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你的鸟嘴

　　1 鸟样乌宝的清晨 乌宝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出了差错，今天竟然变成了一只鸟。他长大了嘴，只发出“嘎啊”的干响，像指甲划过镜子的声音。现在是清晨五点，但他忍不住一个劲地嗷叫。就是明知道不该发出声音，但从里头就发出来了。他恍惚中记得老板昨天最后一次对着他大吼的时候，说了一句：“给我闭上你的鸟嘴！”然后现在他的嘴真的是张朱红色的鸟嘴了，整一大个弯曲着垂到胸前，蛮重的。这以后刷牙要刷多久啊，乌宝想。鼻子没了，只剩下两个洞。脸上密密麻麻地被灰蓝色短羽覆盖了，脖子上拱着一圈黑，后脑勺是满满的绿毛锃光瓦亮。乌宝赶紧看了看身子，目前只有头变成了鸟头。倒是不影响工作，乌宝挠了挠脸。乌宝是个录音师，专业水平就是可以勉强毕业，找到一份普通工作，拿到平均工资的那种。公司里的人都说乌宝很鸟，就像是一口含在嘴里半天的白水，不冷也不热，咽下去嫌没劲，吐出来又费事。昨天乌宝还在高兴他接了个了不得的大活，工作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让他做大型演唱会的录音。虽然，是因为当天的录音师突然发了急性肠胃炎，而其他人又刚好都没空。但这个机会，也被他长达三个小时的打嗝声给毁了。他从小一紧张就会不停地打嗝，发出滑稽的咕咕声。乌宝想，所幸老板没炒了他，毕竟他便宜啊，加之任劳任怨、随叫随到，也从来不争他不该得的东西。骂几句倒也没什么了，但现在自己变成了这个鸟样该怎么办？乌宝决定去医院看看。还是不打电话跟家里人说了，毕竟只要不是至于会死的事情，他尽量躲开跟家里人打电话，除了每年春节例行拜年。2 排队三小时，看病三十秒的上午 乌宝咽了咽口水，努力控制着自己大清早想要大声鸣叫的冲动，发现自己还是可以模糊地说人话。反正之前讲话就有点不清不楚，目前的状态有点像重感冒。还是先去三甲医院看看吧，毕竟这事情还没到看兽医的份上。他今早上在医院排了三个小时了，才终于到了医生面前。排队的人都在看手机上的奇闻逸事，好像最近又有明星出轨了，没人瞧他一眼。医生头也不抬：“什么症状，说。”“嗯，偶，我的头变成鸟头了。”“我问你的是什么症状？不要说不相关的。”医生只抬起了一根眉毛。“走路发飘，说话吃力，会控制不住地发出鸟叫。食欲比较旺，开始对一路上的毛虫和蚂蚁也感兴趣了，但一吃就想拉。然后眼睛感觉有些模糊，特别是晚上。”“没什么新鲜的，应该是禽流感的症状。”“那怎么办呢医生？是什么原因？我会整个人变鸟吗？”“那个有待观察，应该是因为心理压力比较大。没什么，多喝点热水，适当做一点艾灸和推拿。再开点进口复合维生素吃一下。”“那视力下降怎么办？”“那就配副眼镜呗！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下一个！”乌宝还是在第三十秒被赶了出来，下一个病人立马把他从位子上挤开。这个人好像得的是猪流感，鼻孔涨得很大，口水也流个不停。乌宝庆幸了一下，他倒不算是最惨的。3 办公室下午的捻舌行动 看完病一个早上过去了，乌宝还是决定去上班，不然也没地方去。他进了办公室，大家盯着电脑头也不抬。一直到老板心情又不好，叫乌宝进去骂到第三十分钟的时候，老板才瞧出点不同。“干，今天又不是万圣节，你戴着个盖头盖脸的鸟头套在搞什么飞机？”老板看到乌宝这副样子怒不可遏，伸手就去拉乌宝脸上的羽毛。“嗷咕！”乌宝发出脆亮的一声啼叫。老板更火了，两只手上去奋力撕扯，结果只扯下来四根毛：“靠北的，还挺逼真，做戏做全套啊？扮成这个鸟样，是想触我霉头吗？”乌宝赶紧给老板看自己的病例卡：“我是生病了啦，不是头套。”“Shit，不会传染吧？”老板一边退后一边迅速地戴上了PM2.5防护口罩。此时秘书突然冲了进来，一边做着割喉的手势一边暗示老板接电话：“是范先生！”老板刚接起电话，对方就劈头盖脸地把他给骂了一顿。公司这次策划的融合了科幻、情感、穿越以及粉丝互动投票的网络综艺直播节目，今天临时被网红主持人给跳了票。她顺便带走了整个制作班底，给客户的竞争对手做节目去了。“妈蛋，怎么连个班底都保不住！今年的合作我们全部取消！”乌宝听见那边传来的怒吼。“那个，范先生，我们不拍他们也拍不成，我们分分钟找个更好的主持盖过他们！签过合同的，违约条款是……是什么来着……”一向得意的老板难得露出慌乱的样子，忙不迭地在办公室翻找合同，但越着急越找不到。这时候乌宝突然想起他路过法律部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在汇报情况。那个律师小张当时引述过这段违约条款。他直接抓过老板的电话，把当时听到的条款，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而奇怪的是，他用的竟然完全是小张的声音语调，虽然带着模糊不清的口音。客户的怒火这才勉强平息下来，秘书也找了个借口离开这台风现场。“老板我不是故意抢电话的，我就是着急了。”