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宋小女的爱与真相

　　从故意杀人罪到改判无罪，张玉环不是第一个被报道的人，他的律师王飞就经历三个类似的案子。而他回家的画面成了热点，是前妻宋小女“我要他抱着我转圈”的渴望，和激动得不可复制的眼神，一遍遍鞭笞着本已对生活麻木的世人。

　　比电影还电影，他们说。可我知道，焦点放到小女身上，除了她一直发光的爱，最主要是，没有比这更安全的角度了。

　　没有采访更多的村民，也没找到请张玉环去家里吃最后一顿饭的张书记，两位男童被杀依然成谜。26年后回家的张玉环，依然不知道替谁背的黑锅，这口“锅”甚至可能还在村里。想到这，我不寒而栗。为什么不追究真凶呢？这个老实巴交的木匠，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凶手26年都没有良心发现，找又怎样。被冤枉是一种宿命。从他被关进去那一天，除了认罪，别无选择。

　　镜头前的宋小女，回忆张玉环被抓当天，也没有更多线索。被丈夫宠爱，不会做饭的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她带着两个小孩，等不到张玉环做饭，随便热一下剩菜，准备去张书记家叫他回来，却撞见张玉环进了警车。她想追上去，三四岁的两个孩子又在后面追她，她把孩子按到地上，再追车已经追不到了。张书记说，玉环只是去录个口供，很快回来。

　　奇怪的是，这么个证据不足事实不清的案子，靠六天六夜的刑讯逼供就定罪了。放到今天，有监控，有DNA鉴定，还有媒体采访，网民破案，让一个人背锅可没那么容易呢。当年为什么“选中”张玉环？这是善良的张家人和宋小女问都不敢问的。

　　仅从逻辑推理，有两个儿子的张玉环，没有杀别人儿子的动机，在农村，要断别人后的，一定有极大的仇恨，而且很可能自己没有儿子。反过来说，两个被害男童的父母，为什么接受“凶手”是张玉环？一.他们是邻居，相邻而住难免有摩擦，哪怕你家的猪啃了我家的门这种小事；二.失去两个男童如晴天霹雳而无法找到真凶的父母，看到邻居家两个儿子活蹦乱跳，一定是刺心的痛。这种悲恨最后推向了张玉环，也正中真凶下怀。

　　连作案工具，他们都让张玉环承认是用家里的麻绳勒死的，因为家里正好有那样的麻绳。

　　无罪释放后的张玉环如何面对当年的邻居？后续新闻提到遇害孩童的母亲刘荷花，在张玉环回来后，离开了村庄。她说，自己一直在恨着张玉环，现在突然说人不是他杀的，接受不了。这大概也是这些天张家热闹非凡，却无其他村民登门看望的原因。为什么邻居经历丧子之痛时，没给警方提供更多的线索和可能，哪怕把一个个有过节的人，列举出来？当张玉环一直在狱中喊冤，当年的报案人村医张幼玲目睹张家祖孙三人的生活惨状，才开始动摇，不断寻找新的证据，和张家人一起推动案件重审。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计划生育背景下的重男轻女，人的狭隘和痛点，非如今能想象。多少女人因没有生儿子被丈夫拳打脚踢，又或者儿子多的人家让缺儿子的人家咬牙切齿，仇恨也因此而生。这些当年办案的人懂，村支书和村民也懂，荒唐的是，凶案发生后，证据欠缺，谁是真凶一头雾水，而张玉环手上正好有抓痕，被盘问时神情紧张，证据链的灵感有了。在宗族主义的农村，必须交出一个凶手的话，张玉环好像是最佳人选，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就算含冤而死，也有后代了，比起两个儿子被杀的邻居，总归好一些吧。

　　蹊跷的是，刘荷花两个儿子遇害后的次年，又一个孩子溺水而亡。村里还有另一户儿子被害，在6岁时被人害死沉尸池塘。他家就在张玉环家斜对面。而孩子父亲因为骑摩托撞人把整个家底赔进去，又脑溢血中风，放弃了寻找真凶。不知道遇害的时间在张玉环关押前还是后，如果在其后，那更说明有个不被发现的真凶，一直用同样方式作案，杀死村里的男童，是他的目标。当年张玉环两个儿子没遇害，受益于不会干农活的宋小女寸步不离带着孩子。变态一点推理，凶手无法对张玉环的儿子下手，就会把恨意转嫁到大人身上，变成一只黑锅。

　　“你留给我两个儿子，我给你完整的八个人”。宋小女在微博写道。这是她最引以为豪的。

　　能把一个家保护完好，并且人丁兴旺，就是他们经历各种磨难的最后胜利。

　　正义不会迟到，真相仍在路上。张玉环回到村子，还想世代在这生活下去，他感谢政府，主张赔偿，想要房子和田地，只为养老。追究刑事逼供的人，是为洗冤，对冤情起源的村子，却饱含深情。他和当年一样，不敢质问，也许“锅”选中他时，他接受了一种隐性权力控制，而当他活下来，走出来，他不想再得罪谁了。

　　这就是我们看到一帧帧宋小女为主角的故事，她说张玉环欠他一个抱抱，张玉环还是没把她抱起来转圈。她不管吃多少苦，仍然有她可以沉溺的爱情。

　　其他的，就避而不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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