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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兰河

2018-11-29 05:33:12 作者:感觉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梦回兰河

  白巧慢慢睁开双眼,灰蓝色天空在眼前铺开一片,湿凉的感觉肌肤渗入血液体温被一点一点带走。

  又一次,醒在黎明前的兰河边。

  白巧在梦中变成了南笙,乘着月明星稀的夜晚,跌跌撞撞地往兰河走去。月色下的兰河,浓黑的波浪上洒满细细碎碎的银光,随风荡漾,黑晶般的双瞳也染上了这莹莹点点,满目潮热也抵不过夜凉如水,凉入骨髓

  南笙穿过河滩芦苇丛,一步步趟入河中,直到冷水没过双膝,才驻足停下。她望着对岸,久久不动,这站在河里的女人,已经成了兰塘村一景,人们都说,周南笙是疯了。

  白巧从湿软的地上站起,往村头走去,尚未干透的裤子贴在腿上,冷得她瑟瑟发抖。进了那栋旧宅子,白巧放轻了脚步,悄悄回到二层的房间,她不想惊醒了父母

  将换下的脏衣裤扔在地上,白巧套上一条素白的睡裙,便爬回那张有些年岁的床上。这是一张清末年间殷实人家常见的木床,四面有围栏正面装饰镂空雕花,安盖封顶。但是年久失修,许多地方已经损坏,里面一处立柱几乎快断了,白巧父母给这床放上了一张订做的现代乳胶垫,让女儿先睡着。

  白巧闭上眼睛,好像看见了未出阁的南笙,也躺在这张雕花木床,睡着了,呼吸匀称,紧闭的眼上睫毛微微颤动,好像做着美梦

  白巧数了数日子,在兰塘村已经住了一月有余,还有一个月暑假就要结束,可父母的工作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白石屹夫妇地质学家,两人因科研结缘,成家后更是彼此的工作搭档,共同踏遍中国千山万水,哪里有研究价值的地质地貌,就有他们的身影。可是这样的工作性质却苦了女儿白巧,她读书后常年随父母辗转各地,转学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有时就由父母补课,连学校也去不了。

  白巧是个安静女孩子母亲林思常跟丈夫说,这个孩子孤僻了。他们有些自责,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让白巧交不上朋友性格才会变成这样。

  可白巧从来不觉得孤单,她抱着她的平板电脑,不玩游戏也不看剧,她看书,从经典畅销,从国内到国外,她常感觉与书中人物同呼吸共命运,是朋友,是知己。孤单一人的时候,她会同他们说话,又或者,仿佛透过这些鲜活人物的眼睛,看世界,看自己世界,也看他们的世界。

  “这个孩子,是不是有些……奇怪,她有时候自言自语,我都听不懂。”林思不敢说出“不正常”三个字,作为母亲她接受不了

  白教授倒是没有太在意,白巧学习能力一直很好,应付应试教育得心应手,即便经常转学,考试成绩仍能够居于上游。这样聪明的孩子能有什么毛病

  “你要是实在担心,找个时间带她给老方看看。”老方是白教授的好朋友,一位心理医生

  白巧听见了,自此更沉默寡言,她不想看医生,害怕被人当成神经病。尽管她常感觉那些体验太过真实,人们所认为的虚幻,在她眼里,比现实更真实。

  兰塘村坐落在湘西地界,背靠两座小山。面对兰河,兰河约莫二三十米宽,绕了兰塘村半圈,与两座山一同将这小村庄外界隔绝。即便在动荡不安的旧时代,兰塘村仍能偏安一隅,不过是要上交的粮食变成了银元,五六十里外的县官变成了县长村里最殷实的大户周家换了一个教新学的教书先生

  不过就算是周家,也只是会在农忙时请两个短工帮衬农活,更别提田地合起来才抵得上一个周家的其余村民。日子过得紧巴巴,镇上从不指望兰塘村能交上多少粮食,多少银元,村长不过来讨救济就已经很好。

  但是现在不同了,新中国成立不久,兰塘村就通了一条大路,村里的孩子都到镇上读书,村里的年轻人也从这条大路走向城市大家都外出务工,基本没有留下来的青壮年。

  白巧一家来的时候,兰塘村仿佛已是一条荒村,只有土砖房前走过的几只黄鸡,和傍晚坐在门口晒太阳老人,显示这条小村还是有人住的。没有人愿意修缮这里的房屋,一切仿佛还是百年前的样子,赚了钱的兰塘村人更愿意到镇上买房子政府也有相应的鼓励政策

  这是一个快要消失的小村庄。

  “妈,暑假结束后我上学吗?”白巧一家在一层的厅堂内吃着早餐,她咬完一个包子后问。

  “到镇上的学校吧,你爸已经跟跟镇一中那边打过招呼了。”林思剥好一个鸡蛋,放到女儿碗中,目光注意到白巧的衣服

  “你昨晚穿的睡衣不是这件呀,为什么换了?”

