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里的女人
风抚弄着庄稼,时而把它吹弯,时而把它扬起,仿佛大地在进行有节奏的呼吸,那一档档成熟的高粱也都有了生命,风从那边吹来,传来高粱与高粱间的细语,它吹着丰收的号角来到老屋的门前,满载喜悦地将信件交到母亲的手中,向她报告着地里所发生的一切。
看着母亲久久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喜悦的笑脸,我就知道地里那帮淘气的家伙要遭殃了,而我一天悠闲自在的日子也要到头了。果不其然,还未等到第二天天明,我就被母亲的开门声与屋檐后那群早起的鸡叫声给唤醒,在床上挣扎几番过后爬起来,眯着眼睛走到大门口,看着母亲挥霍着头一晚磨得发亮的镰刀迫不及待地向高粱地匆忙赶去,我心里就不由自主的为地里那片高粱以及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默哀几分钟。
以前父亲在家的时候,家里那仅有的一亩三分地都是父亲一起帮着在打理,而我就名副其实的成了奶奶在世时口中常说的“吃粮不管事”的那一个,那时候的我是幸福的,这种幸福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自打我上了高中过后,原本生活就比较拮据的家变得更加不容易了,仅靠地里的庄稼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已经远远不够,无奈之下,父亲不得不背井离乡去打工挣钱供我读书,以至于我才能顺利的步入今天的大学之门。父亲离开家过后,老屋里就只剩下了母亲一个人,她成了家里的支柱,她用并不宽阔的脊背扛起了整个家,不管生活如何的艰苦,她从来没有退缩过,每当我看到她那疲惫的眼神,龟裂的双手,总是忍不住的会心痛好一阵,想要抱怨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知道那是她辛勤操劳的结果。
母亲是一位勤劳的人。面对牛棚里两头老黄牛的叫唤,猪圈里的两头猪不停的造反,母亲总是会和它们进行一场无休止的革命,而最终的胜利者永远是牛棚里的两头老黄牛和猪圈里造反的两头猪,长年累月,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见怪不怪的习惯。不管天晴还是下雨,很多人都还未从睡梦中醒来,母亲就已经背着那被背磨得光滑无比的背篓,翻山越岭地去给叫唤的两头老黄牛和造反的两头猪寻找定心丸去了。那时候的母亲被邻居誉为“敢死队”的代表,风里来雨里去,似乎大山和土地才是母亲的归宿,那一草一木才是母亲的孩子,这让我这个人中人都有些羡慕了。
我多么希望我能和山坡上的泥土以及那一草一木一样,能时常陪在母亲身边,被她捧在手心,感受她那最炙热的温度。可是,希望总会因为现实而落空,好在我还能逢着寒暑假做一个乖乖女陪在母亲身边,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陪她走过沧桑的岁月,看那深浅不一的沟壑如何在她的脸上刻画,看那两鬓的白发怎样爬上她的头顶进行叙写。碾转时光的飞逝,在这无法预知未来的世界里,我不知道往后余生,还能陪母亲走过多少个日日夜夜,但我想至少现在可以陪在她身边,听她闲言碎语,亲手为她烧上一桌饭菜,这就是我最开心、快乐的事。
父亲不在家的这些年,母亲是孤独的,可是母亲宁愿孤独,也要守护着这被拆得支离破碎的老房子,这也许是因为她想要守护住这承载了我们一家人几十年来一起留下的点点滴滴吧!面对孤独的来袭,母亲总是用忙碌的生活方式来抵挡。原本自家两个人才能种的地,母亲一个人包揽了下来,日复一日的操劳,如今,那点地已经不能充实母亲的闲暇时间了,她瞒着我们又租了两块地来耕作,当我们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唠叨她的时候,她总说:“这里近,顺带就做了,不花工程,不做可惜。”母亲这点倔脾气,我们谁也拿她没办法,眼看就要开始收庄稼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辛苦的劳作烂在地里,更不能让她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忙活,父亲隔得远,而我自然就得为这个家奉献出一份力量。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母亲的能干。让我惊讶的是连家里的老黄牛也甘愿诚服,任她摆布耕耘,而我也在母亲的带领下,从啥也不会做的小女生,瞬间变成了女汉子。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以汗洗脸的日子,让我不得不怀疑我和母亲都是铁打的身体,两个体重加起来不到一百九十斤的人,在那酷热的季节活活搞出了一千多斤玉米,两千多斤高粱来,这让周围的邻居都赞叹不已。每天母亲早出晚归从来没懈怠过一次,而我也跟着起早贪黑,一天就和四五岁的小侄子,家里的一群家禽以及那被收割回来的高粱打着交道。
日落黄昏,家里的事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但老屋里还不见母亲的身影,这时小侄子在身边不轻易的盘问到:“奶奶怎么还没回来呢?”这时心里突然觉得很不安,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于是掺杂着紧张害怕的心情,立刻带着小侄儿往地里的方向寻去,站在离地里不远的地方,朦胧的夜色打在母亲身上,只见她那瘦弱的身体还在和地里的高粱抵死缠绵,这让我为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感到非常生气,可是当我走近母亲的身边,看到她一头被折腾得蓬松而又凌乱的头发下,却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并对我说:“今年,这块地应该可以收上好几百斤高粱”的时候,瞬间我又将所有的生气变成了一种心疼。帮着她一起把高粱从地里弄回家里,等到晚上十点多,看着母亲平平安安坐下来好好的吃上一顿饭的时候,我这才放下心来。
记得那一晚,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床的时候已经快是凌晨一点了,然而,母亲的体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我就听到屋外机器轰隆隆的声音,我知道母亲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那段时间我对那台机器似乎产生了恐惧感,那声音就像是一种魔咒,硬生生的把我从被窝里牵引起来加入到母亲的战斗中,一直奋战到天明。那一天,我看到日出慢慢越过山的头顶,金灿灿的光芒撒在陈旧的老屋身上,将屋檐下头戴草帽,手拿高粱的母亲融合成了一体,一副美丽的画卷从此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美若黎明。
母亲是小学文化,可是她的口算能力连我都自叹不如,特别是关乎家里的一切,她都会精打细算,似乎勤俭节约已经成了她今生的代言。除此之外,母亲还是一位好学的人,她除了一天的农活要做,还要辅导小侄儿完成作业,当我不在家的时候,遇到不会做的题她总会打电话问我怎么做。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在教小侄儿认读拼音的时候,她都会让我先教她读一遍,记不住的拼音就用汉字的形式写在旁边,然后找相近的音来代替,母亲这种勤奋好学的精神,不得不让我又对她刮目相看,母亲的这个角色不得不在我心中又上升一大截。
在我心里,母亲就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是她照耀着我找到回家的路,哪怕日子过得艰难一些,我也不怕,只要老屋还在,母亲还在,那家就永远都在。 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没有家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