乌宝反应过来，想跟老板解释的时候，他却发现老板隔着远远的距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红莲雾一样的鼻子都发起光来，嘴角还浮出半丝说不清楚的笑意。“根据我的观察，你其实是只鹦鹉。”老板一边看一边翻出照片，“我养过的，不会错。”“你请坐。”老板补了一句。老板竟然跟我说“请”，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请”这个字。乌宝一边想一边有点感动地坐了下来：“老板，我虽然最近话说得不太清楚，但保证不影响工作。”“小乌啊，别担心，我发现你是个人才，我突然想到一个重用你的好办法。”老板的鼻子又颤动了一下，像摊碎软的蛋糕。下一秒乌宝就被老板叫进来的两名保安牢牢地按在了椅子上，老板操起办公室的剪刀。“老，老板，也不至于要杀我吧！”乌宝模糊地尖叫起来。老板趁势抓住了他的舌头，两名保安用大钳撑开了乌宝的嘴。“口齿不清的毛病得用剪刀来治。” 老板手起刀落清脆的两声咔嚓响，完全不管乌宝的凄厉的叫声，“专业术语叫做捻舌。懂吗？”4. 红艳艳傍晚的玻璃会议室 傍晚的办公室每个人脸上都映着一坨红云，眼睛发出兴奋的光。“用乌宝来代替那个网红主持是最好不过了！这个项目我们部门来lead正合适……”客户部的Lion大叔正说到兴头上。技术部Kevin大佬抢着打断了他，直接抛想法：“现在流行云吸猫，我们也可以设计一个云喂鸟！共享经济！前一千名粉丝免费申请月卡，先到先得！”“在那之前，需要我们部门把大数据走起来！”市场部的皮裙姐自然也不甘示弱地冲在前面，“找三百个KOL炒热点，适时再爆一些蹭热点和制造神秘的话题，比如 ‘整容还是原装’ ，‘神秘鸟星人登陆地球’，‘星际大战来了’之类的！”“最重要的是，打造一个粉丝团。粉丝经济，粉丝经济懂吗？迅速积累之后，就可以带货了！我这就先去联系几个客户，比如鸟食、护发品牌、快时尚之类的！”Lion大叔一边说一边出去打电话了。“环保组织就别了，废话一堆，反过来还找我们收钱。”皮裙姐皱眉叮嘱了几句。“大家不要急！先想想，凭什么吸引粉丝、炒热点？要有故事，网感要好！要爆！要燃！要炸！”老板敲了敲桌子，强调了一下重点。“充分利用乌宝的特性结合时下年轻人追逐新奇的特点，我们可以炮制一个故事，让他演讲出来：乌宝本来是一个鸟星人，但是因为无意中收到地球的电波，爱上了这颗星球。”创意部眼镜男嘬了一口咖啡悠悠地说。“可我，可我不是外星人，我只是生病……”乌宝说。这模糊的声音立刻被皮裙姐淹没：“不够，不够！他还爱上了我们的网综《超星际美少女宝贝》里面的一个女孩！” 皮裙姐一边说一边会意地向老板点点头，毕竟网综已经内定好了那个女孩小葡，资源上能给她多一点就必须给。“然后他来到地球，但却因为飞船失事而失去了记忆，只剩下模糊的来到这里的理由！”眼镜男补充。“新综艺就叫：寻找我的地球女孩！”皮裙姐叫了起来。老板满意地吸了吸鼻子：“idea不错。炒作起来就可以带红这个综艺。然后随着综艺的播放，可以安排全国路演，线上与线下结合，连动吸粉。到时候代言肯定接到手软！”“是的，并且因为乌宝可以准确复述语言的能力，我们可以把这个演讲稿用十种语言直播！”渠道部的人也很兴奋。老板露出赞许的表情，各部门意会地鼓掌通过，然后迅速奔回去布置工作。哪个部门搞出来的响动大才能算是项目领头人，这又将是一个拼搏的不眠之夜。乌宝托着沉重的鸟头，独自一人呆坐在会议室里。现在夜已经深了，可会议室外面还灯火通明，渠道部年轻的经理正在训中年下属，新来的创意部实习生跑来跑去地帮前辈复印资料，还市场部和创意部正在拍桌子争论，虽然声音高得很，但脸上都面不改色。乌宝开始觉得饿，想吃妈妈做的蚵仔面线。不过，想起刚才一波一波的部门老大来跟他握手，拍他后背，乌宝还是隐隐有些开心的。毕竟以前都见不到这些人，可现在他们全都需要他。虽然他们说的话乌宝都听不懂，但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可他们点外卖都忘了给乌宝来一份。从会议室的窗户看出去，是寺庙高大的金顶以及一根站着四只金狮子的高柱。金顶之下，是这座湿润的，闪闪发光的城市。十字路口处，灯火通明的是几个奢侈品商店，还有两座高级百货。乌宝这些年，只去过那些百货地下二层的小吃部，然后迅速地钻入地铁人潮中。远处立交桥上满路车灯失血，蔓延出长长的红色痕迹。 雨下得越来越大，水雾弥漫，外面有鸟迅速地飞过。乌宝歪着头看了看自己在玻璃反光里的影子。影子与掠过高楼的鸟群交叠在一起，那些真正的鸟。好饿哦，乌宝想掉几滴眼泪，可惜只能是干嚎。鸟是不会哭的。 5 宝哥的深夜咕咕 乌宝有时候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他觉得他现在可以打了。过去不好意思跟家人多说，是因为自己离家多年总还是那副样子，没钱，没户口，没房子，没女朋友。还是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几个月来他上了五次热搜，还有一些公众号封他为“新人流量王”。很多人都夸他，管他叫“宝哥”。他的私人助理胖鼓是个老实孩子，前后伺候得殷勤。