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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录:“25岁,我给自己生个小弟弟”

2020-06-11 11:17:42 作者:暖叔的生活观 来源:暖叔的生活观 阅读:载入中…

实录:“25岁,我给自己生个小弟弟”

  文/夏语嫣

  一双消瘦如枯枝般的劳作手,一碗金黄如满月般的玉米面,一把翠绿如美玉般的嫩葱花,都是我这些年藏在脑海里最深处的记忆。

  那双手灵巧地揉捏着玉米面,然后把它们按成一个一个巴掌大小的饼子,等着架在炉子上的饼铛子被炉火烤热,迅速地在铛面上刷上一层油,再借着油的温度把饼子贴上去,没一会儿,玉米夹杂着葱花的香味就使劲地往鼻孔里钻。

  十岁的我领着不满五岁的弟弟,搬来两个小板凳围坐在炉子边上,眼巴巴地瞅着饼子在热气的作用下鼓了起来,又被铲子翻了几个身,直到饼子表面被油煎成焦黄色,乖乖地躺进奶奶的大瓷盘子里,得意地冲着我和弟弟炫耀它那好看的模样,不停地用香味去勾引我们俩。

  香味虽然诱人,但是还不能吃。奶奶说过,吃饭时要等饭菜全部摆放在桌子上,一家人都端端正正地围坐好后,等着长辈先动筷子。奶奶说,这是家里祖传下来的规矩。

  然而我家的餐桌上,只有一盆白菜汤和一碗玉米饼子,吃饭的人也只有奶奶和我们姐弟两个。

  其实几年前,家里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是很热闹的。那时候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一家人围着桌子说说笑笑。虽然我是个女孩,但是家里人都很疼爱我,在那个农村重男轻女非常严重的环境下,竟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然而,一切美好的时光都在弟弟出生后被打破了。

  弟弟刚出生那一年,本来身体很好的妈妈却突然患上了精神病,用农村的话讲就是“疯了”。

  爷爷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家里出了个“疯子”,让他在村子里很没有面子,这对严重大男子主义思想的他完全是一种羞辱,于是就把窝在心里的火全都发在了我和弟弟的身上。

  还记得那次,爸爸带着妈妈去治病了,奶奶去田里干活,弟弟又饿得哭了起来。听着他的哭声我就慌了神儿,年幼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傻愣愣的在那站着,差一点就陪着他一起哭了。

  这时旁边屋里睡觉的爷爷怒气冲冲地掀起帘子走进来,还带进来一股浓烈的烟酒混杂的味道。他一把拉过我来就朝着后背踹了几脚,大声的吼道:“你没听见他哭吗,为啥不去哄他!”

  我感觉我的后背火辣辣地疼,如果不是被他牢牢地扯着肩膀,我估计我能被踹飞出去。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愣是忍着疼没有哭出声儿来。

  爷爷看见我不哭仿佛更生气了,“死丫头你还挺倔,赶紧去哄他,哄不好不许吃饭!”说着便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拎了起来,一把扔到了炕上。

  爷爷也不管我们两个,扭头就出去了。我那个时候不明白,曾经那么疼爱我的爷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等他出去后,我抱着已经哭得奄奄一息的弟弟默默的流眼泪,不敢哭出声儿来。

  晚上,我趴在炕上,奶奶用红花油给我揉着伤口。

  “还好没伤着骨头,孩子这么小,哪有这么使劲打的,你爷为啥打你”。

  “小朔总是哭,我不知道怎么办,然后爷爷就打我了”,说着我委屈地又红了眼圈。

  “你爷是心里憋闷啊,家里这么多不顺心的事儿”,奶奶的手很粗糙,揉得很用力。

  “可是我又没有招惹他,弟弟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圆圆啊,你爷做的是不对,但他就是那个脾气,我跟他过这么多年也早都习惯了,他也改不了了。穷人的孩子得早当家啊,咱家这会儿没啥钱,日子过得也不顺,你得多学点东西啊,多给家里分担点事儿,你爷看着你有能耐,就能心情好点不是。”

  “嗯,咱们家会过好的是吗”?

  “谁家总是不顺当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好好过都能好”。

  为了给妈妈治病,家里的积蓄一点一点的被消耗掉了。

  那几年,村子里很多人出去打工赚到了钱,回来都盖起了红砖的大瓦房。而我家却依然还是低矮的小土房,院子是用石块砌的,大门是用粗树枝做的,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妈妈生病的第三年,爷爷去世了,爸爸的身体也因为过度地劳累变得非常虚弱,一米八几的身高体重竟然只有一百斤,走路都摇摇晃晃地,半年的时间里进了好几次医院。

  看了很多大夫,妈妈的病却没有一点起色。后来,为了防止妈妈晚上跑出去,爸爸找来了一捆麻绳,把妈妈拴在了屋里的房梁下,活动范围只有屋里那么大一点。

  爷爷去世后,为了让我和弟弟能有个好点的休息环境,爸爸让我们两个搬进了后院奶奶的小屋里,跟奶奶一起住。我经常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前院来,垫着脚爬在窗台上往屋里看妈妈。透过几乎全是破洞的窗户纸,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特别委屈,也特别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帮她分担点痛苦呢。