  “上厕所弄湿了。”白巧不想再说衣服的事,拿起鸡蛋便往二楼走去。

  林思在白巧的房内找到了换下来的睡衣,裤子腿有些潮湿,整套衣服都粘上黄褐色污渍,看起来像是泥巴。她皱起了眉头困惑地将衣服拿到院子,扔进脏衣桶。不容林思多想,白教授已经背上背包,招呼妻子一同出发,他们做研究的地点离兰塘村不远,所以他们才跟当地人租了这座破房子。

  房子虽破,但是多年前想必是村里最大气豪华住宅了,两层的青砖房,有八间里屋,四个厅堂,院子也足够停两辆越野车。

  只是将房子租给他们的老人眼神闪烁,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白教授稍微一猜也能猜出怎么回事。这样的老宅子应该是属于村里的族长,百年来的故事肯定不少,可是对于搞地质的学者来说,动辄研究上亿年的地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根本无稽之谈,他并不在乎

  白巧一人留在家中,她想起母亲说暑假结束后要把她送到镇上读书,路程那么远,肯定要寄宿,只有周末能回来了,她不想去。

  白巧知道南笙也不想去,哥哥们说变天了,没有科举了,想出人头地,要到镇上的学校学习新学。但妹妹不能去上学,新任镇长儿子过来提亲,父母已经应允了,南笙只能断了到学校读书的痴心妄想,嫁到镇上,但她不想嫁。

  娘说爹把她惯坏了,才会这样任性。从小让她跟着两个哥哥读书,私塾先生上门的时候,她就搬一张小桌子,小凳子坐在两个哥哥旁边,跟着摇头晃脑。那个古板老先生见家里长辈不说什么,这小姑娘也不碍事,就默许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老先生斜着他的小眼睛,眼眶周围都是褶子,灰溜溜眼珠看着南笙。

  南笙似懂非懂,但是爹爹都没说什么,学了字,就可以自己看书房里的故事书了,不用求两个哥哥给她念,她坚持着坐在那,假装听不见老先生这句话。

  周家世代务农,周涟接了老爷子的班,成为兰塘村的族长,他谨遵教诲努力让家里的男孩子得到好的教育,这穷山恶水指望不上了,唯有孩子们好书,考取功名完成自己当年未竟的理想才能让周家,让兰塘村翻个身。

  周涟是个心思活泛的人,外面的世界一变,他便给孩子们换了先生,原本教着三纲五常的老先生听到自己被换了,恨恨地从周家走出,一脸忿忿不平,骂周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鄙农夫世道再怎么变也轮不上他们这些乡巴佬得势。

  南笙看着老先生那副嘴脸,心里暗暗偷笑,不知道爹请回来的新先生是什么模样

  新的先生到来时,南笙和两个哥哥都很惊讶,他太年轻了,看起来比哥哥们大不了多少。

  “鄙人姓高,在外留学过两年,镇上的教职还没安排上,先应周先生邀请给你们上几日课。”高孟明身材高挑面色白净,一双眼睛笑起来弯月一般,一下便拉近了与人的距离

  课上,南笙看捧着书的高先生,目光落在他的双手,那手指细长白皙,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竟让南笙看痴了,浑然不知高先生正看着自己,对自己说着话。

  两个哥哥喊她,“南笙!你干什么?高先生提问你呢。”

  南笙一怔,从前的老先生只当她是个摆设,从来不问她问题。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正好对上了高先生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南笙脸顿时红了,她恨自己根本没听到高先生问的什么,正窘迫不知所措

  肯定要挨骂了,说不定还要被戒尺打手板,南笙不安地想着,却见高先生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抬起手中的书,轻轻敲了敲南笙的脑袋,“发什么呆呢,现在女孩子也上学校,进了课堂,就得好好听课。”

  南笙从没有听过这么温柔声音,即便是批评,也像一阵春风吹入心底

  从此她比以前更认真了,全神贯注地听课,高先生夸她一句,她能高兴一整天。高先生教授的知识是前所未闻的,南笙开始向往那个广阔的世界,她也想明年跟着哥哥们一起到镇上读书,这样就有机会继续当高先生的学生

