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杀（十二）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宫心杀（一）
宫心杀（二）
宫心杀（三）
宫心杀（四）
宫心杀（五）
宫心杀（六）
宫心杀（七）
宫心杀（八）
宫心杀（九）
宫心杀（十）
宫心杀（十一）
23
也许是嘉靖虔诚之心感动了天上仙神，嘉靖十一年十二月，丽嫔阎氏竟然身怀有孕了。
阎氏在九嫔之中并不算貌最美者，也不算性情最为突出者，到头来却是她最受上天眷顾，一朝怀龙种，全宫皆喜。其他八嫔羡的羡，妒的妒，可除却每次祭祀时虔诚祷告，也并无计可施。
嘉靖心中大喜，将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了母亲蒋太后，蒋太后每日里烧香拜神，只为儿子求得子嗣，如今终于龙种入宫，亦十分欢喜。
张皇后则有些悻悻了，倒不是因为自己无法生出皇子，而是阎氏怀孕正好是在嘉靖倾其全部精力举办各种斋醮之后，这不恰恰说明是那些斋醮科仪奏了效？
张太后则更加忧心，令她忧心的，是嘉靖这个皇帝越做越顺当，虽然那是因为嘉靖越来越自我，越来越专政，而自己的两个兄弟张鹤龄张延龄偏偏惹出了大事来。
张太后当上皇后后，夫君孝宗朱佑樘待其兄弟张鹤龄张延龄颇为厚待，这二人十分嚣张跋扈，常有大臣谏言，孝宗朱佑樘经常为他们周旋调解。朱佑樘死后，他与张太后的儿子，明武宗朱厚照曾经严厉打击过两位舅舅的嚣张行为，原因是有人举报他兄弟二人意欲谋反，张家兄弟大惊，花了许多银两打点，加之张太后也出面为兄弟说情，此事也便过去了。
后来嘉靖继位，这兄弟二人全然不顾姐姐在宫中的艰难处境，依然在外惹是生非。
先是张延龄出了问题。张延龄放高利贷，一个叫司聪的人欠下他五百两银子，张延龄多次向其讨要银子，司聪便联合一个叫董至的人旧事重提，以当年张家兄弟谋反威胁张延龄，张延龄恐其到处张扬，便将司聪杀死。杀死司聪后，张延龄让司聪之子悄悄将司聪尸体焚化，作为交换，张延龄把五百两银子的欠条销毁，算是两清。
想到用父亲一条命抵五百两银子，司聪之子越想越窝火，便经常怒骂父亲的同谋董至，董至一气之下告官，事情彻底败露，张延龄与几个仆人被投入牢狱。
在审问过程中，张延龄并无谋反罪证，但他将司聪打死，也曾因私事打死过僧人与婢女，数罪并罚，张延龄被判死罪，投入死牢之中。
张太后一直如坐针毡，想出手解救兄弟张延龄，几次三番欲见嘉靖，嘉靖皆避而不见。张太后日夜忧愁，寝食难安，头发迅速花白，面色憔悴，整日里忧心忧神，想尽所有办法欲见嘉靖一面，却一次又一次被拒。
张太后知道嘉靖这是铁了心不想见自己，但只要兄弟还活着，就有将他救出来的机会。于是张太后只能硬着头皮，放下太后的架子到处求人。
她先是找到张皇后，将心中事陈述一番后，她恳求张皇后替自己说两句话，只求饶兄弟一命，哪怕贬他为平民，哪怕将他发配边疆，她都感激不尽。
张皇后拒绝了。
“皇伯母，”张皇后说，“皇上为人想必伯母比我更加清楚，皇上决定的事，哪里允许他人反驳？况且国有国法，家有家法，皇伯母与兄弟虽然一母同胞，可伯母兄弟犯恶已经是事实，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皇伯母的兄弟呢？这情，可叫我如何开得了口？”
张太后依然苦苦哀求，甚至急得流下泪来：“想当年皇上初立皇后之时，慈仁太后（即嘉靖生母蒋氏）与皇上皆意属陈氏，唯有哀家意属皇后您，皇后端庄稳重，颇具母仪天下之态，哀家恳求皇后念在哀家曾属意皇后的面子上，帮哀家这一次吧。”
“过去之事，皇伯母不说也罢。”张皇后说，“各人各命，本宫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全是命运使然。”
“不过我还是要奉劝皇伯母一句，”张皇后又说道，“如今的宫里，已经不是当年的宫里了，皇伯母多保重，好好在宫中颐养天年，也算得大福气了。”