  后来,爸爸听村里人说,妈妈可能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这么多年一直都不好。实在没有办法的爸爸于是便听他的指点,请来了一位“会看事儿”的人。

  那位“会看事儿”的人在我家前院后院转了几圈,又进屋里跟爸爸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的话,然后手里拿着几张百元票子离开了。我听奶奶说,昨天爸爸骑了二十多里地的自行车去大姑家借了五百块钱,看着那人手里的钱,差不多是正好是这个数目。

  过了几天,爸爸带回来一个挺大的包裹,从里面拿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挂在妈妈的屋里,又拿出一大包草药来每天煮给妈妈喝。

  妈妈喝了药之后,竟然连续几个晚上都睡得特别安静,也比平时多吃了很多饭,脸色也慢慢地红润了起来。

  看到她的变化,爸爸和奶奶的脸上都有了笑模样,被生病后的妈妈骂走的大姑也在中秋节那天从县城回来,打算住上一阵子,不仅给我和弟弟带回来一大袋好吃的,还专门买了一个我只从邻居家的电视里看到过的奶油生日蛋糕,蛋糕上竟然还站着好几颗草莓。没错,中秋节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

  奶奶只有大姑这一个闺女,自从我们妈妈生病后,大姑就把我和弟弟当成了亲生的孩子一样对待,只要她来,肯定会给我和弟弟买些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那天大姑从县城里带来了些细玉米面子。城里的玉米面磨得细,吃着不拉嗓子。

  奶奶从后院地里拔了些新鲜的小葱,又去隔壁邻居家借了一小碗猪油,笑着跟邻居说大姑娘回来啦,给带了城里的细棒子面,准备贴饼子吃。

  全家人都在为妈妈的病情变好转而感到开心。

  大姑洗葱,奶奶和面,洗干净的葱切成葱花揉进面里,金黄色中点缀上斑斑点点的翠色,十分好看。

  中秋节总要全家人一起吃饭赏月,爸爸拽着妈妈也来了后院。三年了,妈妈已经三年没有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妈妈很安静的坐在那,什么话都不说。从来没有见过妈妈的弟弟悄悄地拽拽我,指着妈妈的方向问:“大姐,那个女人是谁呀?”

  妈妈的目光朝我们这边看过来,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情绪,平静地像一潭水。弟弟缩缩脖子,扭头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进来,手里捏着大姑给买的桃酥,从背后塞进我手里:“给她吃,给她吃”。

  饭熟了,黄澄澄的玉米饼子,香喷喷的白菜炖豆腐,还有一碗村头张叔给的五花肉油汪汪地看着就馋人。

  第一次见这么好的饭菜的弟弟,一边大口咬着玉米饼子,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奶奶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好吃的,太好吃了。

  大姑笑盈盈地给大家夹菜,眼神里都是满满地幸福。“这段时间大嫂身体好了不少,今天咱们这是庆祝一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啊。”

  “等她病全好了,攒点钱,咱家也盖栋大瓦房,不住这小破土房了”,爸爸笑着说。

  “对对对,多攒点钱。孩子也不能天天喝粥吃咸菜了,你看小朔吃饼吃得多香,长身体要多吃饭才行”。

  这顿饭吃了好久,奶奶的眼圈有点红,我知道她是想爷爷了。如果爷爷能看到我们一家人这样开心地在一起吃饭,也不会因为喝酒过量而去世了。

  晚上,在大姑的建议下,全家人都坐到院子里去看月亮,据她说,城里的人在这一天都会看月亮,讲后羿和嫦娥的故事,圆圆的月亮象征着一家人团团圆圆。

  奶奶抱着弟弟,弟弟嘴里咬着香香地玉米面的饼子,吃了好几个都吃不够。奶奶拍着他的后背,怕他被饼子噎到。

  “奶奶,我吃的这个饼子跟天上挂着的那个是一样的吗?”弟弟口齿不清地问。

  “天上的那个叫月亮,是不能吃的”,奶奶捏捏弟弟的耳朵,“还有,不能用手指指月亮,耳朵会掉”。

  弟弟吓得一激灵,赶紧把小脑袋往奶奶怀里钻了钻,好把耳朵给藏起来,“那咋都长成圆形的呢?”