  第二年开春,南笙没有等到爹爹答应跟着哥哥们上学的要求,只等来镇长儿子的提亲。刚刚走马上任的镇长原本并没有想过娶个小村子里的姑娘媳妇,可是他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南笙一面可能就在南笙跟着母亲到镇上采买的时候吧,结果这一面之缘,他念念不忘,竟犟着非要娶了兰塘村周家的女儿。

  周涟当然是应下了婚事,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件大好事

  南笙臭着脸,说不要嫁,娘把她骂了一顿,周涟向来疼女儿,可是这回他也不帮着了,只说是为了南笙好。

  南笙见过那镇长的儿子一面,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像他爹那样有个宽大额头,笑起来一脸的世故圆滑

  南笙躲进房里哭了,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白巧也哭了,她红肿着眼睛坐在床上,小小的夜灯发出橘黄的光,映着她淌满泪水的脸,刚刚是一场梦吗?南笙躺着恸哭的角落还留着热气,那小小的身影轻轻颤抖,不远处的煤油灯明明暗暗。不是梦,南笙就在这里,就在她的身体里,她流的是南笙的泪,刺痛着的那颗心脏,也是南笙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巧的妈妈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她看见女儿哭得双眼浮肿,怔怔地看着床头的小灯,吓了一跳。慌忙放下牛奶,坐到床边,“巧巧,你怎么了?”

  白巧转过脸来,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要嫁到镇上。”

  “嫁?”林思看着女儿,一脸不解。

  “不要到镇上,不要……”

  “你不要到镇上上学是吗?”林思把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背。

  白天白教授和妻子基本不在村里,白巧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旧房子里,从前厅走到后院,再从后院绕到前门,跨出只剩了半扇的大门,从村头走到村尾。

  白巧仿佛失了神般漫无目的地走着,见了人也全无反应,却常常停在一座只剩半截的破土房子前发愣。每当这种时候,对面房子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就会躲进屋内,从窗户看着白巧。

  而白巧最后总会往兰河岸边走去,坐在芦苇丛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你的女儿哦,撞了邪啦。”村东头的老人跟林思说。

  白石屹厌恶地扭过头,对妻子转述村里人的话感到不耐烦,“亏你还是个教授,这些事你也听。”

  “可巧巧的睡衣常常莫名其妙沾满泥污,这事有古怪。”林思愁着脸。

  当晚,白教授夫妇没有睡觉,他们彻夜写着研究报告,更重要目的是想知道晚上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听到动静的时候,林思第一个冲到门口,她轻轻推开本来就虚掩着的房门,只见女儿白巧从房间内走出,径直往一楼去。

  他们悄悄跟上,趁着月色,白巧看起来半眯着眼睛,步伐缓慢,但目的地明确,绕开了所有障碍物,直直往大门走去。

  林思想上去阻止,白教授拉住她,摇了摇头,示意继续跟着。

  他们见白巧似乎很熟悉这漆黑的村庄,瘦瘦的身影穿梭在破败的房子间,遇到砂石堆砌的废墟,还会手脚并用地爬过,速度不快不慢。

  最后,白巧来到兰河边,她仍旧没有停下,往河里趟去。这下林思急了,但白教授依然拉着她,轻声说,“没事的。”

  果然当水没过膝盖的时候,白巧就不再往前了,只是呆呆站着。她的长发轻轻飘起,芦苇也随着夜风飘摇,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略略泛白,月光为兰河镀上一层朦胧的银白。

  当天又亮了一些,白巧终于转身,回到岸边的芦苇地里,仿佛体力不支般倒下了。林思赶紧跑上前去,还好,女儿只是昏睡了过去。

  白石屹轻轻抱起女儿,将她带回老宅子,放到床上,林思替她换下湿掉的衣服。

  “看起来是梦游症。”白教授跟妻子说。

  “最好不要突然叫醒梦游中的人,明天我问问老方怎么办。”

  林思点点头,看来白巧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想起那段长长的路,和月色下的兰河,有些心有余悸。

  第二晚,他们按照方医生的建议,将女儿房间的门锁上,至少这样她去不了这么远,比较安全,他们没法每晚不睡觉看着白巧。

  他们把门锁了。

  南笙用力推了推门,暗想,如果现在不出去,等婆子们把嫁衣拿过来,就没有机会跑了。

  她着急地环顾着自己熟悉的房间,目光锁定在朝着后院的窗户,她推开窗,看了看,也算是有落脚的地方,就从这里出去吧。

  南笙背起行囊,从窗户爬了出去,她很害怕,但是更怕跑不了,等到安全落地,她砰砰乱跳的心才安定一点。

  家里的人都在为婚事忙碌着,并没有人注意到瘦小的她,南笙顺利从后门溜了出去……

  等周家发现新娘子不见了,迎亲的队伍已经走到半路。

  周涟召集村里能帮忙的人都去寻,却始终不见南笙踪影。镇长儿子马孝文到了,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新郎官的红衣,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花。

  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马孝文听闻自己娘子不见了后,一时表情收不回来,僵愣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什么?不见了?”

