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半夜12点,我妈喘着气说,她有一个50岁男P友。
文/小猫懒
阿喜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个老婆婆
小时候,为了讨颗糖吃
一遍一遍的听她讲自己的往事
冗长而且遥远,好像怎么都讲不完
阿喜也记不清怎么到的养母家,养母家有十几个女孩。
刚进养母家门时,阿喜的一只手被紧紧的绑上三根毛竹筷,是最原生的那种,浑身小刺。扎到肉里,用不了几天,开始化脓,然后筷子和血肉长在一起。
养母算准时间,到了拔筷子的时候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顺着河流跑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十几个姑娘整天呆在一起,难免吵闹,养母心情好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偏往枪口上撞,自是要惩罚,养母也不打也不骂,只叫在河里站上个一天一夜。
等人上来的时候,湿气爬上了腰,整个人膨胀了一大圈。
阿喜尝过那滋味,躺在床上三天。
阿喜屋子里有一个破旧的掉了皮的箱子,里面满满当当放着她的照片。
她总有事没事拿出来让我们一帮孩子看,那时候只瞧个稀罕,因为在我们村里除了阿喜,再找不出来有照片的人了。
阿喜把那拥挤在一起的照片当做宝贝,如今想来,那是她一生的回忆。
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
阿喜的一生,挨过饿,受过打,戴过金,穿过银,跟了三个男人。
已无从讨论她幸与不幸,在那个年代,谁不是在头破血流 中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阿喜十四岁那年,养母领着她到了一家药铺。
药铺老板是一个死了老婆的中年男人,头顶的头发像冬天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草。
他斜眼看了阿喜一眼,一脸挑剔,“有疤的我可不要,不吉利”
阿喜呆楞的站在那里,低着头,抄着手。
养母一把拉过阿喜往前凑近两步“您瞧,瞧仔细了,姑娘浑身白净的很”她扯了袖口,扯裤管,又扯胸口衣服。
卖力的向人展示着推销着她的货。
阿喜眼珠子里裹着泪水。
药铺老板用五十块钱把阿喜买了下来,安置在楼上阁楼里。
药铺不大,只一位抓药先生和一个打杂跑腿的小伙。
阿喜想来,不管怎样,终于不愁吃喝,还做起了老板娘。
只是大伙不那么称呼她,大伙不得不提起她时,就指着她住的房间说“楼上的”
街坊四邻背后议论更是直白的称她“买来的那个姑娘”
阿喜每次听到,心里就像塞满了棉花,透不过气。两只脚走路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一切都是虚幻的。
阿喜想,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名分扶正。
眼瞅着时机到了,阿喜怀孕了。
鼓不动不响,话不说不明,阿喜觉得,看在孩子的份上自己怎么样也能成为半个老板娘。
不用再是“楼上的”或者“买来的姑娘”
阿喜安置好一大桶洗澡水,伺候男人沐浴,一双纤手揉按着男人的肩膀,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柔贤惠揉到男人的心窝里。
男人反手板着阿喜的脸,扭头在她脸颊啄了一口。
阿喜却突然撂摊了,突然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我尽心尽力伺候你,不求别的,只要有我口吃的就行,只是如今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可怜了孩子,出生连个说法都没有,叫外面的人笑话去”
阿喜哭的一阵紧似一阵,好不伤心。
男人精明的双眼一转,“你瞧你,好端端的哭了起来,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你放心,忙过这阵子,药铺生意壮大了,绝不会亏待你和孩子”
