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书，一场图与文刺刀见血的决斗
在读一本书的过程中，遇到文字，遇到图片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见文字与图片的翩跹共舞，还有刺刀见血的决斗。
我们见过文字做主角的书，也见过图片做主角的书，却很少能见到文字和图片在一本书中“争”这个主角的书，就像在决斗一样。
今天主页君请理想国影像馆的编辑胡昊老师，跟大家讲一讲，如何读一本“图文书”。戳下方视频可看。?
胡昊是《另一种讲述的方式》的责编。在《另一种讲述的方式》这本书中，图片与文字的“争”得到充分体现。我们可以看到文字和图片在一个对页中保持的距离，以及它中间多到甚至有一点刺目的留白，看到文字——不仅是内容，还包括它作为一个个文本框的形态——的拘谨和张牙舞爪，看到图片中的故事如何在数个页码中穿行，看到充满页面的大图在跨页时对文字页的入侵，以及由此带来的意义上的改变。
1.
“我看到了什么？”是瑞士人让•摩尔写下的他作为摄影师的一种有趣的经验。他把自己拍的几张照片拿给不同职业的人看，想要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些照片，如何读解它们，甚至是如何拒斥它们的。
我们可以把《另一种讲述的方式》正文第32页至第49页理解为一个相对独立的阅读单元。
《另一种讲述的方式》正文第32页至第49页
在几乎是白页的“篇章页”之后，紧接着的是一张像是在凝视某物的小男孩的照片。（想想看，为什么摩尔要在这里放这么一张照片？）近景的阴影组成了环形的“窗框”，把远景中坐在两处的小男孩包裹在了画面的中央。
然后才是“实验”的正式部分。介绍完实验步骤之后，摩尔（可能也有约翰•伯格的主意）给读者展示了5张黑白照片。它们在《另一种讲述的方式》（理想国2018年版）中，以出血的方式被放置在靠近书籍切口的一侧。
顺序看完5张以后，摩尔开始交待职员、女学生、银行家、女演员等人对这些照片的读解。于是5张照片照片又依次被展示了一遍，但不是原样——尺幅变得更小，“缩”在一个对页中左页的角落，细节明显不如前面的展示。
我们的视线从“我看到了什么？”几个字滑行到右页照片中小男孩眼睛的区域需要一点时间。留白为我们提供了想象的空间。但终点是一张拥有具体场景的照片。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小男孩是谁？是摩尔的亲戚吗？还是只是他的偶遇？标题中的“我”，跟照片中的“他”会有什么样的联系？
大图意味着什么？不留边缘的处理是为了强化什么样的效果？为什么是靠近切口，而不是居中，或者靠近订口？除了大图以外，版面的纯净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为什么图片要再来一次？又是为什么大图变成了小图？
2.
这本书里经常有重复出现的照片，但每次都不完全一样，有时是大小不一，有时则是有额外的剪裁。剪裁后的照片和新的对页，又产生了新的意义。
第142页的照片构图很满，而且后面的那位男子的头被很不自然地“切”掉了一块，这不大像是一位熟手的作为。那么，这张照片是经过摩尔剪裁后的照片吗？它和右页跨页冲过来的远山有什么关系？
第142页
也可能没有经过太多的剪裁，因为两个小男孩正好处在画面最亮的位置上。这又像是内行的手笔了。
第150页把第142页的照片又展示了一遍。
第150页
但两个小男孩被剪裁成了一个，左手边挎桶的被裁去了大部分，只剩下了胳膊和半个身位，同时整个图片也被放大了一点。两张照片相比，意义损失了什么？什么内容得到了强化？
与上一个对页相比，这次的右页奶牛加小男孩（仔细留意画面）的照片倒是拘谨地安于右页，没有伸出到左页去，这样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3.
文字重复意味着什么
第28页写到拍这张照片之前的故事。
“他身着一件洗得很干净、刚刚熨过的黑色衬衣，头发梳得光光的，胡子也刮过了。‘现在可以拍一幅半身照了，’他对我说，用手指指自己的腰部，‘到这里为止。’在他所选择的这条线以下，他仍然穿着工装裤，还有沾着牛粪的靴子。……他站在厨房中间，聚精会神地瞅着正在给他拍照的镜头。”
很干净利落的一段话，“偏安”于第28页的左侧，在它的右侧有充足的留白。对页便是结果了：
“他看到照片时——为了拍这照片，他做了充分的准备——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这下我孙子可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们看到了这个对页中文字上的重复：先是在28页介绍了马塞尔的准备工作，然后在29页的破折号以后又提到“做了充分的准备”。
为什么宁愿用这样的重复，也要把两段文字隔开在两个页面上？这是摩尔和伯格的疏忽吗？从28页的留白，到29页的文字，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里的空白意味着什么呢？
接着是一张靠近切口放的照片。画面中是一位干净利索的老头，没有了前面几张照片中的那种“脏兮兮”。他戴着手表，一本正经地站在挂满了锅碗瓢盆的厨房的前面。
“这下孙子可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为什么马塞尔觉得这张照片可以说明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4.
第14页的左上是一只牛眼睛及周围的局部特写，在它下面则是马塞尔凝视着镜头的眼睛和布满皱纹的脸。
图像没有声音，但牛毛的纹理和马塞尔的皱纹却好像让两张照片都充满了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这是读者的事了。
“不过别以为我不能告诉你是哪一头！那是马尔克斯。”但马塞尔紧接着说，“同样的原理也适用于人。要是你拍头像，你得拍出完整的头，还有双肩，而不能光是脸上的一个局部。”
不知道是不是摩尔开的玩笑，但马塞尔的头像无疑只是个局部，不是完整的头，也没有双肩。那么第15页的这两段文字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对页没有选择分别进行图文搭配的形式，而是先并列呈现两张照片，然后是并列呈现两段文字。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办法，图像放在一起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两段文字之间的空行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它在提示什么？
第14页和第15页的印刷内容足够远，远到足以让人想到连线题。
第14页的两张照片离得足够近，近到足以让人把它们拿来比较。
当然，以上几个方面的分享并不是《另一种讲述的方式》的全貌。在我们的设想中，这本书应该更像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可能性的丛林，其实很多市面上的摄影书也是这样。
当我们觉得一本摄影书“不好进入”的时候，或许可以像阅读这本书一样，通过审视它的方方面面，去寻找另一种读法。不是单纯去读内容，而是把它当做一本实实在在的书去“把玩”，继而破解设计师、编辑、摄影师共同构造的视觉密码。
【推荐阅读】
另一种讲述的方式：
一个可能的摄影理论
[ 英 ] 约翰·伯格 [ 瑞士 ] 让·摩尔 著
胡老师：买一本再走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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