  一时间兰塘村沸腾了,看热闹的人们都散开帮着寻人,在家带孩子的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嚼舌根,一下子各种风言风语越传越不靠谱。好在周家平时待村人也不薄,人们也都希望能尽快找回南笙。

  到了夜里,不少人都放弃寻找,回家睡觉了。周涟带着一群愿意继续帮忙的男人,提着灯笼分开三组,一组往村后的大雾山去,一组往小雾山,还有一组搜兰河边。

  大小雾山虽然不高,但到了清晨就雾气缭绕,所以得名。他们怕南笙自己上了山,遭到野兽袭击,所以周涟让大部分都到山上去寻。

  可是直到天明,精疲力竭的众人在山林里什么都没找到,此时有人过来通知周涟,南笙在兰河边被发现了。

  周涟没有看到女儿刚被发现的场景,但他也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亲眼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人们说,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从芦苇丛中站了起来,大家走近才认出那是南笙。几乎一丝不挂的南笙丢了魂般,面对着众人。身上仅剩已被撕得破烂的内衫,不仅袒胸露乳,底下竟然什么都没穿,在场的男人都看清了,南笙白滑的双腿间粘着已经干枯的血迹,和污泥混在一起,红褐红褐的颜色分外扎眼。

  好一会儿,才有人想起该给南笙找件衣服遮遮身体,披上衣服的南笙很快晕倒了,被人背回家中。

  南笙娘哭个不停,发生这种事,婚事肯定要泡汤,而且女儿没了清白,以后可怎么办。

  马家果然退婚,马孝文回去还挨了一顿臭骂,他爹说,早让你不要娶这种晦气的村姑,不听话,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丢马家的脸面。

  苏醒后的南笙彻底傻了,无论谁问她那天遇到了什么事,她都说,自己遇到了一只巨大的黑熊,爪子有脸盆大,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熊掌一下就把她拍晕过去。

  兰塘村这一带最凶悍的野兽只有家狗那么大的山猫,根本不产黑熊,没有人信南笙的疯话,大家都说,她肯定是自己跑出去,不知道被哪个野男人给侮辱了,受了刺激脑子已经不正常。

  南笙回家以后确实痴痴傻傻,除了吃饭睡觉,她只做三件事,不是躲在房间里流眼泪,就是一个人跑到兰河,趟进河水里泡着,人们发现南笙走到沒膝深的地方就不会再往前,次数多了也就懒得阻止。而最后一件事,就是常常拿出以前的书本,跑到书房里坐着,一副从前跟着哥哥们上课的样子,可书房里根本没有人。

  两个哥哥已经到镇上学堂读书了,家里不再请先生。

  请来的郎中都说这种病无药可医。周涟只好就这么养着这个女儿,只要不饿着,冻着就好。可南笙的娘抵不过别人的闲言碎语,看到女儿就摇头叹气,眼眶湿红,她还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家,得嫁出去生养了孩子,才算有个完整的人生,父母怎么样也照顾不了一辈子。

  村里有个补锅匠,他瞎了一只眼睛,自家那点土地早被酒鬼老爹败光了,幸好他学了些修修补补的本领,谁家的锅破了,凳子腿断了,门拴不上了,都找他,靠着给人修理东西,他也养活了自己,甚至酒鬼老爹死了以后,他还用存下来的钱,买回了半亩田。

  补锅匠竟然跑到周家提亲,说要娶南笙做老婆。周涟站起身来就叫小儿子送客,他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么个瞎眼的男人。

  可是南笙的娘却不同意见,这个补锅匠怎么说也是个自食其力的男人,要不是没摊上个好父亲,也不至于小时候被打瞎了一只眼睛,没了娘,也没了地。如今人家靠自己也把日子过起来了,像南笙这样失了清白,还被村里男人看光了身体的女人,有这样的归宿,算不上坏。