  “因为呀,月亮圆的时候人要团圆,人们就把饼子做成月亮的形状,盼着一家人永远都在一块儿,团团圆圆的”。

  “是啊,你姐就是今天生的,就给取个名儿叫圆圆了”,大姑笑着说。

  然而,老天爷似乎总是见不得人太幸福,就在我们都觉得日子在一点一点慢慢变好的时候,妈妈却又出事了。

  自从喝了那位“会看事儿”的人给开的药之后,虽然不再闹了,但是她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安静,安静地有点可怕。

  爸爸的脸上又布满了愁云,把那位“会看事儿”的人给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扔了出去。大夫说,妈妈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但却是有小毒的,喝的时间长了就会严重损伤脑神经,并且损伤是不可以逆转的。

  弟弟逐渐懂些事儿了,就经常跟我一起去前院看妈妈。可是不管我们跟她说什么,在她身边多闹腾,她就是不说一句话,我们俩只能安静地陪着他。

  这一年,身体本就不好的爸爸终于是支撑不下去了,一次突然的晕倒之后便再也没能站起来,只能整天做在轮椅上,什么活都做不了了。大夫说是脑血栓,完全康复的可能性比较小。

  压倒骆驼的不仅仅是一根稻草,是有很多根。父母的身体一直都不见好,我们的日子也过得穷困潦倒。

  大姑给爸妈联系了一家在山里的疗养院,环境很不错,自己出钱送他们去调养一段时间,于是就只有奶奶带着我们姐弟两个在家里了。

  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都不是很懂事,总是会故意或无意地伤害别人,却从来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那天下午,我正在和奶奶在院子里剥玉米,弟弟抽着鼻子跑过来,扑到奶奶怀里就开始大声地起哭起来。

  “你不是去跟二牛他们玩去了吗,这是咋了啊,谁欺负你了,奶奶找他去!”奶奶搂着弟弟,用手给他拍着后背。

  弟弟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停下,抽抽噎噎地说到:“奶奶,他们说,他们说我妈是疯子,说我爸是,是病鬼,他们讨厌…他们还说我们家穷,买不起新衣服。奶奶,他们为啥那么说”,弟弟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火大了。那个时候我年纪不大,但是脾气却不小。“你等着,我找他们家后门去,谁教他们这么说的!”说着就抱起扫院子的大扫帚往外走。

  “圆圆回来,别出去惹事!”奶奶叫到。

  “奶奶,是他们欺负人”!

  “你找过去有啥用,咱家条件是不好,就算别人不说出来心里也都明镜儿似的,吵架去有啥用?”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去那样说吗,太欺负人了。”

  “你过来,坐这儿,我跟你说”,奶奶冲我招招手。

  “孩子啊,咱们要想不让别人瞧不起咱,就要自己把日子过好了。你看现在家里的情况是不好,但是等你和小朔将来能考个好大学,上个好班儿,多挣点钱,咱们家日子不就能好起来了。人啊,不能生气,得争气才行啊。”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和弟俩人都还小呢,还要好多年才能去挣钱呢。”

  “现在啊,你俩就好好念书,还有奶奶呢,挣钱的事儿你们就甭管了,有奶奶在就不会饿着你俩的”。

  生气不如争气,这是大字不认识一个的奶奶教给我的人生哲学,在往后的生活中,这句话在我很多次遇到挫折时,让我鼓起勇气来不放弃,推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手抹了抹眼泪,“奶奶,我想吃玉米面饼子了,你给我做着吃好不好”。

  奶奶噗嗤一声笑了,这个小吃货,刚才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呢,这会儿又想好吃的了。

  自从去年中秋弟弟吃过玉米饼子后,便经常要奶奶给做着吃。

  村里田叔家新买了一台磨玉米面的机器,能磨出来很细很细的面儿,就跟大姑从城里带来的一样。

  今年的玉米收成比较好,玉米粒饱满圆润,这小子肯定是看见奶奶前天拿着玉米去磨面儿了,才吵吵着要吃饼子。

  我们三个人围坐在矮桌子边上,就着碗里的咸菜,嘴里嚼着香甜的玉米饼子,这个画面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我和弟弟都考上大学后离开家。

  这十几年的时间,爸爸逐渐接受了妈妈不会再恢复的现实,在奶奶的鼓励下每天坚持锻炼身体,竟也慢慢地能杵着拐杖走几步路了。

  然而岁月总是不饶人,奶奶越来越老了,头发从灰白变成了全白,腰也早已经累得弯成了九十度,很难再直起来。每次我和弟弟回家,总能看见一个弯着腰的老人站在村口,眼巴巴地瞅着来来往往的车,看有没有她要等的人。

  奶奶去世的消息来得很突然。

  那天我接到爸爸的电话,脑子懵了很长时间。我曾经设想过如果奶奶离开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我要给她最后再做点什么事,但是真的到这一天的时候,却一点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什么,无助地就像小时候看着弟弟哭却无能为力时一样。

  匆匆忙忙地赶回老家,奶奶的灵堂已经搭了起来,弟弟也已经穿上孝服,眼睛哭得肿了起来。

  爸爸说,奶奶走得很突然,是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就安静地闭上眼睛的,没有生什么病,也没受什么罪。

  给奶奶守了七天的灵,老人家入土为安了。我的心里总感觉丢了什么东西,左翻右翻却总也找不到,全都是空落落地。

  她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被本家亲戚拿走了,一半是使用,一半是留念。

  奶奶屋里的碗橱里,还放着一碗玉米面饼子,是她在去世前做的最后一碗饼子。这么多天过去了,饼子都已经硬得像石头一样了。

  我和弟弟一人掰了一块,努力地嚼着,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这辈子,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饼子了,也再也不会有人像奶奶那样,教我做事做人,陪我走过一段一段坎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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