还有，他的生日虽然是假的，但粉丝凑钱给买的生日广告牌可都是真金白银。更别说，那档节目最后选出了他的“地球女孩”小葡。那矮个子的短发女孩像只刚出生的软兔子，两颗眼睛像葡萄珠发出透亮的甜丝丝的光，笑起来有梨涡。白嫩的皮肤又软又滑，每次她主动靠过来的时候，乌宝都小心翼翼地怕自己的羽毛扎疼了她。而且这女孩还很会跳舞，小细腰在台上一圈一圈地用力扭动特别好看。前些天总决选的时候，她还给乌宝写了一首《我就喜欢你的鸟样子》。自弹自唱的时候，额上的碎发颤动地发着光。从来没有人给乌宝写歌，更别说是这么漂亮的女孩了。最后宣布结果的时候，他们两个热情相拥。小葡在乌宝怀里颤抖着留下了眼泪，当着观众的面说：“乌宝宝，我愿意爱你一辈子，不在乎我们之间是两颗星球那么大的差别。我跟所有你的粉丝小乌贼一起守护你一辈子！”这话说得妥帖到位，也兼顾了粉丝的情绪。柔亮舒缓的背景音乐再一烘托，迷离的灯光一打，全场观众都跟着泣不成声。乌宝觉得这下可以跟家里交差了。但他真的太忙了，家里打了几十个电话给他，他都没有接。十种语言的节目录制不说，还有接连不断的路演、直播和粉丝见面会。他每天还要背诵大量的文稿，毕竟关于他的故事以及粉丝问答都是创意部当天撰写的。那个创意部的老板眼镜男，总要拖到凌晨最后一刻才给他稿子，可经常乌宝背下来了以后，他又要改。而且那家伙态度很强硬，说也说不得。呸，就仗着自己在老板面前得势，乌宝忿忿地想。虽然乌宝开始有粉丝有流量了，但还算是个新人。也总有黑粉在网上骂他丑骂他就靠着一群无脑粉丝圈钱。公司里有不少人酸溜溜地说他不过就是个会背稿的外星人，没有任何其他的才艺，其实不好打造，红得莫名其妙。总归，还是要再红一点才能让人看得起，乌宝想。可是这年头，好不容易混出头来，过一阵又会被看腻，所以公司对乌宝也盯得很紧，一直逼着他练习新的才艺。可惜他歌是真的怎么唱也唱不到调子上，记得住歌词记不住曲。而专门请舞蹈老师教他的各种舞蹈，乌宝也还是掌握不了。他难得有时间好好看看镜中的自己。这些天，他手臂的肉早已一寸寸裂开，从裂缝里迸出鲜艳的翠绿长羽毛，只有手掌勉强还在。夜里他常常痒得睡不着，因为胸部和腹部也不断地窜出粉红色的毛，他有时候感觉自己是一块发霉的起司。这次他在凌晨三点又醒了，进了浴室想给自己泡个热水澡。但刚进水里，他就发现自己上半身根本沉不下去，他的骨头似乎轻了，变成了空心。他忍不住挥动手臂，扬起来的大风把浴缸的泡泡都掀到了空中，那些晶亮的玻璃球一样的泡泡，里面映出了一千个乌宝。他看着一千个自己的样子，越发像只鹦鹉了。“喂咕。”乌宝忍不住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他想说点什么，但只发出了这声音。他现在每天见的人比之前多多了，但除了背诵别人的稿子，他也没说出过什么别的。“找谁？”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啊咕。啊……我……我是……咕……”乌宝张开了嘴，发现他现在说话已经不利索了，他只有在背稿子的时候才能滔滔不绝。“小宝，是你吗？”那头在问，有些急切。“咕。”乌宝还是说不出话来。恐怕我就是只鸟了，他淌了几滴冷汗。其实乌宝就是憋着一口气，要让爸妈看看他的本事，好让自己在老家抬得起头来。可惜浑浑噩噩混了这么些年，现在好不容易开始有点红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算什么鸟事情！乌宝慌忙挂了电话。6 关于偶像的B计划 “竞争对手不知从哪里也搞了个外星人，竟然也是只鸟。虽不会多国语言，但人家属于创作型外星人。”市场部Cindy把最新的调研报告发给了大家。“价格便宜一半，还送词曲创作。客户已经被抢了三分之一了。”胖鼓沮丧地汇报。“Copycat！就知道他们会抄，而且抄得很快！找水军灌爆他们家，就说他们抄袭、跟风、不要脸！” 皮裙姐气得假睫毛都翻上了天。“选秀热度过去了，‘地球女孩’小葡也找到了，粉丝就开始嫌无聊了！”渠道部说。老板干咳了一声，众人才安静下来。“大家不要忘了，我们是有情怀的公司！我们是讲故事，造梦的！水军当然要运作，但是最重要的是，故事该怎么说得精彩？”老板就是老板，总是一语中的。“咕，对。”乌宝用一个坚定的眼神示意胖鼓发言。胖鼓就开始读乌宝拟定的计划：“宝哥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搞个新的素食节目，探索自然中食物的机密……"“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好吗？要懂市场，这种东西鬼要看？”没说两句，老板打断了他。“还是要创意部出马嘛。”一直不露声色的眼镜男笑起来，龇着黄熏牙，“早就准备好了，这里是关于偶像的B计划。”眼镜男不慌不忙地把策划书递给老板。“够俗，够狗血，够网感！这个火定了！你小子啊，今年奖金少不了你的！”老板看完满意地抓着眼镜男的肩膀摇晃起来，鼻孔兴奋地涨开。“过奖，是老板常教导我们要未雨绸缪。”眼镜男羞涩地垂下了眼。“其他部门学着点！不要光凭一张嘴！这次的项目定下来了，创意部牵头，其他部门好好配合！”老板把手背在背后，走了出去。