张太后满心失落，甚至是绝望。
说出这番话的张皇后，心中又何尝没有失落呢？
不过十年而已，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时间久得好像过去了半生，甚至是一生。从前她只知道无数宫女在这深宫之中耗尽青春，耗尽年华，直至成为老妪，却不知原来身份尊贵如陈皇后，如文恭妃，却还不如那些宫娥，未等白发覆额，未等皱纹爬面，便香魂散去，不知所踪了。
如今宫中的女人，献媚的献媚，博宠的博宠，自保的自保，谁能帮得了谁呢？难道自己也要像文恭妃一样，只因动了善念，便搭上自己的性命？
在这深宫之中，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
张太后不死心，又去哀求各位大臣，倒真有几位前朝大臣上奏，请嘉靖饶恕张延龄。
看了奏折后，嘉靖冷笑一声，批复道：“天下是太祖打下的天下，孝宗皇帝（即张太后之夫朱佑樘）一直遵守太祖定下的法制，众卿怕伤了皇伯母的心，难道就不怕伤了太祖与孝宗的心？”
此话有理有据，丝毫不容反驳。
张太后一颗心沉至谷底。
此事未结，张太后的另一个兄弟张鹤龄又惹出事端来。
因为张延龄张鹤龄过于嚣张跋扈，得罪太多人，见张延龄被投入死牢，便有人落井下石，告发张氏兄弟曾施巫蛊之术，甚至连张太后也被牵连在其中。
张鹤龄在南京被抓捕，送往京城关押。
两个兄弟都被关在大牢，若再不出手相救，性命怕是真的保不住了，张太后急上加急，横下一条心，决定破釜沉舟，亲自到嘉靖面前为两个兄弟求情。
24
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不仅是中国传统节日中非常重要的节日，也是道教中非常重要的节日——太阴星君圣诞。
太阴星君，是中国道教中的月神，俗称太阴娘娘、月姑等。《高上月宫太阴元君孝道仙王灵净明黄素书》中这样说：至阳之精不日，至阴之精不阴，一阴一阳之谓道。
太阴星君之所以受到道教重视，主要因为它与孝道紧密相关，因此在道教中，太阴星君也是孝道明王。
《清静经》中说：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日月无情，滋养万物。月光如水，影响人类生活中的每一个点滴，不会偏倚任何一方，万物正因为有其无私照临，才得以生发。太阴星君为孝道的体现，能够以大孝驱逐众生内心黑暗，使他人能够通往光明。
孝道，正是嘉靖最为看重的。这从嘉靖继位之初为自己父亲争取“皇考”之称、为自己母亲争取“皇太后”之称就可以看出来。在嘉靖强硬手段的坚持下，硬生生把自己的父亲尊为“皇考”，后来又尊自己的父亲为“朱睿宗皇帝”，祔于太庙，并将父亲陵墓改名为“显陵”，而把张太后之夫改称为“皇伯考”。
但实际上，“朱睿宗”在史书帝王序表中是不存在的，也从未被历史学家承认过，他只存在于嘉靖的一颗孝心中。
虽然对父亲是死后尽孝，那也算是尽孝，更何况嘉靖的母亲蒋太后尚在人世，作为大孝子的嘉靖，则更加重视太阴星君圣诞了。
在这一天，除了要拜谢太阴星君，嘉靖还拜谢了土地神。
早在春天，嘉靖便举行了“春祈”典仪，以祈求土地神赐予五谷，到了八月十五，便要拜谢太阴星君，毕竟五谷丰收离不开月亮的照射与滋润。
而此时已经怀有龙种的丽嫔阎氏已快要临产，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于五谷于皇嗣，皆如此，因此这场法会办得尤为盛大。
是夜风清月明，嘉靖率领众妃嫔身着祭拜礼服于宫中道观设坛祭月。
院中设大香案，太阴星君牌位正对月亮，香案上红烛高燃，供着新鲜的瓜果，如苹果，红枣，桃子，葡萄，和切成莲花状的西瓜，当然，也少不了月饼。
嘉靖遥望月宫，说道：“今夜月满，运而无穷，幸福如意。”之后便令邵元节开始祭月科仪。
