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特别想你。
成年人聊天的时候总喜欢用“那下次吧”“下次再见”“有空聚下”，但彼此心知肚明，所有的下次都是托词，谁都没有把握还会不会再见。硬要说的话，我希望今晚的主角会重逢。
《嘿，J》
文丨任 一 寞
J：
嘿，J，最近还好吗？
听天气预报说，今晚广东有大雨，你带伞了吗？是那把我们一起买的蓝色动漫狗吗？我现在还带着那把粉红色的动漫狗，虽然总被人说很娘，但我一点也不介意。
今晚，成都也下起了雨，远处的玉兰树在昏黄的灯光里婆娑不定，这让我想起了教室外的那片梧桐树，每年这个时候，它们也是在雨中，映衬出一片浓密的绿色。
每次雨停之后，叶落了满地，你总爱拾了大片大片的梧桐叶，在上面写了自己喜爱的诗，夹在书里。现在，翻开日记本，我还能看到你抄写的诗句：“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字小小的，像是麻雀跳过的细碎脚印。
你爱极了顾城的诗，你说他的诗里带着小孩子的天真和想象，是你丢失的东西，也是你向往的东西；你爱他的乌托邦，也爱他的苦痛和孤独。你说这些的时候，平静而沉默，没有笑意，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还记得晚自习后，雨已经停了，学校里的人声也静了，只有水滴偶尔从树上坠落的声音，我们抬起大大的垃圾筐，踮起脚尖，越过一个又一个明晃晃的水潭。
有时运气好，月亮破开云层，照亮漫天厚絮似的乌云，我可以看到你短发上的水珠，也乘机看清你的侧脸。你有时会在路上停住，看着夜空。我不知道你在看什么，看云，看月，还是那如马赛克般的高楼？
我也想过要做诗人，给你写了许多首诗。每次拿给你看，你总是一副“无法评价”的样子，推推眼镜，敷衍着说好，随手放到一边，我总以为你把它们都丢了。
没想到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看到你抄满顾城的本子上，也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我给你写的诗。当时是什么心情？已经记不清了，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眼泪总不停地往外冒。
哦，有一首诗是例外，因为我直接写在了你的笔袋上，当时你看了半天，只认出了一句：“下雨的时候，我总想喝酒，也总是想你。”我问你感觉怎么样，你侧着头想了半天，嫌弃地说虽然我的字这么丑，但看在下雨我会想你的份上，就不让我赔笔袋了。我当时没说，你侧着头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有一次，我手指肌腱被碎玻璃割断，半夜一个人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等待破伤风的皮试结果。随手给你发了条吐槽短信，结果你来了，风风火火，连珠炮似地向我发问。但我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只看着你着急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你似嗔似喜地白了我一眼，嘴角也浮上了一丝笑意。
那一晚，你没回去。我们两个缩在医院的床上，谈天说地，我知道你的童年并不快乐，因为你的父母一直想要个男孩。我也知道你最喜欢雨后的月亮，因为小时候被家人锁在门外时，只有月亮陪着你。
你和我谈了很多，你父母的婚姻，你和爷爷的较劲，你和弟弟的争吵……谈着谈着，眼泪流了下来，我想给你擦，可是手被打了石膏，活动不便，最后还是你自己凑过来，我才够得着。后来你睡了，那是我第一次靠你那么近，你的脸靠在我的肩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不停地往鼻子里钻。
打了石膏以后，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帮我打饭，陪我换药，把我笔袋里的铅笔削得整整齐齐。你还说我手上的石膏好丑，就拿了蓝色的猫和老鼠的带子换下绷带，又用粉红色的发夹把我的石膏打扮成好看的模样，那一段时间，我永远是人群的焦点。当然，我也忘不了去医院换药时，医生迷惑的眼神。
过了一个月，我的手终于好了。为了谢谢你，我请你吃饭。说好了中午十二点见面，你却一直没出现。直到下午五六点，你又把约我出来。在干锅店里，你的眼睛有点红，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你将剥好的虾堆在我的碗里。那顿饭你似乎没怎么吃，只是不停地说着，不停地帮我剥虾。我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吃完饭，你让我陪你走走。我们在大街小巷晃悠，我请你吃了面筋，关东煮和冰激凌。
到了晚上，你还不想回去，你说想去爬山。晚上只有山脚处还有零零星星几个人，我们稍微往前走几步便再不看见人影。凉爽的风掠过山路，两旁的树叶萧萧，像是大山有规律地呼吸。我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走着。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聊天，黑夜里，我的手触碰到你的手，毫无预兆地，你竟然攥住了我的手。我吃惊地看着你，你笑着说我一只手不方便，摔倒了谁负责。我们就这样走着，你的手凉凉的，软软的，像这温柔的夜色。
山上的灯大多是坏的，我只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手电筒照亮的青石板，闪着绿油油的荧光，看久了竟然挺好看。我们没有半分畏惧，牵着手，登上了山顶。凉风入怀，明月高悬，整个城市仿佛变成了沙盘，氤氲着朦胧的光。
我们坐在透凉的石椅上，像个孩子似的，指指点点，辨认学校和家的位置。偶尔说些害羞的话，但大部分时间都拥抱在一起，静静倾听彼此的心跳。那天，我们在山上呆到十二点，下山以后，有十几通未接电话。
其实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去爬那座山，第一次应该是高一的春游，那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你留着齐肩短发，穿着绿色的卫衣，双手背在身后托着书包，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到了山顶，你却变了模样，成了一个含蓄的女文青，一个人捧着本《顾城诗集》，小口小口抿着奶茶。我一时看得入迷，竟没了分寸，被你发现了，你没取笑我，还递过奶茶，问我是不是想喝，惹得我脸红好久，不知该怎么回答。
从南山下来后几个月，高考就来了。毕业晚会上，你罕见地喝了点酒，脸颊红红的，似乎有些醉了。我们找了僻静的位置，相对而坐。你说了很多，你说我们的事传到你爸的耳朵里，你说我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和别人分担自己的痛苦，你说想陪在我身边……我在一旁听着，憋着眼泪，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笑话我不是？
说起来，你在那边习惯了吗？上次来看你的时候，在火车上呆了二十几个小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远方的风景，倒是下车的时候差点晕倒在你怀里。但是相见的那一刻，彼此都很愉快。你似乎有些瘦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拉着我满大街地找小吃。
可惜我只能在那里呆三天，三天的时间有多短？仿佛一个短短的午休，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烦人的铃声响起。我走的时候，你抿着薄薄的嘴唇，应该有些不开心吧，因为我心里也是这样。
后来，我一个人走遍了我们去过的所有地方，只是现在它们全变了模样：教室里坐满不认识的学弟学妹，学校外的小吃店已经改建成理发店和水果店，我们常去的干锅店换了新的装修和老板，南山的山路也安上了一路的电灯。晚上，我一个人站在亮如白昼的山顶，周围人声如潮，我心中汹涌的千言万语，却碍于山顶熙攘的人潮，怎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在这寂寥的雨夜，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J，我想谢谢你，谢谢你从不曾丢下我，谢谢你在我绝望的时候做我的明灯，谢谢你在我孤独的时候陪伴我。
J，我从没给你说过，你给我的信我都好好地收着，每当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来看一看。而每一次，仅仅看到你手写的我的名字，我心底都会有流过一阵暖流。
J，你曾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不然将来怎么能讨到老婆。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有很认真地学习，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但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J，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还没来得及照顾你，你就去了远方。不过，别着急，还有两年，一切都会变好。
J，今晚成都下起了雨，我没有喝酒，但很想你。
Y
2019年6月28日
编辑：k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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