“咕，咕咕咕咕，不要呱！”乌宝突然大叫起来。他一眼瞅见眼镜男的创意书里写着：“乌宝的身世之谜逐渐揭开：他从小就没爸爸，妈妈告诉他，爸爸就在地球上。所以，他找到地球女孩之后，又开始了寻亲之旅。”胖鼓赶紧把老板叫回来：“老板，老板，宝哥好像有话要说！”乌宝一个劲地摇着头。“怎么，不愿意？”老板问。乌宝先摇头，又点头。“哟，乌宝人家是红了，配合度也没那么高了。”眼镜男在旁边腔调十足地补了句，其他人跟着笑起来。胖鼓赶紧解释道：“老板，这节目让宝哥他家人看到了多不好，老头老太要伤心的。”还没说完，胖鼓就被老板狠狠K了一下头：“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宝哥不是这个意思！宝哥知道要为艺术献身。今天说他从小没爹他就没爹，明天说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就得蹦！那么多合约背在身上是多少钱？你以为你宝哥有得选吗？”老板拿着策划书又捶了胖鼓的肚腩几下，打得他直不起腰来。老板抬头跟乌宝笑了笑，眼睛里黄绿色的眼屎掉了出来：“宝哥，小助理不懂事，我来帮你调教。”“咕……”乌宝愣在那里，半天才伸手把策划书接了过去。7 巨星的危机 化妆师往乌宝脸上一丝丝地抹油，小葡在旁边认真地交代，一定要把毛发打理得油光水亮，才有巨星的感觉。然后她左手软软地牵着乌宝的翅膀，右手把细细的香烟凑到嘴上吸了一口。一个早上，小葡都在跟他抱怨他俩的CP热搜关注度又下滑了，是时候买对名牌情侣戒什么的秀一下照片。“到时候可以炒一波结婚热点让其他的贱人闭嘴，然后再出来澄清之类的再炒一把。我发戒指的照片给你，你让胖鼓去买，好不好嘛宝哥？”小葡熟练地撒着娇，从手机调出照片发送，镶了钻的水晶指甲发着光。小葡撒娇的表情是很精准的，把眼睛微微弯起来一些，头轻轻歪着，两颊的粉色腮红也恰到好处，搭配娇嗲含糊的发音，谁听到了也不免脚发软。可乌宝整个人都在走神。其实公司的创意不错，他确确实实是红了，那个冒牌货被他们彻底打趴下了。跟小葡炒CP更是又圈了一波粉，而他新的悲惨身世又继续赚人热泪，四十岁以上的粉丝也直线上升。他的身边，也自然而然地聚集了一批圈里的人，围着他宝哥宝哥的叫。常在他的饭局上，就能看到来吃饭的人在饭桌上谈成好几单电影电视或广告的合作。乌宝轻易不说话，只是满意地眯眼喝着苹果汁，但重大的问题，大家总要安静下来看着他回答，等他象征性地咕或者咕咕表达同意或者反对之后，其他人才如释重负地投入到先前激烈的对话中。那种全场都围着他转的感觉真的太棒了，没有人敢再轻视他了。偶像，乌宝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成为偶像。别人都认识他，看到他都激动，他饿了马上可以有吃不完的葵花籽和苹果，他渴了有多少人轮流想给他倒水。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他吃过的果核，他舔过的水都有人要！要是吃一口乌宝的口水，能变成一个这么走红的外星人，不少人都愿意呢。还有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发财了，出门坐的车让行人看了眼睛都发光！其实乌宝坐豪车最享受的倒不是车，而是路人的表情了。还有数不清的圈内女生也总想往他身上蹭些热点，引得小葡草木皆兵地乱吃飞醋。他现在的日子，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缺了，乌宝轻抚着小葡光滑的胳膊，得意地想。虽然他跟这个女孩在人前的互动都是按照剧本来的，私底下也大多是小葡说话他咕咕应和，但他看到小葡放光的崇拜眼神就知道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错不了。每天小葡都给乌宝发早安晚安的问候，哪有女孩这样宠过乌宝？但这一切他也不是白拿的，这点成绩他是付出了代价的。他每天用十种语言在镜头前面用沉痛哀婉的语调背着关于他从小当孤儿的悲惨故事，弄得全场总是哭倒一片。但他发现越是重复背稿子，就越是说不出自己的话来了。而且，他彻底变成了一只鹦鹉。除了晚上有夜盲症之外，现在他的上肢肌肉早已碎裂成翅膀，下肢也都变成了鸟爪。他索性衣服裤子鞋子都不穿了，就这么敞开地做一只鸟。当然，这样也方便公司给他做“洒脱大鸟”的人设。公司宣传常发他的一些生活照，引导粉丝评论说他随性、做自己，乌宝也就觉得这样光着身子很合理。今天他要录访谈秀，算是国内最红的节目了，采访的都是一线大咖。他昨晚还在公司彻夜讨论有什么新才艺新爆点可以开发，毫无进展地讨论到了凌晨，结果他睡了两小时又准时来录节目了。乌宝啄了一口美式咖啡，欣慰地想，要不是自己这么敬业，肯吃苦，语言能力这么强，哪里会有今时今日的人气？乌宝啊乌宝，全世界就你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乌宝，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了。粉丝怎么说来着，他就是天使再临人间！