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地方

　　十岁之前，从未徒步去过太远的地方，超过十公里已是极限。手机里这张照片就是我的母亲，是她带着我去过最远的地方。

　　深秋的天总是格外的凉，雨打落叶，也打人的心。那年秋天，也是深秋，母亲带着我去参加姥外爷的丧事，我们从早上一直走到中午，终于抵达。过后母亲问我累么，我说不累，就是腿有点疼。母亲眼里泛着泪花，心疼的摸我的头。那一次，是我一直以为走过的最远的路。

　　母亲从未在我面前落过泪，那是唯一的一次。我现在仍然分辨不出，母亲是因为亲人过世还是因为我走路辛苦。只是这泪，却在我心里扎了根，育了苗，长得郁郁葱葱。从那以后，我决定不再让母亲受一点苦。

　　上了小学，上初中。我初中是在离家几百里外的乡下上的，地方偏，一个月有一次回家的客车来学校接。每次坐车，不如说是接车，一群孩子天还未亮就强迫自己揉开了双眼，急急忙忙的穿衣，洗漱，慌慌张张的拖着大包小包挪到操场。头年我还没有行李箱，就手揪着扛着装衣服被褥的大麻袋，一步一撞往车上拖。

　　刚回到家，母亲看到了我的样子，有些欣喜又有些心酸。忙停下手里喂猪的活计，在身上拍了拍，就接住了我手里的东西。“快快快，还没吃饭吧？锅里还有早上……哎，那剩饭你别吃了，我给你做新的。”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的洗手钻进了厨房。不忍心让母亲担心，所以从来也没提过学校辛苦。只觉得那一次，是我一直以为走过的最远的路。

　　高中是在县里上的，反而离家又近些，就经常回家，母亲说：“经常回来也好，学校营养不够，我给你改善改善伙食。”于是，经常一回来就看到母亲操刀杀鸡的景象。母亲勤快，满院子的鸡和鸭，争先恐后的往母亲手里钻，似乎不是忙于奔命，而是要献上自己的生命，让恩人和儿子饱食一顿呢。

　　高三那年，我落榜了，成绩刚够着三本线，母亲看我心里不是滋味，就安慰我：“没事，大不了明年再考。学校的伙食太差，你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怎么能考好？明年我去学校旁边租个房子，给你做饭。”

　　我原以为母亲放不下家里的猪和鸡鸭，可母亲竟然说走就走，离开学还有几天就卖了家里的猪和鸡鸭，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那一年，2008，北京申奥成功。

　　也许是因为自己对学习产生了恐惧，也许是身体太弱，那一年，本就体弱多病的我就更加频繁发烧感冒，最凶的一次在医院里躺了一周，终于把体温降下来。母亲急得眼睛都熬红了，一天问我好几次舒不舒服。

　　也许是天不遂人愿吧，第二年高考，又赶上我发烧，成绩仍然考的一般。那个假期，我回去好多天没怎么吃饭，母亲就劝我，要不然别上了，出去打工吧。母亲是看隔壁的张大妈儿子，高中就毕业就退学了，出去打工两年，回来小头梳的油光发亮，觉得打工是条出路。

　　但我没有听母亲的，我知道，只有上学才是出路。于是我决定，第三次高考。也许是经历过了两次吧，第三次，虽然考的也不怎么样，但是我终于能放平心态，没有一丝悔恨。我知道，我尽力了。

　　大学开学那天，父亲也被母亲叫了回来。母亲就带着全家人坐着大巴，送我到了学校。回来的时候，送他们到车站。临分别的时候，母亲还依依不舍的反复嘱咐到：学校离家远，要好好照顾自己。是啊，几千里的路途，算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当时已经身患重病。她跟父亲说过，能看到我考上大学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母亲平生最爱做的事就是为我做饭，每次都开开心心的笑着看我吃完；母亲最喜欢的花是牡丹，因为她说只有牡丹花朵才能开的那么大，那么灿烂；母亲最爱吃的菜是萝卜炖白菜，她说，白菜便宜又好吃，如果放一点香油，像极了猪肉炖粉条的味道；母亲最爱吃的水果是柿子，柿子红的时候母亲总要给我留几个跟苹果放在一起，等我回来吃。

　　母亲最喜欢的人是她儿子，她总说儿子是她的宝。我就问她，那我爸呢？她说：“你爸是桌子，我是板凳，你就是坐在板凳上趴在桌子上吃饭的小孩。”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只是再也不能告诉她，我想当撑在脚下的那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