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碗记

　　风乍起。昏暗的灯下，我拖着发困的双腿，拿起那个属于自己的粗花碗，从凹了一个角的铁锅中舀起一勺杂面饭，一片发黄的菜叶蔫蔫的搭在黝黑的铁勺上，照例还是菜多面少的糊糊，几乎可以照见我蜡黄的脸，由不得一股气直冲脑门，一个粗花碗哐啷摔到地上，发黄的那片菜叶不偏不倚的粘在我的解放鞋上。“天天吃这个，你儿子就能吃稠的，给我就是这菜糊糊”，幽深的暗影灯光下，一个略佝偻的身影，厉声喝道“死女子，吃就吃，不吃就别吃”，灯光下，佝偻的身影上泛着一点银光，声影越来越长，似乎要把我撕扯成碎片。梦，醒了，原来是一场梦。我微微的叹了口气，是梦吗？很久很久了，我以为我的年龄已经忘了很多事，原来很多事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等着我，等着我去看看，很多年过去了，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可是年少摔碗的这一幕仍然真实的留在我的记忆中。按照现在的说法，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不，不是没有父亲，而是父亲在我不知事大概五岁的时候就离开我的母亲，去了南方一个县城的大夫人那儿，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据母亲将，她的故事就像戏文里唱的一样，抛弃妻子，孤儿寡母。自我记事起，我有一个妹妹，一个哥哥，我们之间相互差五岁，从这个年龄来看，那个所谓的父亲还是母亲是恩爱的，后来才知道，母亲有五个子女，还有两个跟着父亲去了南方的那个小县城。一个寡母，三个半大孩子，日子是怎么过的啊？我记得我十三岁就参加了工作，现在看来，应该是酒店的服务生之类的，那个年代，所有的都是公有的，酒店称为食堂，我，就是食堂里的一个服务生，不，招待员。每天端着比自己宽好多的大笸箩，大笸箩里放着雪白的大馒头，黄澄澄的凉面，绿油油的青菜，看着馋人，可是我一口都不敢吃，那时公社是大家的啊！很快，馒头，凉面，青菜没有了，换上了玉米面，黑面，稀粥，日子在悄无声息的过着，于是我开始疯狂的饿，饿的滋味，感觉人好像影子一样，软软踏踏的，回到家里，就着昏黄的灯光，捞起菜面糊糊，摔了碗，这原来都是真实的。这晚，我真的没有饭吃，我坐在后门的土台阶上，夜黑沉沉的，星星都没有一个，我坐着坐着，就好像忘了饿这回事，身体软软的，就好像要飞起来了，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色的长袍，飘飞的白发，看不清面容，只是感觉好高好高，我想站起来看清楚，一个跟头，我，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忘了一切。我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母亲在旁边坐着，很少看到她那么和蔼，朦胧间，听见母亲说“你这个犟脾气，以后怎么过呀”。我知道我就是要发泄，就是要表达不满。很多年过去了，我都为这个耿耿于怀，直到有一天卧病在床，忽然明白了，母亲原来不是偏心，在那个年代，女儿身无法给那个千疮百孔的家不上几个窟窿，是儿子要撑起半边天，所以，应该是儿子要吃饱，才能养活全家人。而这个儿子，就是后来才来到我们身边的母亲的大儿子，我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