为啥不挑其他人，偏偏是他乌宝变成了一只鸟？就是基因的优化，选择了他。乌宝欣赏着镜中的自己，想道。突然， 胖鼓慌慌张张地跑进化妆间：“有个老人家冲进来了，我看好像是你爸，跟你全家福上面那个人长得可像了！”小葡一惊，差点把烟掉地上：“糟了！宝哥你可不能认，要不编的故事全完蛋，我也跟着完蛋。”乌宝紧张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咖啡泼了自己一身。“乌宝！我是你爸，出来啊！”那个声音就在门外。小葡在里头大声叫起来：“你谁啊，我们这儿没人认识你！”门掩得匆忙没关严，那老头还挺有力气的，硬是冲了进来抓住乌宝：“小宝，你虽然样子都变了，我还是认得出你！“保安快点把人赶出去啊，愣着干什么？”小葡呵斥着，这些话可千万别让娱记听见了。“真是假鬼假怪，还外星人呢，亲爹找上门了！”旁边的工作人员骚动起来。“宝哥，要不，要不你劝劝老人家吧。”胖鼓晃了晃乌宝。“我，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乌宝想起了这句台词，把翅膀从老人手里抽出来，厉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老人的声音有些发冷，好像冬天里面刚断了的枯枝，眼睛迅速灰暗了下去。“我爸爸身高两米，手臂上有鸟星坐标的刺青，别人冒充不了！”乌宝又想起了另一句台词。“快走，不然我们不客气了！”几个保安开始清场了。“这几个月都联系不上你。小宝，你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吗？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可怜，赤身裸体，还满嘴瞎话！”老人又冲过来，打算直接把乌宝拉走。胖鼓在旁边拦着保安，怕伤到老人，而小葡生气地对着胖鼓尖叫，场面一片混乱。“那些记者都要进场了，乌宝你还不快点！”小葡脸都气歪了。“你看看你干的事，不嫌丢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老人家把乌宝拖到了门口。“咕咕咕！”乌宝眼睛通红，他两只尖爪子抓住地毯，两个翅膀用力一挥，刮起的风呼地一声把老人给推倒在了地上。老人的额头脆，一磕就破了皮，血啪嗒啪嗒滴落下来，眼睛惊讶地瞪大了，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告诉你吧，来攀亲戚的人多了，像你这种又攀高枝又碰瓷的老头，算是惹错人了！”小葡冷笑着说道，让保安把在地上蜷缩着的老人架了出去，铁门随即轰的一声关上了。“没事了没事了，快点准备开场！”小葡踏着高跟鞋把窃窃私语的工作人员赶散。“宝哥，这样不好吧？”胖鼓低声说。乌宝不由分说气恼起来，翅膀一挥，又在胖鼓的脸上抽出了红色痕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节目要开始了也容不得他多想。他和小葡一起走了出去，留下胖鼓蹲在房间里，久久地捂着脸。8. 别惹宝哥 那次访谈秀之后，乌宝的新电影借势顺利推出。说起来，乌宝这次的《鸟星人大电影》可是卖出了票房第一。其实制作起来没花多少钱，主要是之前综艺的素材重新剪一剪，然后让乌宝和小葡补几个镜头而已。但这样的电影，也算是老少咸宜。再赶上这个好季节，大家携家带口去看，看了都说好感动，笑中带泪，票房也就越滚越大了。当然，公司在背后的运作也功不可没，把好评的节奏给带了起来，上映前包袱、段子、热点抖了一个接一个，让人感觉如果不看就完全跟不上社交网络的节奏似的。不过说到底，都是乌宝的票房号召力，老板和市场部的人都这么说。本来所有人这段时间都喜气洋洋的，但是今天突然气氛又紧张了起来。昨天乌宝的真人秀综艺直播出了事故，赞助的客户明明是“辣条小视频”，结果乌宝的说成了“鸭脖小视频”。第二天公司紧急开会，毕竟客户花了那么多赞助费，那边都快气炸了，再不处理恐怕要吃官司。“昨天的直播事故，大家自己谈一谈。”老板面无表情地说。“咕。”乌宝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姿态轻松地靠着椅背。他一发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看向了创意部。“我们的稿子肯定是没错的。”创意部眼镜男整个背都扭在一起。“稿子你最后一分钟还在改来改去的，最后给宝哥的都是手写稿，肯定是创意部乱中出错。”皮裙姐出来开了腔。“放屁，拿出证据来！分明是乌宝念错了！”眼镜男急得双眼爆血丝。渠道部搭腔说道：“什么证据，宝哥的背稿实力就是证据！稿子那都是机密，哪能让人发现是背稿啊，宝哥向来背完就会销毁，你们是知道的。”“哟，做错事了还想往宝哥身上推呐？人家宝哥人好不跟你计较，你来劲了是吧？”皮裙姐斜着眼似笑非笑地说。“讲句公道话，我一直是公正待人的。我们宝哥做了那么多场活动，任劳任怨，从来没出过岔子。倒是你们创意部，效率低就不提了，最近的稿子也越写越差了！还不懂得勇于承担责任！”