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克死了我4个儿子的女人
孙佳的弟弟出车祸了,酒后驾驶,跟一辆载满饲料猪的运货车相撞。
车子都碎成渣了,人被碾在底下,血肉模糊,最后还是靠指纹认的尸。
因为是醉驾,司机没有任何责任,也没有任何赔偿。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那么没了,留下两个丧子的老人。
孙佳捏着手机,默不作声,听那头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声泪俱下地讲述弟弟的悲惨。
孙佳在听到消息的刹那惊了惊,很快又被一种冷漠覆盖,很久很久才凉凉地吐出一句:“我打两万块回去给你吧,我没什么钱了。”
房贷压得她喘不过气,手头的资金紧得她吃糠咽菜,这两万块,恐怕她还得想办法借。
那头明显静了静,片刻后,紧接着又是狂风暴雨般的哭骂:“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弟弟死了都不回来看一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孙佳怒气上来,准备按键关机,手机里传来一阵压抑情绪的低声抽泣,而后幽幽飘来了一句:
“你回来一趟吧,我跟你爸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女儿了。”
孙佳的心明晃晃地震了一下,然后顷刻间多年受到的不甘和委屈涌上心头,她想大声质问她妈有当自己是女儿吗。
她没有那么做,因为那边又是哭得一塌糊涂,哭声震天。
生儿子是老一辈跨不过去的坎。
孙佳落地的瞬间,孙佳爸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冷僵着脸,但终究没说什么。
农村人不会只生一个孩子,大女儿可以帮家里干很多活,是一个免费的小保姆。
孙佳五岁开始学做饭,帮妈妈打下手,七八岁,地里的活都要去帮忙,打谷收割,做不做得好是一回事,但一定要学着做。
提早加入家里劳动力大军不说,她每日还活得提心吊胆的。
因为孙佳爸把不能生儿子的原因,都归咎到孙佳身上。
第一个弟弟,出生三年,高烧不止,当夜走了。
第二个,是个双胞胎,但几个月就夭折了。
两个老人哭得撕心裂肺,恨不得剖出自己的心,换小儿的一命。
有人让孙佳爸去算个命,算命的说,孙佳克弟弟。
孙佳爸气得把家里桌子都砸了,怒不可遏地扬言要把孙佳送人,哪怕是违法的童养媳也好,什么都好。
他那时的眼神,恶毒得让孙佳刻骨铭心,仿佛孙佳是他杀父杀母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是那些人听说孙佳克人,都不愿意要,好几年都找不到愿意接纳的人。
就在孙佳爸就要受不住,精神癫狂地要把孙佳丢弃的时候,孙佳妈再一次怀孕了。
这一次,怀的也是儿子。
孙佳妈怀孕后,神经兮兮的,不让孙佳碰自己一点儿,仿佛怕沾上自己亲生大女儿的晦气。
从此孙佳都是自己一个人田里干活,打骂的声音少了,但那份被人忽视和嫌弃的感觉,她永远忘不了。
孙佳爸精神正常了些,战战兢兢地度过了第一年,第二年……弟弟健康无事。
孙佳才终于不用在孙老头仇视恶毒的眼神下心惊胆战地活着,至少,她能继续读书。
孙佳从小就是家里一个能干的劳动力,但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真的上学。
又幸运的是,孙佳爸一生难得的脑瓜儿灵活,跟人干起装修,赚钱比以前多多了。
但这也是他这辈子最聪明的事了,别人做装修,赚的盆满钵满,他吃的是别人指甲缝里掉出来的残羹冷炙。
年轻一辈的小伙子都做到了领队,他还是队里年纪最大的小小装修工。
老实木讷的人都这样,想做生意赚大钱,结果连递给人一支烟,手都抖得厉害。
孙佳能继续读高中,一是成绩优秀,二是学费负担不算大,三是勤劳听话。
那时候,孙佳妈在家务农,到了农忙季节,每天都早早拖她起床一起下地干活。
在弟弟连锄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孙佳能自个儿用锄头把田里的地翻一遍,播上种,种菜点豆,样样都行。