  周涟知道女儿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愿意娶,自己要是老了离开人世,两个哥哥各自成家后,肯定也顾不了她,也许嫁个能照顾她的男人,才能保障她以后的生活。

  就这样,南笙被许配给补锅匠。

  南笙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事,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常常到兰河边发呆。直到有一天娘亲又拿来了大红的嫁衣,南笙仿佛见鬼一般逃开,怎么抓都抓不住。最后,南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这一刻她好像醒了,她求爹娘不要再让她嫁人,她不要嫁给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补锅匠。

  周涟的心软了,可南笙的娘一狠心,还是把女儿塞进了花轿,这一次出嫁,排场跟上一次根本没法比,除了四个轿夫,再也没有多余的人了。

  “娘是为了你好。”南笙的娘盖上帘子前苦着脸说……

  “妈是为了你好。”白巧的妈妈林思端着放了水和药瓶的盘子看着女儿。

  白巧那天晚上还是出去了,房门被锁,她就从窗户爬了出去,掉到后院,幸好腿只是崴伤,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这几日她都只能卧床休息。

  白巧想出门,躺了几天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这段时间夜里睡觉,父母就把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用布绳子和床的围栏绑在一起,防止她梦游再受伤。

  “我想出去走走。”白巧坚持。

  “为什么呢?这村子那么小,哪里你都看过了呀,安心再休养几天吧。”林思已经请了假陪着女儿,研究进度被拖慢了许多,后天她必须回到岗位上了,正忧心着到时白巧怎么办。

  “你要乖乖在家,这段日子还是要委屈你先绑着绳子睡觉,方医生答应下周过来帮忙看看。”林思跟女儿说。

  等她离开兰塘村,白巧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想再去看看那个房子。

  那个房子很小,黄色的土胚房外,树枝干草围了一圈当是围栏。南笙进了昏暗的室内,一时间眼睛适应不过来,等她看清,才发现这个房子里什么东西都很旧,什么东西都有修补过的痕迹。

  她看着补锅匠那只瞎掉的眼睛,害怕得咽喉仿佛被什么扼住,发不出声,也透不过气。她的傻病似乎更严重了,每日天没亮就跑到村子里四处闲逛,见了人也全无反应,最后一定会往兰河走去,在河边发一整日的呆。

  补锅匠总要四处问人,才能找到她,把她抓回家。夜里,南笙发出凄厉的哭喊,那声音,任谁一听都知道屋里发生着什么事。小孩子问南笙在喊什么,大人耳根一红,都骂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那周家的女儿是个疯子,疯子当然要乱叫。

  后来再也不见南笙在村子里晃悠,她被补锅匠锁在了家中,只有补锅匠回家的时候,人们才能在那干草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看见南笙,南笙原本清秀白皙的脸变得蜡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是肚子却大了,她怀孕了。

  这期间周家并非完全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顾,可是物质的接济对南笙来说根本没有用处。如果她是个正常的村妇,补锅匠也许对她并不坏,只是她的傻病终究让人失去耐性,补锅匠也开始骂她是个疯子,言语动作越来越野蛮粗鲁。尤其是南笙晚上的哭叫,把这个男人惹恼了,他反而报复般地在她身上更加用力。

  南笙和补锅匠的儿子在正月出生,那一声婴儿的啼哭,让这个瞎了一只眼的男人喜笑颜开,他有儿子了,他当初的决定真是明智,如果不是娶了周家的疯女儿,又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他又要何年何月才能有儿子?

  只是南笙根本不懂得喂养孩子,她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像是看什么污秽的东西,连碰都不愿意碰。补锅匠只能待在家里,逼着南笙给孩子喂奶,可长久下去并不是办法。

  他顾不了那么多,也不管会不会得罪周家,补锅匠开始打骂南笙,只要回家的时候看到儿子在哭泣,他就抬脚一踹,把南笙踹倒在地,但是他不打脸。补锅匠说,你要是敢回娘家告状,就把骨头也踹断。

  南笙没有办法,只好惊惶地在补锅匠回家前把儿子处置妥当,其实她并不是不会喂奶,也不是不懂得给孩子换洗尿片,她是不愿意,做着这些的时候,南笙很想去死,她讨厌这个跟补锅匠一样长了个短鼻梁的婴儿。

  每一天,南笙都浑浑噩噩,在幻觉和可怕的现实中来回,她常常以为自己还未出阁,还是爹爹最疼的小女儿,以为下午就要跟着哥哥们一起读书,以为高先生还会提问自己,那就要赶紧温习昨天的内容了。可当她起身去找书,却会看见旧被褥上面的儿子,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里面涌出来,她看清了自己并不在家,而是在一个无望的地狱深渊。

  终于有一天,补锅匠的儿子死了,被神思恍惚的南笙掉进水缸里淹死了。

  南笙差点丢了性命,补锅匠要杀了她,幸好邻居赶来阻止。浑身是伤的南笙逃走了,逃到兰河边上,她面对着河水嚎啕大哭,如果命运给她一点仁慈,是不是一切都将不一样?