老板发话了，越说越气，把手里的笔狠狠地砸向了桌面。“创意部拖欠我们稿子也不是一两回了。”皮裙姐不慌不忙地补充着。“我们客户这边也投诉过很多次，写出来的口号都不响亮。”客户部应和着。所有部门的轮流发言让眼镜男都开始怀疑自己，怎么短短几个月业务能力被那么多人质疑。“不是的，我……”眼镜男还想争辩。“好了不用浪费时间了！你被炒了！”老板甩出一句话。这时候保安适时地出现，盯着眼镜男把电脑、合同、门卡悉数归还，然后就把他请了出去。“只要是咱宝哥不喜欢的人，那都是该死。”老板压低声音说道。他实在凑得太近了，乌宝忍不住把他推推开。“别管那些扫兴的人，等一下是宝哥的电影庆功会！”皮裙姐出来拍了拍手，宣布道。她今天心情很好，毕竟接下来市场部和创意部都将由她来管。想起这电影，乌宝开心极了。他知道，今天就算是拍个两小时的电影，只记录他抖腿嗑瓜子，都照样有人捧场，说他演技自然，说他背后努力颇多。哈哈哈，他一边吃着助理给他剥好的瓜子，一边戏谑地想着。这群傻逼的钱，真好骗。大家刚吃完一些点心小食，灯光突然闪了三闪，庆功会上的高潮来了。老板招呼着大家往露台上走，突然“啪”的一声，楼顶炸开了礼花，所有人都往上看。只见公司高楼的楼顶多了一件金像，仔细一看，是乌宝的塑像迎着烈日发出耀眼的光，晃得众人都眯了眼。“老板几时有过这样的手笔啊！”市场部的几个小姑娘忍不住在旁边小声惊叹。“咕咕。”乌宝欣慰地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哈哈。”老板裂开嘴笑起来，脸涨得通红，“人才，人才我们是一定要重视的嘛。乌宝，等下咱们把续约的合同签了吧。”秘书们拿着合同一起簇拥着乌宝，嘴甜地一口一个“宝哥”地叫，直到确认乌宝盖了章，才欢天喜地去倒酒。全场的人穿得跟要去参加奥斯卡一样，举着透亮的红酒杯走马灯似的轮流来敬乌宝。太有面子了，乌宝满意地想。可惜这个场面没有媒体记录下来，播给其他人看看。但乌宝来不及惋惜，第二轮的敬酒又开始了，这次是白的。杂乱地灌了几瓶酒之后，乌宝的眼前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与清晰交杂起来转圈圈。他眯了眯眼，又睁开，这下看清楚了。他看见地球这个蓝色的大水球只是他手边的一颗果子，啊呜一口就能吃掉。不同肤色的男男女女裸露跪倒在他的面前，随后又恣意跳着舞，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地围着他，步伐整齐地踏着脚。他指着这个，这个的脖颈就无限延长，头颅高高地飞起颤抖哭嚎；他指指那个，那个的双脚就向地下沉陷，直到碰触到地底的岩浆烫得哇哇乱叫。可其他人还是不停地围着他狂舞，只有他在中间一口一口地舔着那颗冰凉酸涩的蓝水球。“宝哥你喝醉了，该回去了，明天还有竞技真人秀要参加。”隐约有胖鼓的声音在他耳边叫着。9. 逆风飞翔噼里啪啦 乌宝总会想起竞技真人秀的最后那一刻。当时，旁边有一堆的粉丝为他尖叫，举着各色的应援牌子，写着诸如“乌宝乌宝你最好，乌贼陪你红到老”或者“乌宝宝，为你倾倒“这类的土味情话，搭配乌宝的率性宣传照。而小葡也站在下方舞台的中央，穿着缀满亮片蕾丝的未来感露脐短裙，用发亮的眼睛一脸迷恋地看着他，两只小手握拳靠在胸上，啦啦队似的甜美大喊着：“乌宝，一定要第一呀！”。那时候乌宝他需要越过一个四层楼高的障碍物，底下全是做效果的喷火装置。乌宝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在场的所有人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地臣服在他之下。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宝贵的城市塑像，每个人都仰头看着他，忘情地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又想起最初在透明会议室的那一夜，具体讨论的事情他都忘光了，但他只记得透过湿答答的玻璃，看到高大柱子上的金狮子，俯视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那时十字路口那些他从来不敢踏进去的奢侈店铺，现在都求着他合作。我，就是一个外星人。靠着自己的努力，今时今日，才能站在这里。乌宝站在高台上，高度让他眩晕，可又让他觉得兴奋极了。众人的欢呼声尖叫声如同献祭的念诵，蒸腾起来缠绕着他，他就是那云端里的偶像。三十多年了，只有这一刻真是妈的太爽了。这一刻，他完全是个来自鸟星的外星人。他是一只羽毛艳丽的大鸟，他的骨头已经全然空心，浑身裹满长长短短的羽毛，巨型的尖嘴更是夺人眼球。乌宝抖了抖翅膀，自豪地想：自己全身都是鸟了！再也不是那个无人关注、窝囊没用的人了！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充满自信的想法，为了拿速度第一，他决定直接从高台上飞下去。他乌宝，就该是第一！也只有第一，能让所有人臣服。他过去在平庸的人类的身体里蛰伏了那么久，浪费了那么多天才的时刻，如今他要加倍的耀眼发光，屹立在顶端不倒才行。