，山水相连，都在天目山脚下。天目山上的雨水，汇入南苕溪，这条太湖的母亲河就从LA这座城市穿城而过，小城怎么会没有好茶？
小城是有好茶的。在天目山的山顶就有一片野茶，叶子长的粗壮，不是一般茶叶叶片的大小，起码三四片加起来才是野茶的一片叶子大。这样的茶叶是被一位力争将小城茶叶振兴的青年李从山上采下来的。
“这片叶子，我们找了好久，是依据典故到山上去找的，雇了天目山山脚下一位熟悉地形的村里人，我们一起上山找着的。说是一片，其实只有几棵茶树，但这几棵茶树开枝散叶，占据了一大片地方。”
当我喝到从天目山上采下来的野茶时，简直是惊诧了。“瞧！这茶水的颜色，浑然天成，是不是像天目山的云雾蒸腾，与一般的绿茶很不同，不是那种清新的绿，你看看像什么？”青年李让我形容一下。
我拿起这杯用普通玻璃杯泡成的茶，仔细地透过杯子透明的玻璃瞧了一瞧，沉吟着回答道：“有点像水墨山水的韵味，一片叶子晕开身子后，是深色滴翠的绿，水里面都是粉尘在翻滚呢！”
青年李笑着说道：“你的说法倒是别致。这粉尘可是茶叶的精华，是叶片上附着着的微粒，就像蝴蝶翅膀上滑腻的粉末，好的茶用好的工艺制作都会尽最大可能不将这些看似粉尘的东西破坏掉。”
“噢！原来如此。”我已经对这杯茶充满了神圣的态度。就在我喝下这杯茶时，青年李道出了他心中的理想。“市局与我商量成立集团公司事宜，你觉着如何？”我立即说道：“好啊！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成立集团公司的主要目的是将TMQD品牌进一步发扬光大。LA的茶有着自己独有的个性和特色，但就是缺少好的运作，如果有一家足够实力的本地的茶叶集团公司，我想是能够将LA茶弘扬起来的。”青年李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看着青年李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仿佛看到小城的茶事，终于可以像南宋时候那样，或者将时光再推后几百年，到唐朝那个时候，小城也有那样的一片繁华，茶肆林立，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只是这样的理想，青年李终于没有实现，在折腾了茶叶后，还折腾了其他许多事情，最终栽倒在科技兴盛的新金融时代。青年李看见这面波澜壮阔的湖，一头扎下去，就没有再上来，消失了。小城的茶从此也就继续落寞了。
青年李当年与我谈起宏大理想的那座TMQD小楼，如今已被人另做他用。还有那座经过改造我们最后一次相见，青年李给我亲手泡出一杯天目野茶的办公楼也已楼是人非，早已经不是当年典雅别致的一番所在了。
小城的茶终于没有能够像青年李说的那样再次振兴起来，我的想象和回忆也只在这杯天目野茶的回味中。是天目山荡气回肠的气韵才能够将小城不小的茶的精致味道表达出来。茶，绝不是青年李嘴巴上的理想。茶，是中国人共同的心意传承。
青年李有传承的想法，却被时代无情的抛弃了。不是时代舍弃了青年李，而是青年李最终没有懂得茶的精髓，作为一位茶人的做人做事之道。这何尝不是青年李一个人的悲哀，还有这座小城的一个悲哀呢。
当年的TMQD络绎不绝的茶客是否今天能够想起这样一位青年李，从北方赚了第一桶金回来，在南方LA小城的苕溪河畔开出小城最鼎盛的一座茶楼。青年李的理想随苕溪水流走了，或将不被人记得，只在还记得青年李的友人中成为一个传说。
3
茶，是需要经意的，“经”乃经营之意，“意”为意义。与茶而言，这意义是非一般的。这经营是古今传承的。与时代的洪流一起可以滚滚红尘，与当下的平常人家一起可以淡淡薄薄。茶，不只是一杯的成就，是与人，与山，与水，与天地，与自然，相通相融的产物。
