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害怕,因为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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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0年第9期
@文/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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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长的轨迹,是由一幅幅牵手与放下的画面拼合而成的。
我牵手的记忆,始于过马路。那时我的世界还很小,除了家之外,就是幼儿园、游乐场和爷爷奶奶家,所有坐标点都集中在一个小镇。我在这些点之间穿行只需要过两次马路,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上,任风景从身边流过。
我读六年级时,镇上的几所小学合并成了一所学校,校址离家稍远。和同学们一起排路队回家的记忆,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却是我童年独特而美好的回忆。路队里大家是不准说话的,同一排的小朋友相互牵着手,到路口就听老师的指挥,齐步向前穿过马路。
到了中学,双休日自己回家,在去公交车站的路途中,偶尔也会和同学相互牵手、两人一起提笨重的棉被或者行李箱。5路公交车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拥挤,途中停靠站点也很多。每次毫无预料的刹车,身边便会有同学伸出手来,拉我一把。归途时而独自一人,时而与同学一起,两种不同的画面在我的整个学生时代相互交错。
我原以为,放手是成熟的标志,长大了就可以独自承担一切。但无法否认的是,即使长大了,有些路还是需要一群人一起走。长长的路队,比起一个孩子,更容易让远处的司机在没有红绿灯的情况下发现,然后及时将车停下来;从校门口到公交车站长长的坡道上,只有两个人,才能将笨重的棉被轻松提起。
或许,牵手有时也是成长的另一种形式。曾经和父母一起过马路的我,和同学一起回家、返校途中的我,在牵手的时候既接受了他人的关心,也同样关心了他人。我迈出了学会付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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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岁,我生了病,一年后进行了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排斥反应接踵而至。
首先便是眼角膜严重溃疡。损伤的角膜就像磨损的玻璃一样,将我的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还时不时浮现模糊的影子。我的眼睛因为剧痛,不得不眯成一条缝。
下楼梯和出门成为一项浩大的工程。父母为了不让我碰到障碍物,总是牵着我的手,告诉我前面是楼梯或者有石块。时光仿佛倒流了十几年,那个小女孩牵着身边人的手又放开,在这一份份温暖的支持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不再害怕。
几个月后,父母站到了我身后,他们像会说话的红绿灯一样,遇到障碍物就提醒我。我听到提示后马上停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脚试探,知道障碍物的大小和高度后,再踏上去。眼睛出问题的那几年,我没有摔倒过。
排斥反应加剧,波及了皮肤和肺部。没有人牵着我,是因为我脱皮很厉害,最严重的时候,手掌和脚掌干裂的皮肤活活地掀了起来。因为气喘,走路也变得困难起来,但我一直都是以自己的力量向前走着。
而父母的放下,是另一种关怀。他们在我最后几乎无法行走、躺着都呼吸困难的时候,轮流背着瘦得不足30公斤的我下楼梯,穿过路口,再把我放上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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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我的朋友再次向我伸出了双手。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四年前的暑假我在家乡住院时。
有位同学来医院看我,我听他讲述他的实习经历,以消解我对未来工作的迷茫。他说的话很少,表情时而凝重时而轻松,然后,突然说了一句:“想哭就哭吧。”
他的两只手掌轻轻包住我的手,生怕把我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碰碎了。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呢?我猛然想起自己眼角膜康复后期还在滴眼药水,便解释了一番。
他大概陪了我一小时就离开了。他走后,父亲说:“你那位同学感情真丰富啊。”
我不禁纳闷,这位同学平时都不轻易将喜怒写在脸上,又怎么会给我的父亲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刚才在病房门口哭得很厉害,在我面前根本没法克制自己。”父亲如是说。
终于明白,在那一个小时里,那位同学用了多大的力量来克制自己的难过,将祝福通过牵手传达给了我。我没有意识到的是,那一次牵手也是我又一次成长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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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很长时间,同学们都因为忙于各自的工作和学业渐行渐远。我虽然仍被病痛包围着,走路也依然困难,但确实在每天好起来。由于体力所限,我无法让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大,我开始感到孤独和焦虑。我会因为别人不回我的短信,而怀疑我是不是被周围的人讨厌了。他们说看到我的信息不知道回什么,而我总以为那是敷衍我。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很抱歉没有亲自去看过你。不是因为忙,其实是因为自己太弱小而不敢面对你。害怕见到你会忍不住难过而无法带给你能量。一直想给你制造点什么感动,可最终是你感动了我。我最喜欢你的,不是你如何去对抗病魔,而是你那简单的对人对事的态度。感谢你真诚待我。”
临近毕业,为了获取档案信息,我申请了QQ,无意中看到了同学QQ空间里多年前的日记,那上边也写着类似的话。很多人像那位曾经来看望我的同学一样,当着我的面,一直忍住没有哭,背后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因为看到了我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样子,他们也不会输给我、在我面前哭泣着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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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多年来,那么多人牵过我的手又放下,被帮助的、应当道谢的人是我。但我也很庆幸,在无形中,我的力量通过牵手传达给了他人。有了这种力量,他们也能安然面对我和我所经历的事,从接受温暖,到传递温暖。我也长大了。
曾经有位患脑瘤的孩子,她的父母很心疼她:“我们做父母的多愿意替她疼啊。”但是,我的父母却对我说:“父母爱你,但是我们不欠你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努力!”她是一个孩子,而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拥有的是理智与稳重。面对父母的放手,我心存感激。
经过多年的康复训练,我已经能够每天行走近千步。我靠着自己的能力越走越远的时候,我知道,当年他们放手是对的。
“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害怕,因为有你在。”我收到了很多类似的短信。
我知道虽然我们长大了,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不可能一辈子牵手,但也无须怀疑距离让我们的感情变淡,亲人和朋友都是如此。
我只需要,在父母渐渐老去、步履蹒跚之时,或者是他人需要我的时候,伸出手去;在他们要独自走时,学会放手。
因为牵手与放下,皆是温暖。
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审校:陈敏 刘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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