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我能红，并且会一直红下去。今天就炒一个新技能新热点，会飞的乌宝！让下面所有的粉丝们惊喜尖叫！乌宝踌躇满志地想。乌宝开始奋力挥动手臂，现场的音乐非常适时地壮烈激昂起来，下面的人们疯狂地跳跃、嚎叫着：“乌宝，加油！乌宝，第一！”一个纵身，乌宝跳了下去。炙热的风从下方扑面而来，他离他的信众们越来越近，离那个色彩浓烈的舞台也越来越近。但乌宝跳下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已萎缩无力，虽然能刮起微弱的风，却不足以带动身体飞起来。他拼命地扇动翅膀，却发现自己无可挽救地高速坠落下去。来不及大叫，乌宝一头载进了火里。迅速蔓延的烈火烧得他噼里啪啦响，全身的翠羽都点着了。10 再见宝哥 乌宝在医院躺了三个月，醒来以后发现全世界都不认识他了。他醒的时候，全身焦黑，只有胖鼓在身边，愁眉苦脸地说：“宝哥，你现在黑成乌鸦了……代言全没了……”乌宝出事的第二天，整个公司就在做应急预案了。市场部这次匆忙找到了个熊头怪，人家不仅长了张熊脸，脸上还有三只角。老板有些欣慰，毕竟这个才叫USP，卖点独特！人形大鸟大家见多了，就像芝麻街那只，洋快餐那只，不新鲜了！现在情感类和演讲类节目已经不是大势了，公司接下来要搞的是嘻哈说唱结合街舞的表演，舞台还会滋滋喷火的那种。公司的人说，他们这次会给这个熊人打造一流的人设，啊不对，是熊设。特别是这个熊头怪还会才艺，跳舞和说快板什么的，比那个无聊的乌宝好打造多了！过气就是一瞬间的事，还躺在医院里的乌宝瞬间就被另一个偶像替代了。“宝哥，老板说你之前赚的钱全用来付医药费和赔偿客户了，所以也没钱请助理了。这里是我手头的一点余钱，你收着。”胖鼓递过来一个信封。乌宝头也不想抬，用翅膀把那信封打了回去。“公司给我派了新的活儿，我不能久待。那个塑像我给你拿过来了，当做纪念。再见，宝哥。” 胖鼓叹了口气，走出病房。公司之前给乌宝做的那个屋顶塑像，其实也就是个空心石膏，轻得很。这几个月拆下来在库房里积灰，表面的廉价金漆都剥落了。但乌宝顾不上看它一眼，只是忍着全身的疼爬起来找手机。他满心期待地打开手机，但寥寥几条信息是信用卡提醒还款，天气预报以及购物号通知他领抵用券。家人发来了几条消息，不过乌宝早就对他们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只是一个红点。乌宝带着一丝希望打开了电视，却发现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他努力在网络上搜索了半天，结果只看到一则搞笑视频叫做“外星人变烧鸡”，点击量也没超过三位数。电视里，网络上，取而代之的，是新的超级偶像熊头人的故事。“哼。”乌宝不屑地哼了一声。“哎，完蛋了。”乌宝又叹了一口气。哇？乌宝一惊，三个月没背稿，竟然开始能说自己的话了？他试着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手上烤焦的羽毛已经脱落了一半，露出了原先的人类皮肤。脚也从鸟爪恢复成了人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站稳，往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睡裤。镜子里的自己，嘴巴也没那么大了。乌宝理了理脑袋上的黑毛，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或许……或许我更适合当个人。”乌宝站了起来，打算去外面走走。11. 猝不及防的温柔 乌宝坐在马路边上，身上裹着大号的蓝裤子，手边摆着一瓶纯净水。这是他当外星人以后第一次，可以什么事也不干，安静地坐在路边。没有节目和稿子在等他，也没有老板、助理和粉丝在等他。他轻轻闭上了眼睛，阳光温柔地覆盖着他的脸。他觉得初夏微风拂上来的感觉很畅快，有一丝丝带着温度的浆果甜味。“乌宝。”有人叫他。他睁开眼。咦？竟然是小葡。她把短发留长了，染成了蓝色，也一样好看。虽然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小葡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但保持着距离。“小葡，你怎么来了。”乌宝心里柔软了起来，至少他还有爱情。“别误会，咱们的CP合作早结束了。就是作为朋友来探望一下。”小葡看也没看乌宝一眼，专心地拨弄着额前的碎发。哦好吧，至少乌宝还有友情。“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挺好的，甚至比之前更好了。我发现之前我越是背稿子，越变成一只鸟。三个月休养之后，我反而有变回人的迹象了。我想等完全好了以后，还不如回去做个录音师，我一直想去不同的城市把那个城市下雨的声音录下来。”