当时代浓烈时，茶水一杯是平静而气象万千的生动景象。当时代回溯时，茶水是一杯浓烈而久远的水墨山水画幅。如在唐伯虎的山水里面，不仅有闲人在草庐煮茶会友，嬉笑谈骂，更有仙鹤从松林间飞翔穿越而过。不仅有山间的瀑布潺潺流下，更有层层叠叠的山峦由近到远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而这时代这气象全可以在一杯茶里品味出来。品字，是三个口叠起来，“三人行，必有茶。”茶是无所不在的所在，在中国人的生活里。而三人成茶，将是无比欢喜的一桩美事，为什么三人就可以品出茶的真味来？
这绝不是“三个和尚抬水喝”的故事，而是“三”在中国文字的寓意里为最大，中国哲学经典《老子》这样表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是中国人对万事万物的终极理解。
茶，乃中国的国吟，自然需要最大的容纳才可以品得出中国茶的味道。三人已经足够，茶则粗茶即可，长在自然山水中，集天地之灵气。因而天目野茶之美和气象，我在第一杯品得的时候，就已经了然，只是当初却不经意。
LA这座小城，有专门研究茶文化的学院所在，还有一所研究东方神叶的茶研究院。院长是专门写了《茶人三部曲》的杭州著名作家王旭烽（第五届矛盾文学奖获得者）。而作为院长，王旭烽老师在TMQD茶的研究上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茶文化学院坐落在LA这座小城，或许是她的主意。
而王旭烽老师写茶就像一位老道的茶人制茶到了极致的地步。一片好茶叶，从培育，到生长，到经历雨水天地的滋润，再到在春天清明节后长出第一片嫩叶开始，然后被农人采摘下来，到特别的古法制作的器具里翻滚炒作，每一处都极其讲究，极有内涵。否则，茶就不能够容纳天地的精气，给人赏心悦目、淋漓精致的感受。
品茶则要品出一番天地的气象来，与LA人来讲就是要品出天目山的气象来，才算懂得了“茶乡之人茶乡（飨）客，一杯之吟杯留人”的意味。这意味是作为故乡人的如茶一般无论淡雅清新还是浓烈回荡，都能够将故乡茶不清不淡不浓不烈不雅不俗之境品出来的境味。
如今，我们可以经意的茶事，是不是与古人相同呢？是不是与真正懂茶的人相通呢？回答是确定的。当我的神思从想象中抽离回来时候，只听到一声叫声：“诶！怎么睡着了？你！”是小艾在说话。
“我睡着了吗？我是睡着了，可我还听着呐。瞧，我都用手机记下来了。”我慌忙地说道。“哈哈，可真有你的！好一个神仙！”小艾嬉笑起来。茶，不觉已是六泡过后了，我茶杯中的茶还略略地带着一些温度。
“瞧你，我的茶，你都还没有品尝一下呢？”小艾说道。“是吗？瞧我。竟然醉在这茶里了。真是失礼！失敬！我自罚小艾的茶三百杯，如何？”我自嘲道。“三百杯？我看你一杯就够了，三百杯，你可就倒下了！”小艾答道。“是吗？那就试试！”我放出豪言。
“算数吗？大家可都是见证人。”小艾追问道。“我说话从来算数，只是这三百杯不是今夜一夜喝完，用十年时间吧。”我诡辩道。友人们一阵大笑。“你可真会说笑，不过你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小艾说。
“什么道理？”我急着问到。只见小艾轻轻地拿起一只杯子，将绿色的茶水滴进其中，然后郑重其事地送到我面前，轻声叮嘱说道：“你喝了，就知道了……”我端起茶杯，照例是闻了闻茶水的香味，已觉不俗，察看水色竟是无色，一口猛地吟尽，感觉跌入了深渊……
只见，纤手弄云，翻云覆雨……
只见，泉水叮咚，修竹茂林……
只见，雨后天晴，大地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