她经常看着太阳的东升西落,月亮的西落东升,深刻感受到日子就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孙佳读书很多,像机器一样吞下教科书的内容,但死也不愿领悟作家多愁善感的优美文字。
只有像巴金这样吃饱没事干的作家,才会特地去看日出写文章。
郭敬明和韩寒也不可能喜欢,一个像傻子一样地伤春悲秋,一个潇洒得天地唯我独尊。
她两者都不是,她只是被沉重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蚂蚁。
她那时候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这都跟她长期的劳作和睡眠不足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时候除了成绩能让她有一丝丝骄傲外,其他的条件都能让她自卑到尘埃里。
装修是个苦力活,孙佳爸年纪越来越大,精力跟不上,一次给人浴室装窗户,头一晕,从梯子掉下来,骨头摔折了。
住院、吃药,家里一下子失去一个顶梁柱,经济也窘迫起来,孙佳妈不得不出去打几个月短工补贴家用。
爸爸生病,指明要孙佳来陪护。
如果不是孙佳读高中,十七八岁的女儿在当地都可以谈婚论嫁了。
让她回来照顾卧病在床的老父亲,这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这是她的本分。
孙佳听从吩咐,家里没人,幼小的弟弟死命耍赖要跟着来医院。
弟弟一来,就被床上的人打回去。
但他打的是孙佳,他僵着骨折的一条腿,还要使劲打骂孙佳不孝顺,不懂疼惜弟弟,装累装苦,逼弟弟来这种见不得人的糟地方。
孙佳对弟弟大吼,要他回去,这一大吼,又被孙佳爸拿着拐杖锤了一下:“你要死啊,那么大声吼你弟弟。”
孙佳只有十七岁,要考大学还需要生活费,要靠他们,她不敢怒,心里憋着气,任由他劈头盖脸地骂。
但都暗暗地把一切都记了下来。
她要逃离,逃得远远的。
她开始做暑假工,申请助学贷款,没花家里一分钱,才成功读了大学。
堵住了孙佳爸妈那一张抱怨的嘴。
毕业后她再没有回去过,如果不是孙佳妈偶尔打电话,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跟这个家有任何联系。
孙佳精明能干,有野心有毅力,勤奋能吃苦。
这样的人,混不成苏明玉也不会混得多差。
毕业第七年,她就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
孙佳爸妈得知后,气得差点进了医院。
打电话给孙佳,孙佳不接,他们直接从江西老家千里迢迢坐车来孙佳的公寓。
在双方撕破脸皮的争吵中,孙佳把玻璃杯往地上砸碎,玻璃碎渣中丢下一张十万块的存折,让他们拿了走人,跟他们恩断义绝。
那十万本就是她从大学开始存储的还给他们的养育金,买房子的时候再难她都没有动用,为的就是彻底跟他们断绝关系。
既然那个家给不了她一点爱和温暖,不要也罢。
孙佳的青春,都在不知疲倦的奋斗中度过,赚了钱,买了房,耗到三十二岁也没有结婚。
只谈过一次恋爱,男人对她很好,照顾到她方方面面。
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爱和被人关心的感觉,起了组建一个家庭的冲动和爱意。
然而,这场情意没多久就断了,分道扬镳的原因很简单。
她去了一趟男方家,受到婆家的款待,看起来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一家。
就在双方谈得欢声笑语的时候,男友爸突然冷脸骂了妻子一句:“还不做饭去!”
男友妈妈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被男友爸一巴掌打在地上,男友妈妈捂着脸哭泣,马上又起来继续忙活做饭。
他男朋友,就那么看着,习以为常,还拦住要帮忙的她,说了那么一句震碎三观的话:“伺候不好丈夫的老婆,骂几句有什么所谓。”
回去她就提了分手。
亲儿不孝母亲,丈夫家暴妻子。
婚后的日子,她清晰地看得见。
然而听闻孙佳分手,孙佳爸妈这边又疯了,责骂的声音铺天盖地:
“你都几岁了,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呢,村里的姑娘孩子都生两个了,你还不嫁人,你想把我们的老脸丢尽了!
有房有钱,怎么就找不到一个愿意娶你的?你当你是公主,等着王子来娶你吗?”