看到小葡乌宝很高兴，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这三个月他把背的稿子全忘光了，现在竟然可以这么连贯地说起话来了。“录音师？”小葡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拜托，之前你的样子是连你爸妈都认不出你，你要是回去做个没用的录音师，全世界就只有你爸妈认识你了。”“不是的，录音师很有趣的，比如，可以记录雨滴穿过木棉花后打进水缸惊动游鱼的声音，大雨打湿阿婶的姜黄被套又滴在阿伯光头上的声音，还有……”乌宝说话越来越顺了，这是第一次他跟小葡说这么多话。远处传来一声车喇叭，突然之间刚刚还百无聊赖的小葡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伸手拍了拍乌宝的肩膀。乌宝忍不住停下来迷醉地欣赏着她。此时的小葡两只脚优雅地交叠着，脚尖绷紧了，她一向很注重表情和仪态管理，往路边一坐都像是在拍大片。乌宝继续说道：“还可以记录雨泼湿了海鸥的发型又融化进大海的声音，还有雨珠弹到路边小贩来不及收拾的炸地瓜的油锅里的声音，还有……”但又像是一瞬间，小葡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打算走的样子。“工作忙，要走了吗？”乌宝恳求道，“抱抱我，道个别吧。” 他很感激小葡这时候还愿意来看他，证明过去的情份总是在的。乌宝不敢多要求什么，现在的他也没什么能给小葡的了，只想最后有个告别，乌宝深情地想。“那就太过头了，毕竟咱们现在可没什么关系了。”小葡轻巧地闪开，抽动了一下眉毛说道，“好了先这样吧。”然后她一溜烟地消失了，不远处有辆奔驰保姆车接她。她对我还有念想。乌宝又闭上了眼睛，在阳光里吹着风。第二天网上爆了。一组标题为“余情未了？小葡贴身安慰过气鸟星人”的照片席卷了网络。照片上小葡姿态优雅端庄，温柔地拍着乌宝的肩膀。而焦黑的乌宝只穿着一条裤子，眼睛半开半闭，身边放着的瓶子模糊不清，仿佛是个酒瓶。小葡当天恰逢新片宣传，她在接受追访的时候，眼睛扑簌簌地渗着水，可怜兮兮地说：“虽然他老是对其他女生动手动脚，但我没怪过他。虽然他出事前早就跟我提分手了，但他出事以后我还是一直关注他。昨天只是想给绝望的他一点点鼓励，没想到就被拍到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声张的。”小葡慢慢抬起了微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最后一句话：“缘尽了，还要好好相待。” 恰到好处地，此时她右眼一颗硕大的晶莹泪珠缓缓滚落下来。这句话估计是昨晚创意部加班的手笔。这段视频瞬时间传遍了社交媒体。当天所有的热搜都变成了“＃小葡暖心仙女”“＃缘尽了好好相待”“＃对负心汉最温柔的报复”之类的话题。看到这里，乌宝一甩手把手机砸到了地上。他弯曲的鸟嘴，无力地张开又闭上，张开又闭上。他这才意识到，过去那些人围绕着他，眼睛发亮地看着他，他说一句话就能让人哭让人笑的日子，彻彻底底结束了。 12. 明天答复好不啦 突然，刚摔裂屏幕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还是原来那首该死的《我就喜欢你的鸟样子》。是爸爸，失联了那么久，他们该担心死了吧？或者，他们也对我死了心？乌宝没敢接电话，就看着屏幕慢慢地暗下去。过了一会儿，铃声又响了起来。盯着那陌生号码，乌宝犹豫了三秒钟，接了起来。“请问是乌宝吗？”“嗯，有事吗？”“我是榴莲国际娱乐公司的，就是你之前公司的竞争对手。我们觉得你们公司现在不运作你，是太没眼光了。他们过河拆桥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呢？找我什么事？”“其实现在流行的就是丧文化。我们打算为你打造一个《乌宝丧节目》，就是出来卖丧晓得吧？越丧越好，年轻人越喜欢！特别是你现在这个乌鸦的外形，不要太适合喔！”电话那头很兴奋。“不了，这个圈子真的不适合我。我会被搞死的。”乌宝粗声回答。“你甘心伐？”电话那端冷不防说了一句。“……”乌宝没说出话。“那个什么小葡，在你昏迷的时候就跟熊头怪搞在一起了，你这一脑门绿毛是真没白长。你现在被你之前的公司榨干了最后一滴价值了，不跟我们合作，你还能干什么？你无处可去了，这样的突然flop凉掉的明星我们见多了，不是疯了就是去死。你好好掂量掂量。再搏一把，或许还有出头之日。”对方说的倒是挺实在。“我，我不知道……”乌宝犹豫了起来。“那你考虑一下。明天答复好不啦？”那声音步步紧逼。“嗯，明天。”乌宝挂了电话，把自己嵌进了沙发。他一颗一颗剥着仅剩的半罐葵花籽，逐渐睡去。乌宝做了个梦，梦见他在飞。满天飘浮着微光的星星，每颗星星都是一个礼物，每个礼物上面都有一颗眼珠。有软绵绵的音乐把他的耳朵刺中，从左耳贯穿到右耳，他飘浮着，在光线中被噼里啪啦炙烤着，发出油煎肉皮的气味。烤得半熟的时候，他发出尖利的笑声。然后他醒来。凌晨三点，现在就是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