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爱我,你好好活着就行。
两个人相遇的方式有很多种,我总能被一见钟情感动。第一次见面便将对方放在心上的人,大多是跟从了自己内心最原始的声音。是难以掩饰的喜欢自然从青梅碗里溢出,与空气中的雾气相碰,化成了真心实意绵绵不断淋着心脏的梅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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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万事胜意》
文丨昕 木
1
时至今日我仍然说不清自己对他的那种感情,究竟是什么。遇见他的时候,就好像深秋挂落在树梢的最后一片银杏叶,在任何有可能霜降的清晨,与一股凉风撞上。她的心因此被挠得痒痒的,麻麻的。
自从分别,我一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近两年更是愈发地想念起他来。不知道他去了哪些城市,有没有爱上好看的姑娘。
初识那年我十岁。某个并不重要的日子,我一改往日的慵懒,居然走出门。南方的小镇,花上半个小时便能从城东走到城西,说得好听是山清水秀与世隔绝,但本质就是穷乡僻壤,因此吸引了一些特殊的走南闯北的手艺人。
他是跟着一个杂技班子一起来的小镇。在菜市场旁边那个平时弃用的方形水泥地里,从老旧的木箱子里翻出历经沧桑的幕布,随意搭建起简易的中心舞台。表演便开始了。
年老的男人看上去是这里面的头,负责吆喝。男男女女们轮着上去表演自己的拿手活。耍猴的,变戏法的,玩口技的,这些东西看上去十分新奇,陆续将镇子上半数多的人吸引过来。
我到达广场的时候,演出已经接近尾声。凭着娇小瘦弱的身体,我很快挤到了前面。双腿一站定,便看见了他。估摸着也就比我大五六岁,他年轻,俊朗,依照着同门师兄的指示冲着人群微笑,露出两颗亮闪闪的虎牙。
但他唯独不开口说话。像是棵直挺挺的瘦白杨,站立在舞台中央。
之前吆喝的老男人向观众介绍他是杂技班子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将会为大家带来今晚的压轴项目,希望男女老少多多捧场。说完还暗示舞台边上的一个女人,女人收到指令,嬉皮笑脸拿起一个盒子,跃跃欲试。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便被台上的少年吸引过去。他站在舞台上,慢慢将自己的上衣褪下,露出胸前的骨头轮廓。大寒即将到来,呼出的白气一阵一阵的,众人看着他躺上了一张温暖的“床”,他在床上双眼微闭,往左翻一下,又往右翻一下。
老男人为了让效果显著。临时又叫人搬上来一箱啤酒瓶,当着众人的面摔碎,然后给少年垫高了床垫。期间有人上台辨别碎玻璃的真假。而他在寒冷的冬天,就这样光着膀子躺在满是碎玻璃的木板上。像是一场年轻的葬礼。
这还不算是最“精彩”的。大家正暗自称奇的时候,三两男女突然蹿上舞台,向大家展示着手里钢筋一般的器械,接着这些器械被使用到了少年身上,头部,脖颈处,他需要在空气稀缺的地方解开身上的这些禁锢。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的手越来越抖,观众席里出现了倒喝彩的声音,老男人脸上有了愠色。只有我看到了,他那张被涨红的脸上,有湿润的痕迹。他分明,快要窒息。
吵吵闹闹、熙熙攘攘,杂技班子退场,没有了消遣的邻里各自散去。我被后来赶到的家长拎走。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温度更是往下跌。我双手揉搓着,呼出的一口白气,不停地变幻,最终是少年露出两颗虎牙的脸庞。
2
小镇里的生活很慢,日子过得悠闲,大家起得都很晚。而孩子总是精神抖擞的。我早早地爬了起来,一打开门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街道两旁,悄然换上了银装,是从未有过的景象。那一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很特别,我遇见了他,同时也遇见了雪。
此前我从未看过下雪。这个小镇闷闷的,往常的冬天气温偶尔也要与夏日逼近。怪诞。因此我自然是兴奋。索性翻出家里缴电费附赠的大伞,撑开,倒立,接雪玩。
他就是在这时再次出现的。破旧的布鞋经过,洁白的雪地上立刻有了一个结实的烙印。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手指关节上大大小小的肿块是冻疮溃烂的前兆,没有帽子包裹的发丝,许是因为长久没有清洗失去了活力,此刻抱团黏附着。
“这里每年都会下雪吗?我还以为来到了南边,就能看见春天了呢。”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看眼前的雪越下越大,他干脆在我旁边坐下。
原来他会开口说话,前一晚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我按捺住那只乱跳的动物,回应他,“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下雪,今年真奇怪。”