孙佳关了手机。
孙佳的弟弟,该怎么说,不好也不算坏,跟苏明成一样吧,本事不强,赚钱不多,会啃老,但其实也孝顺。
跟两老生活一起,邻里街坊口碑不算差,偶尔还有几个夸孙家两口子有福气的。
两口子有儿子照顾,不在乎女儿的冷漠。
孙佳这次回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弟弟。
她跟弟弟的冷漠,是老两口重男轻女造成的。
但其实弟弟对她远没有那种自以为是的高傲。
他对于自力更生的姐姐还有一丝半点的羡慕和佩服,但心中又为自己是男子的身份而自信满满。
在死亡的不可逆转前,血脉亲情能暂时冲破过往的桎梏,激发出人性内心的柔软。
弟弟下葬的第一天,孙佳爸不知哪根筋发作,忽地又冲孙佳吼:“几十岁的人还不结婚,你为什么回来丢我的脸,反正我儿子死了,什么希望都没了,我也当没你这个女儿!”
孙佳妈在儿子死后,悲恸下一直卧躺在床,这时听到丈夫的怒气,就捶打着被子哭起来,哭自己一生命苦。
孙佳觉得自己难得一次的心软简直可笑,她是多么犯贱才回来,让自己亲生父母一次次地往自己身上捅刀。
“想我死就当我死了吧!”她对着残旧破败的屋子里的两个老人嘶喊。
她知道老头子忽然发飙是为了什么。
葬礼那天,那些比自己年轻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妈妈,带着看怪物的异常眼神望自己。
她知道,这些人没少在背后把自己当笑料谈,在好面子的孙老头眼里,自己可谓是丢尽了他的脸。
他们一生都在别人的鄙视下苟活,受尽冷嘲热讽,却依旧不懂把错误归纳到自己身上,也不懂无视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摔门而出,找了一个夜摊子借酒消愁,准备过了今夜就回去。
繁重的工作压下来,谁还有空在乎这些小人的三言两语。
孙佳的酒量很好,都是工作应酬逼出来的,她豪放地狂饮,引起隔壁桌的注意。
“啧啧,这样的深夜,一个女人独自饮酒买醉,是老公出轨了,还是失恋了?”
回到老家的孙佳,放飞自我,舍弃工作时的鲜明亮丽,一个凛冽的眼神杀过去:“你他妈才失恋,老娘不靠男人!”
“原来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老女人脾气都大得很,我们小心点,不要惹她。”
一句话,就戳了她的肺,孙佳顿时炸了,借着酒劲撒酒疯,瓶子都摔碎在地,连摊主都一时震慑于这个疯女人的凶猛。
三十二岁,她自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比谁都清楚,比谁都着急。
跟男友分手后,自然是止损了,止损后是无法阻止的青春损耗、是看着别人阖家欢乐,自己孤独一人的冷清。
甚至在听闻前男友结婚后,她还有一瞬的落寞和后悔。
后悔是假的,但落寞是真真切切,那种感觉像虫子一样咬噬她的心。
农村小镇就是这样,屁大点事就能传得家喻户晓。
孙佳喝酒跟醉汉打架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七嘴八舌地流传开了,背后冷嘲热讽的声音不绝于耳。
“果然是没人要的,脾性那么大。”
“孙家两口子注定命中无子,没人送终的。”
“这是造了什么孽,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出了车祸,只有一个女儿,三十二岁还嫁不出去。”
“是没人要脾气大,还是脾气太大没人要,哈哈哈……”
孙佳对爱嚼舌根的人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听见一次就驳骂一句:“我嫁不嫁,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是谁啊,神经病吗?有病就去住院!”