听这么一番话,阿喜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再说,生怕逼的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阿喜生了,生了个女娃,男人的脸却像结了一层霜一样,冻的阿喜浑身僵硬。
阿喜知道,他盼的是男娃。
药铺生意一天天的像东方的旭日,蒸蒸日上,家里新添置了做饭的老妈子,伺候的小姑娘。
药铺也添了几个腿脚麻利的小伙计。
阿喜知道男人和于家姑娘打的火热的事,是从爱嚼舌根的老妈子那里听到的。
她有冲动想上去抽那老妈子一嘴巴,好像就能把事实打散一样。
一瞬间,许许多多冷酷的思想像新织的蛛丝网一般的飘粘在她的脸上。
霜浓月薄的银蓝的夜里,阿喜逮到了正在亲热的两个人,不,旁边还有一个熟睡的娃娃。
阿喜以为她会劈头盖脸把那个女人脸抓烂,没想到她却一把掀开孩子身上的被子,看到那个带把儿的玩意,阿喜觉得那是一把利刃,戳的她心骤疼。
男人说,他要娶的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而阿喜只是他花五十块钱买来的。
而且人家已经为他生下了延续香火的种,如今家业颇为丰厚,总要有人继承。
男人再次强调。
阿喜离开那天,她也记不清是自己主动的还是被赶的,只是那种骑虎难下,如鲠在喉的感觉却极为深刻。
阿喜想把孩子带走,一是舍不得,二是幻想着男人会因为孩子而求她留下。
“你自己走的话我每个月给你五十元生活费,带孩子走的话一个月二十”男人说出条件。
又是五十元,可耻的五十元。
“你怎的生意人糊涂了,竟是两个人生活费比一个人少”
阿喜一个人走了,心里竟没有留恋孩子,可能感到自己的狠心,她打了个哆嗦。
她无法忍受,从吃穿不愁到食不果腹,何况还要拖累个孩子,阿喜做不到。
阿喜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小时候受了太多的折磨,初来几年还觉得面容憔悴,个子也瘦小,渐渐的越发出落的长大美丽,脸上的颜色,红的红,黄的黄,像掺了宝石粉似的,分外鲜艳。
阿喜觉得自己拥有的美貌就该穿金戴银的。
她想起来了阿亨,药铺男人的表弟。
从前每每到药铺时,偷偷的盯着阿喜,被她撞见过几次。
那眼神阿喜明白。
她记得阿亨是做珠宝生意的,近两年在广东那里做的风生水起。
她伸直了两条胳膊,无限制的伸下去,两条肉黄色的满溢的河,汤汤流进未来的年岁里。
打定了主意,阿喜当天就南下广东了。
两年不见,阿亨发福了,肚子翩翩然,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大的晃眼。
阿喜登的扑过去,趴在他的脚边,像一朵被人遗弃的鲜花。
哀诉着自己如何被无情抛弃,如今连个温饱处都没有。
阿亨扶起哭到浑身柔软的阿喜,他是个心软的人,听到这些,心里不免为之心痛。
阿喜抬起头,一双沉甸甸的大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
阿亨望着她,一瞬间的血往头上涌。
阿喜住进了一个别院里,里面有五六个使唤的人,她褪去粗布褴褛的旧衣,着上时髦的丝质长裙,脖子上挂一条毛茸茸的披肩,摸着是真皮毛,阿喜的嘴角爬上一丝得意。
一时间,她好像成了出入上流社会的太太。
只是阿亨已有正妻,叮嘱她不可到正院去。
阿喜心里愤愤然,这面前的富贵仍然有可能会被一阵风吹散。
阿喜不甘心。
她隔三差五的扭到珠宝店里,对着一堆花红柳绿的宝石暗自流口水,表面却端着一副正主的威严,对着一帮伙计呼来喝去。
大伙心里明镜一样,这位太太无非是不挂名的花瓶,永远撕不掉下贱的出身。
这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没见过这么使唤人的,心里都暗暗咒骂着阿喜。
识时务的人总是有的。
金钟是一个长相颇为秀气的小伙,阿喜每次到铺子里,他总是恭恭敬敬的,有时和阿喜说上几句话,每次哄的阿喜心里吃了蜜一样。
阿喜更愿意去了。
大部分坐在后堂,喝个茶,支来金钟陪她说话。
金钟还有个手艺,会画像,阿喜就嚷着要他给自己画。
阿喜坐定,摆弄出了最得意的姿势,扬起她骄傲的下巴,好像要蔑视所有人。
“太太,你的美是流动的美,俯仰万变,难画难描”金钟这样对阿喜说。
阿喜笑的花枝乱颤。
阿亨黑着脸警告阿喜“以后铺子里不去为好”
阿亨向来话很少,阿喜不太琢磨的透这个男人。只知道他心软。
阿喜就戚戚挨挨起来,一双杏眼布满水汽“我知道我出身下贱,你们都瞧不起我,就连下人们都能给我脸色,我和金钟清清白白的,不过是他看得起我,愿意和我多说两句话”
阿亨对她的泪水向来招架不住,东哄西哄送了两对红宝石耳坠,阿喜才算抹干了眼泪。
