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负重骆驼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负重骆驼

2018-11-23 06:16:17 作者:7们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负重骆驼

  有人说父亲的心太硬,我想这也许是对的。爷爷去世的时候,出丧的那天,许多人都看见父亲没有流泪。至少从这一点上来说,父亲的心确实硬。后来我想了想,从我记事起,印象里好像父亲似乎就没掉过泪,用母亲的话说:“恁爹那心,和南山上的土坷垃一样,怎么烧也烧不红哩。”

  确实是这样吗?

  吃惯了苦的人,不觉得苦是一种负担。苦,变成了吃苦人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了它,反而觉得浑身不舒服。父亲是吃过大苦的人,年轻的时候去山西下过十多年的黑煤窑,用父亲的话说,“那不是人干的活。”如今父亲腰疼、腿疼的毛病都是那时候落下的。就算现在父亲上了年纪了,你也很少看见他,没事儿大街上、胡同里喝个闲茶,打个扑克的。就算是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最适合埋头睡大觉的日子里,父亲也会在家里修修这,补补那,整的家里不得安宁。每当这时候,我真恨不得钻进老鼠洞里,清静清静。有时候蒙头睡觉的老妈,也会大骂几句:“累死你算完!”心硬的父亲对我们说的话全部免疫,继续忙着他的“事业”,真真是油盐不进啊!有时候我也会问父亲,为什么不闲下来哪?父亲总会向我理论一番,有时候也会让我摸摸他的手。父亲的手很厚,像一个刚刚蒸熟的鼓鼓的黄窝窝。那蒸裂的皮儿,一道道,张着嘴的,抿着嘴的,活像父亲手背上的疤痕。只不过,这疤痕又硬又扎人,摸起来是极不舒服的。记得小时候特别喜欢摸父亲手上的疤痕,有的“长”的很可爱,像小猫的胡须向上翘着,手一动,胡须就一动。但有的疤痕就很吓人,在靠近大拇指的那儿,有条深深的,长得像喇叭花似的疤痕沟子,那沟子就像蛇吐出的信子,十分吓人。尤其是父亲使劲攥拳头的时候,蛇信子就会霸气的吐出来,别提有多吓人了!

  父亲不听别人的劝告一意孤行,总是有理由来搪塞一切。父亲的那套理论无非是说,“庄稼人,一天不干活,浑身就腰疼、腿疼的,只有干起活来,就没工夫这里疼、那里疼了。”小时候觉得父亲的理论真是搞笑,现在想想,这里面包含多少的辛酸无奈啊!

  闲不住的人,不听别人劝说的人,往往话甚少,可父亲是个例外。他手脚闲不住,嘴也闲不住,并且嗓门也高。胡同里的王大娘给父亲起了个绰号叫“大广播”。“大广播”一进胡同,整个胡同别想安静一会儿。有时候,邻居们也对父亲开玩笑似的说:“说个话,拉个呱,扯着嗓子没个命的喊,脖子上的青筋和老邦的豆角子一样,谁又不欠钱,费个洋劲干么!”很多人都这样说父亲,父亲嘴上笑一笑,似乎采纳了意见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

  在外人看来,父亲心硬,嘴硬的,整天和没啥愁事似的。其实,父亲也抹过眼泪,至少我算是撞见过一次。只不过他的眼泪,没有声音,很重很重的挂在眼眶上,转呀转,愣是没有掉下来。从这个层面来说,父亲没有流过泪,泪珠只是挂在眼眶上,挣扎了半天,又掉在了肚子里。

  记得爷爷病重时,大约是冬季。清早,父亲就拉着我去镇上医院看望爷爷。父亲是前天晚上半夜才从陕西坐火车回来的。一路上,父亲骑得摩托车飞快,西北风像碎刀子似的灌进身体里,甭提有多冷了。一路上,父亲只是在出门前说了句“抓稳了”,其它一句废话都没说。我知道事情不好,也没多问。

  好不容易来到医院门口,父亲放下车子,就拽着我往病房里跑。进了病房,我傻了眼。爷爷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四五个输液管子。周围围着大爷,叔婶们。他们瞧见我们来了,自动的让开了一个位置。父亲径直走了过去,趴在爷爷旁,一把攥住爷爷的手,半个身子伏在爷爷旁。我没有靠前,呆呆的站在门口旁。

  “恁四儿来看你了”

  爷爷的头微微一颤,脸转向说话处。眼睛瞪的大大的。其实父亲在爷爷的右侧,原来爷爷的眼睛坏了。

  我看到父亲攥爷爷的手微微抖了起来。而且似乎力量也加大了。因为他手背上的青筋鼓了起来,吓人的“蛇信子”也吐出来了。

  “奥……”爷爷发出很低沉的声音,两唇之间连着丝丝的唾液

  “全了……全了……”爷爷似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眼角挤出一滴眼泪,再没有说话。

  整个屋子静的很,大约过了几分钟,父亲松开了爷爷的手,转身出去了。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确实瞧见了父亲眼珠里的泪花,还听到了猛咽吐沫的咕噜声。

  我当时也觉得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太痛苦,也就悄悄的出去了。刚出病房门,就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身穿军大衣男子,蹲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额头顶膝盖上,身子微微的抖动着。那个角落里很昏暗,昏暗的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对,他就是我的父亲。

  那时候我觉得父亲真可怜,像一只流浪猫似的蜷缩在角落里,孤伶伶的,又好似一个乞丐无依无靠的在那里乞讨。当时我本想过去瞧瞧父亲到底怎么了,到底我也没有过去。

  过去这么多年,每当父亲再穿起那件军大衣时,我脑子里仍然会浮现父亲蜷缩在医院里场景,想努力忘却这一幕,却常常无法忘却。

  最近一次听说父亲抹眼泪,还是家中的叔叔告诉我的。那是因为我的婚事,父亲急的掉下了眼泪。这事情缘于我,不说也罢。

  父亲这几年也的确是老了,虽然走起路来依然很快,但步子抬的没那么高了;虽然聊起天来,还是大嗓门,只不过这嗓门少了刺耳,多了稳当。只不过,父亲依然嘴硬,犟起来谁也说不得,这点依然是很愁人的。母亲现在也很少和他吵架了,“就这样了,没法。”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读者发表的读后感】

查看负重骆驼的全部评论>>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