孙佳这一闹,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又扩了一圈,孙佳的泼妇和暴脾气由此远近驰名。
昨夜的酒劲似乎没有散去,她的火气特别大,甚至一个孩子撞了他,她都迁怒,狠狠地骂他眼瞎。
孩子不敢驳斥一句,看见疯子一般的孙佳,惊慌地逃了。
孩子惶然的眼神让她仿佛看到昔日被辱骂的自己。
她忽然感到背后一凉,在万众指责的叫骂中,自己竟也变成了和父母一样蛮横无理的人。
毒苹果的诞生是因为它生长在毒烟瘴气的土壤,在这里,洁身自好是不存在的。
孙佳开始害怕恐慌,她不想变成自己恨的人,仓促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逃离了原生家庭。
不管不顾地把一切都抛在身后,留下年逾古稀的父母留在那里继续忍受辱骂。
她的父母,五十年,半个世纪,后继无子,女儿不嫁,都是落人口柄的笑料。
他们把笑料咀嚼,喷了老两口一脸渣滓,看着孙家两口子狼狈不堪,而后尽情大笑。
孙佳离开后,村里有一次重新分割房土的机会,孙佳爸为自家申请了一块土地,准备建新房子。
那时他们住的房子,是爷爷传下来的五十年危房,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村长不批,他看着孙佳爸那副成不了大事的畏缩样儿,讥笑道:“你要那么多地干什么,女儿都是嫁出去的,那间房子足够你们养老了。”
孙佳爸气得要死,当场跟村长打起来,被旁边的人拦着劝下来。
孙佳外公拿着刀来找村长,是真的拎着刀,亮闪闪地拿在手中,气势冲冲大闹一番,村长才勉为其难地批了一块七八十平的地。
在这个荒林一般的村落,没有哪一个人家房子面积小于一百五十平的。
孙佳爸得到了房土,也给好事的人附带了一次笑料。
在这里,女儿是没有继承房土的资格的,孙佳爸妈百年后,他们的土地归属权会重新纳入村子的共有财产。
儿子就是钱,是孙家房土的继承,是孙家世世代代在这小小村落的延续,也是世人口中的传宗接代。
没了儿子,他们孙家一家就像风过无痕,彻底从这片领地抹去了所有痕迹。
所以在这里,没有儿子的人,注定低人一等,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文明吹不进这个落后偏远的地区,暴力野蛮自私和冷漠才是这里的王道。
孙佳再次心事重重地回到孙家时,听到里面爆发出一阵狂怒。
接着就是孙佳爸拿着菜刀,怒气冲冲地追着一个人跑出来:“我有没有儿子关你什么事,我女儿嫁不嫁关你什么事!”
有时候,暴力是这个偏远地区解决问题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那个人像见了鬼一样逃出来,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孙老头没了儿子,人都疯了。”
那个人,是孙佳爸合作的伙伴,他早已是一个装修领队的头头,孙佳爸依然是他底下的打手。
这些年,孙佳爸差不多退休,他还是时常过来冷嘲热讽地寒暄几句,笑骂孙佳买了房子也是嫁不出去的。
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别人都会笑你的。
拿着刀的孙佳爸和惊愕的孙佳面面相觑。
这样的故乡,孙佳想不到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价值。
“爸,你们要是不喜欢,搬过去和我住吧,”孙佳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惊了。
孙老头自从儿子死后人消沉了很多,早已没了当年的戾气,对孙佳更是难得的细声细语。
“你爸我这辈子认了,儿子都走了,我也老了,折腾不起了,就等着哪天阎王爷给我送来请帖。”
这个无能的老人搏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料,孙佳突然有点理解了他们对儿子的执念。
两个老人没有答应,她也不再坚持。
孙老头的拒绝,让孙佳心里也在某一瞬松了口气。
如果二老真的都搬过来住了,他们三人能相处的好吗?
房贷还有工作的压力已经让她喘不过气了,若是还被生活中的一堆杂事烦扰,只怕未来的某日,她会后悔今日的鲁莽冲动。
多年的隔阂和对立,还有那么多的伤害和冷漠,这是三言两语就可冰解释然的么?
孙佳不知道,但是,她想试一下。
这一年春节,她开始回家。
PS:
你们好,我是胖胖,
日常一问:出门带口罩了吗?
别嫌我啰嗦,万事保命最大。
今天就是春节了,儿子超级兴奋,
大早上五点就叫我起床,还吵着着要抱树!
不知道在哪听说的抱树会长高。
无奈,我只好爬起来带着人家去抱树。
回来就赶紧给你们码字更文~
我是不是很棒!点在看告诉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