阿亨这点很好,出手阔绰,对阿喜丝毫不吝啬。
阿喜好几次把这些珠宝偷偷贴补给了金钟。
金钟是头一个不用她看脸色的男人,而且会哄她开心。
她在金钟面前可以是一个骄傲的美丽的女王。
从金钟那里得知,阿亨的老婆得的是痨病,常年卧床调养,身子骨弱得很。
阿亨之所以不离不弃,还不是因为娘家人人多势众,大户人家得罪不起。
阿喜打起了小算盘,窃喜着自己扶正指日可待。
她到底还是溜到正院去了,趁着阿亨北上去选货的时候。
院子里很安静素雅,没有争奇斗艳的鲜花,只有一颗颗阿喜叫不上来名字的盆栽,也没见使唤丫头,安静的好像踩到落叶都有声音。
阿喜径自推开门, 听到有妇人一下一下的咳嗽,好像要把嗓子震出来的那种。
阿喜轻轻的唤一声姐姐,对面的女人勉强撑死上半身探了一眼。
“姐姐,冒昧了,我早该过来瞧瞧,但是阿亨说你身体不舒服,叫我不要来打扰”阿喜一副古代妾室见了正房的温顺样子。
她这么一说,不傻的人都听出来意思了。
床上的女人没有做任何反应,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好像没看到阿喜一样。
阿喜讪讪的杵了一会,离开了。
阿亨提前回来了,接到妻子去世的消息。
阿喜知道的时候无比震惊,前两天见到她时,看着是虚弱,但怎么想也不会这么突然。
丧礼办的很是隆重,毕竟娘家人势力在那摆着。
阿喜心里长舒一口气,吸进去的是她心里的美好蓝图,吐出去的是贫穷下贱。
当娘家人冲进她的房间时,心里有什么破碎了一下。
他们把阿喜的院子洗劫一空,所有的值钱玩意通通的收了起来,两个伙计架住大喊大叫的阿喜,顺手塞她嘴里一块破抹布。
为首的一个中年妇人,用力的一下一下掌掴阿喜,从头到尾,她们没有问过一句话,没有给过阿喜辩解的机会。
阿喜知道因为她不配和他们说话。
她被扫地出门了,她自然不愿意走,跑到阿亨的面前一顿梨花带雨的哭诉。
阿亨这次神情淡漠,坐在威严的老板椅子上,不曾多抬一下眼皮。
“你必须要离开,我这里也容不下你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推她面前一沓钱“拿着这钱自己谋个生路吧”
这一刻,阿喜觉得自己打扮的再精致,穿的再花哨,终究是个下贱女人,一个花钱召来,用钱甩掉的下贱女人。
阿喜带着钱当晚摸黑敲开金钟的房门,金钟看到是她,“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阿喜想,只有金钟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尊贵的人。
阿喜想,自己依然美貌。
这么多年下来,撩拨男人的功夫她觉得自己能算的上炉火纯青。
她抚摸着金钟的手背,嘴里呼出的热气有意无意的拂过他的耳朵。
一个风韵犹存百般挑逗的女人,一个血气方刚孑然一身的男人,接下来的事自然而然。
阿喜让金钟带自己离开,她说这几年攒下来的财务都存在钱庄里。
她晃着钥匙让金钟看。
“这些钱我可以给你做个买卖,你做老板,我做老板娘”
金钟听到,把阿喜抱的更紧了,眼珠却随着摇摆的钥匙转动着。
阿喜再一次被抛弃,彻彻底底一干二净。
金钟拿着包袱说去买船票,阿喜呆在不远处等着。
等啊等,等到了太阳西沉还没看到金钟的影子。
包袱里装着阿喜放在钱庄的所有财物。
她知道,金钟一定是跑了。
她站起身来,膝盖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在里面。
阿喜总幻想着她能依靠一个男人改变自己下贱的身份,她一直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显然她的愿望一次次破灭了,她终究就是个下贱女人,从她被卖那天起,不,从她到养母家那天起。
后来阿喜怎么样,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怎么到的我们村子,我不知道是她没一遍一遍的讲过还是我当时年龄小忘记了。
我们有时听到精彩处也嚷着她往下讲,阿喜却摇摇头说“老了,老了,记不清了”
只是二十年过去了,我脑海里依然是阿喜混浊眼睛里蓄着泪水的样子。
阿喜每次讲完她的故事,总是摸着我们几个女娃娃的头, 一遍一遍的说。
你们生在了好时代,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挨饿受打,真好,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