邵元节诵：“最爱中秋月，清光万道明。风摇松月破，风静月不缺。清阴分四季，长短奈三更。只为无私照，随风到蓬瀛。”
嘉靖举起供奉瓜果，说道：“妙果素月天尊。”
邵元节诵：“岁逢中秋月更明，蟾宫嫦娥舞清风。宝月一轮挂虚空，帝意婆心似明镜。木鱼清清诵真经，琴声冷冷透水声。祭月功德不思意，合坛道众保安宁。香供养妙果素月天尊。”
此后，众道诵念《三宝词韵》、《祝香咒》、《威灵咒》，嘉靖则率众妃嫔不停伏地揖拜、轮流上香、齐诵祷词。
直至深夜，祭月科仪方才结束。
在民间，全家人依次拜祭月亮之后，要由当家主妇切开团圆月饼，分给大家食用。在宫中，嘉靖便请自己母亲蒋太后切团圆月饼，赐予众妃嫔。
蒋太后笑意吟吟，切开月饼后将第一块放至嘉靖手中，嘉靖跪接，之后再分给张皇后等人，然后让人拿了一块儿，送给因为即将临产而不能来参加此次科仪的丽嫔阎氏。
这时德嫔方氏说：“太后，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臣妾愿亲自送月饼至丽嫔宫中，如此方显皇上情重。”
嘉靖轻轻点头说：“只是夜已深，这里到丽嫔宫中又有些距离，德嫔此去怕是不太安全。”
德嫔说道：“臣妾多谢皇上爱怜，有宫人陪着臣妾，无大碍。”
于是嘉靖点头，派了几个太监与宫女陪同德嫔一起去为丽嫔送月饼。
嘉靖与蒋太后带着众妃嫔正在月下饮茶赏月，嘉靖难得面容平和，一直陪母亲说话，正在这时，跟随德嫔去为丽嫔送月饼的太监突然返回，说张太后求见。
嘉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说道：“就说朕已经深觉疲累，要回宫休息了。”
这次祭月科仪，张太后并未受到邀请，张太后凄凉心境可见一斑，但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凄凉不凄凉，因为她那两个被投入大牢的兄弟已经令她心急如焚。她知道八月十五这天嘉靖一定会在道观举办祭月科仪，便亲自来求见。
嘉靖自然不会见。
太监如实回复张太后，张太后满脸落寞。
“德嫔娘娘，”张太后对德嫔说，“德嫔娘娘侍奉皇上已久，能否亲自替哀家在皇上面前说句话？”
“皇伯母，请恕臣妾愚笨。”德嫔说道，“臣妾入宫只为侍奉皇上，其他事宜臣妾并不了解，也无法插手。”
“今儿也晚了，皇上刚刚忙完祭月科仪，确实体乏劳累，不便商议国事。”德嫔又安慰张太后道，“夜深风凉，皇伯母也早点歇息吧。臣妾还要去为丽嫔送月饼，恕臣妾不能久陪。”
德嫔行礼告辞。
张太后之心渐渐生出绝望。如今连刚入宫不久的小姑娘都这般聪明，自保之话说得滴水不漏。
丽嫔？张太后突然想到，丽嫔可不是要临产了？嘉靖盼子嗣盼了这么久，一旦有皇子降生，势必会心情大好，说不定那时嘉靖会见自己，自己不就可以为两个兄弟求情了吗？
于是张太后决定继续等，等丽嫔生下孩子后，趁着嘉靖心情好再去求他，她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25
几日之后，嘉靖十二年八月十九，丽嫔阎氏为嘉靖生下皇长子。
嘉靖大喜，满朝官员恭贺，八月二十五日，嘉靖颁令大赦天下。
张太后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嘉靖皇长子满月时，嘉靖在宫中大摆宴席。张太后依然未被邀请，但她深信，一个诚心前去恭贺的人，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拒绝。
张太后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换下锦衣华服，身着普通老妪之普通衣束，前去祝贺。
守卫将其拦住，张太后正色道：“大明昌盛兴旺，国泰民安，如今大明皇帝喜得龙子，皇脉得以延续，此乃皇家充闾之庆，哀家身为太后，前来恭贺，又有何不妥？”
“皇上说……”
“太后你也敢拦？”张太后厉声说道，守卫被张太后的眼神吓得犹豫了一下，张太后便手捧贺礼直入宫中。