他没再理我,只是自顾自的看起了雪。
直到远处有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喊他,他才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离开。没有围巾包裹的脖子,一刹那的青黄恍入眼,是昨晚的伤痕。我慌忙拉住他,快速地返回屋里掏出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的10块钱,又从餐桌上拿了一瓶牛奶,然后飞速地塞到他的手上。
前一晚我在回家的路上就听见大人讨论,这些走南闯北的杂技班子跟乞丐差不多,一般会在一个地方呆两天,第一晚表演一些绝活吸引大家,第二天早上则挨家挨户敲门,索要”赏钱”,年少的孩子没有拿回可观的数目,还免不了被“家长”责骂。
大家谈论起这些,大多是吓唬家里的小孩,如果不听话就把他们卖到杂技班子之类的。但我听得认真。
当天晚上,雪停了,杂技班子又搭建起了舞台。不同于前一晚,这一次他是开场表演者。简单的变戏法,将左边的物品移动到右边,我在下面将手拍得火辣辣的。他看见了我,凭空取出一朵鹅毛花放到我面前。看似互动的效果在人群中掀起一阵高潮。我的家长则像受到了什么屈辱似的,脸色难看到不行。
看着他好不容易下了台,我悄悄绕开了人群,却一不小心撞入了他们简易的化妆间。说是化妆间,其实也就是几块布用绳子串起来,与外界稍微有一些隔断。
他显然是被我吓到了,连忙转身把衣服扣好,这才敢于我直视,脸上还少不了一些怒气,“你一个小孩子乱跑什么,家人会担心的!”
“你弯一下腰好不好?”
“干嘛?”
“你弯下来嘛。”
“这是我最喜欢的玉米火腿啦,你不许吐出来哦!”我成功地骗他吃了火腿肠。年少的快乐,真的好容易。
3
那天表演完成后,整个杂技班子连夜离开小镇,赶往下一个表演地。我以为他们还要呆更久的,悄无声息的离别,真的令人难以接受。
不过令人更加难受的是,我在后台与他见面的事情被邻居看见了。那个年老色衰又自诩聪明的人将平日里从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练就的语言艺术发挥到极致。奇奇怪怪的八卦很快便在这个小镇上肆虐。
我的家人一边为此感到羞愧,又一边气恼我的不争气。他离开的第四天,我终于奋起反抗和斗争,买了一张大巴车票,逃离了小镇。
我打听过,他们最近在隔壁县城演出,距离我只需要三个小时车程。足够顺利的话,我可以在今天晚上八点再次见到他。在我二十几岁并不算长的人生了,我唯一做的勇敢且无畏的选择,就是这一次。
我计划得很好,三个小时后到达隔壁县城,见他一面,然后再搭九点的末班车回到镇上。谁知道因为前几天下过雪,积雪折断了道路两旁脆弱的树,大巴车绕了远道,我到达那里已经快九点。
在末班车和他之间,我还是选择去见他。
我站在广场上张望,直到人群散去,依然没有发现他。最后我躲在舞台旁边,试图得到一些关于他的讯息,可最后也只是听见杂技班子里的人骂骂咧咧,具体在恼怒些什么,则一个字也听不懂。
错过了末班车的我,得幸于课堂里听来的几个人口贩卖的故事,不敢轻易地寻找投靠,最后选择缩在车站角落里。
天气真的太冷了。我太冷了。
大概到了半夜,我全身都发冷,感觉手脚也快要失去意识。我终于开始害怕,紧张与慌乱。
再次醒来便是第二天的上午,床边围满了人,我的父母,当警察的舅舅,以及医生和护士。我终于退了烧,张了张嘴,喉咙是撕扯一般的难受。
听说是一个男孩把送我到医院的,来的时候很紧张,一下子从兜里掏了很多硬币出来,五毛一元的。硬币藏在一个小布袋里,包裹着它的衣服一层又一层,所以护士印象深刻。
但没多久,小护士又说她或许记错了,“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总之就是戴着大大的帽子,看上去很瘦。”
我当天下午出了院,随家人回到了小镇。偶然的一次,听说有一个杂技班子的孩子想要偷跑出去,差点成功了,但最后还是被其他人找到了,痛打了一顿,三天没下床。这些话是一个家长在吓唬熊孩子时说的,不知真假。
我始终没有再次遇见他。
我跟他没有“很多年之后”的故事剧本。有些人大概只能是人生路上的一个过客,偶尔虚幻,并不真实。
现在回忆起那一年的事情,时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尝试着问过家人,因为在体温骤降的那个晚上曾感受过生硬的咯人的,但是又有温度的后背。但家人只是敷衍着说我是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甚至到后来,他们还推翻了护士的那一套说法,直言把我送到医院的是最早上班的车长。
真相是什么,我已经不执着了。
从那以后,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我希望他好好地活着。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编辑:小药草
配图:《胭脂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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