  两天后,从镇上回来的二哥哥在兰河边找回了妹妹,他把奄奄一息的南笙带回家。周涟看着不成人形的女儿,老泪纵横,懊恼至极。而南笙的母亲却始终躲在房里,她既恨,也恼,但南笙杀了自己的孩子,这是她完全不能接受的,再怎么样,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杀掉自己的孩子?南笙已经没有救了,她已经彻底疯了,她连看一眼这样的疯女儿,都觉得太痛苦。

  白巧在那片废墟前崩溃大哭,那只剩一半的土墙壁丑陋无比,南笙就曾经被困在这样的四面墙中,品尝彻骨的绝望。

  身后躲在屋内的老人眼睛里露出恐惧,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南笙的故事,眼前的白巧举止异常,她是不是在周家的老宅里被南笙的鬼魂附了身?不然她怎么总走到兰河边上发呆,现在又对着从前补锅匠的破房子大哭?

  如今的老人当年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不记得村头的周家老宅什么时候就没了人住,但大人们都爱把周南笙作为饭后谈资,一遍又一遍地说起。这个小村庄里,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么一个值得谈起的传说了。

  村里人都说,南笙回家后不久,就在一个晚上,跑到兰河里自尽了。不久以后周家就离开了兰塘村,听闻是因为那南笙的魂魄迟迟不肯离去,在老宅夜夜啼哭。

  林思听完这个传说,再看女儿这段时间的举止,尽管不信神鬼,心里也不禁困惑。但方医生给出了解释,有些心理敏感的人听过一些故事,比常人更容易产生幻觉,也许白巧听村里人提过这个传说,所以才会有异常的举动。

  白巧站在兰塘村的边缘,抬头看着村后的青山,隐隐约约能看到山上的一座古庙,那庙应该已经荒废了。

  南笙没有投河自尽,回家后的她终日沉默不语,却突然跟父亲说要出家学佛。最后她在哥哥们的护送下,上了大雾山上的尼姑庵,伴着青灯古佛,寻求余生安宁……

  幻觉消失了,南笙没有再发疯,她不再哭,也不再下山,终日虔诚念佛。南笙在高山上远远地看着自西向东流淌的兰河,常常想起一个人。

  与镇长儿子大婚那日,她逃婚是为了在兰河边与高先生相会,他们约好了,一起离开这个小山村,一起往更大的世界去。

  “南笙,我做过你的老师,而且你有婚约在身,世人容不下我们。”

  “你不是教新学的老师吗,你不是早早剪了辫子吗,怎么还跟他们说一样的蠢话,是你说的,国外都提倡自由婚恋了。”

  “好,那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到北方去教书,定然饿不着你。”高孟明握紧南笙的手,一脸毅然。

  可是,那道黑色的身影拦在了南笙和高孟明前面,阻断了他们奔往幸福的路。他们遇到了拦路打劫的盗匪,悍匪手里的短刀,沒入了高孟明的胸口,他艰难地转过身体,眼里倒映着惊恐的南笙,目光中满含着不舍和抱歉。

  高孟明被扔进了兰河,他的身体沉入水底,南笙的心也沉入了深渊。她好像没了知觉,任由匪贼蹂躏,身下的剧痛冲击着本已支离破碎的灵魂,南笙的血和泥巴混在了一起,她闭上眼睛,不再看那灰白的天空……

  白巧闭上眼睛,好像又看见了斯文儒雅的高先生,他用书敲了敲南笙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底尽是温柔。

  他的南笙历经了人世沧桑,用他教的白话文写下了厚厚一本日记,也许南笙从来没有真正疯过,她只是在逃避这个无望的世界,她只是在梦里追寻爱人的身影。

  上山前,南笙将这本日记藏在了房间的地板夹层,既然没有来生,此生又不可能再见他,既然该记住的已深深烙刻在心,那就把该忘的放下吧。

  白巧的手指抚摸着这泛黄的本子,已经发脆的纸张上满篇隽秀的字迹,好像打破了时空的阻隔,白巧懂了南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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