彼时宴会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人人面露喜色，嘉靖也难得地露出笑容，为蒋太后夹菜敬酒，直至听到一声“哀家恭贺皇上喜得皇子”，众人都愣在那里，一时间宴席之上鸦雀无声。
嘉靖抬头，看到跪在下面的是张太后，脸上立刻挂满嫌恶，站起身转了过去，以背相对。
“哀家恭贺皇上喜得皇子。”张太后又说道，“特精心备了一份厚礼，愿皇子伶俐康健，大明昌盛无边。”
众人见张太后贵为太后，此时竟然跪在地上，更是吃惊不小，只有太监将贺礼接了过去。
“哀家尚有一事相求。”张太后说，“哀家兄弟张延龄张鹤龄虽身为国戚，却目无国法，哀家纵容之罪难逃，哀家今日特诚心向皇上请罪。”
说完，张太后郑重地对着嘉靖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又觉心酸。想当年，张太后可是与孝宗皇帝举案齐眉之人啊，一生受尽孝宗呵护与疼爱，如今却卑微到如此地步。
众人看向嘉靖。
嘉靖不动，亦不语。
“哀家恳求皇上看在孝宗德泽天下鞠躬尽瘁之颜面上，给哀家两位兄弟一条生路。”张太后又说。
嘉靖不动，亦不语。
“哀家与孝宗相伴十八年，又佐武宗十四年，将一生倾注于大明，望皇上看在哀家夫逝子亡的份上，看在哀家只剩两位兄弟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张太后又求道。
许久，嘉靖说了一句话：“送皇伯母。”
守卫上前相劝，张太后依然不起身，哭着说道：“哀家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两个兄弟了，请皇上开恩，请皇上开恩！”
守卫无奈，只能将张太后架了出去。宫中只回落着张太后“皇上开恩”的哀求声。
对于张太后，嘉靖实在是厌恶至极，根由便是当年的“大礼议”之争，也在于如今已经追封了自己的父母，孝宗朱佑樘一脉已经尽断绝，却还有张太后这一个“外人”留在了宫中。
但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众人，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对张太后两个不争气兄弟的憎恶，对张太后如此卑微哀求的心酸，若是孝宗地下有知，见到与他一生相濡以沫的女人竟然落得如此境地，心中又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几日后，内阁首辅张璁终因于心不忍，联合众大臣劝谏嘉靖将张氏兄弟死刑改为长期关押，理由是这样可以为嘉靖树立宽容仁厚的形象。
谁知刚过几个月，张太后兄弟之一张鹤龄便病死牢中，嘉靖在群臣的建议下，同意在张太后活着的时候不杀她的另一个兄弟张延龄。
此事之后，张太后一蹶不振，身体日渐虚弱，晚景凄凉孤苦，最终于嘉靖二十年死去。
张太后刚死，嘉靖便下令将她的另一个兄弟张延龄处死在西市口。
张太后死后被嘉靖薄葬，她所享有的，是嘉靖一朝中最低规格的丧礼。并且作为明孝宗的正牌皇后，明武宗的亲生母亲，张太后的牌位连太庙都未能进入。
· 未完待续 ·
今天字数有点儿多，其实可以拿掉一部分，不过为了连续性，就都放上了。
如果你今天心情好，可以帮我点一下上面的贴片；如果你心情很好，可以帮我点一下右下角的“在看”。
当然，如果你心情不太好，可以两个都点，负负得正。
我百度了关于道教的不少知识，都揉在了这个故事中，有读者说我每天的字数太少，又没有什么情节。情节嘛很简单，张太后，卒；张皇后，卒；后来的妃嫔们，卒；嘉靖，卒。完。
早上好，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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