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卖了5次，生了四个孩子，失手把我亲妈给捅了”
休闲时光
AFTERNOON
来源：杨不悔
1
法律援助的案子，通常只有几百块的办案补贴，这个费用由国家财政支出。相对于平时律师办案收费标准，其实这点钱往往连办案路费都不够。
作为一名律师，接手法律援助的案子，往大的方面说，是为了履行律师的社会责任，帮助弱势群体。对于律师自身来说，通过法律援助也能提高专业能力实现自己的价值。
接手了万晓霞的案子，我在阅卷的过程中，感觉心脏像被重物一下一下撞击，闷闷地疼痛，让我喘不过气来。
万晓霞把亲妈捅成重伤，如果她被判定为杀人未遂，将面临死刑或者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我作为援助律师的职责，就是为她进行法律辩护。
厚厚的卷宗，记录了一个血腥的案发现场，以及案子背后让人难于相信的悲苦故事。
2
那是夏日的傍晚，凉风徐徐，彩霞满天。
城市郊区一个大杂院里，万晓霞带着儿子，向不远处的建筑工地上眺望。
那时，万晓霞的男人肖大刚，正在工地上和钢筋水泥沙子奋战不休。万晓霞把米饭已经蒸好了，菜也已经洗干净，就等着肖大刚下班回来，一家三口就可以吃晚饭了。
肖大刚是四川人，几年前，他花10万块钱彩礼娶了万晓霞。摆了简单的酒席后，他就带着妻子出来打工。万晓霞为人有些木讷，肖大刚却把她当成宝贝一样疼。
肖大刚有的是力气，打工赚钱足于养家糊口，他舍不得万晓霞出去打工，在工地附近租了房子，让她在家里做饭洗衣。后来万晓霞怀孕了，肖大刚更是觉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夏天日头晒冬天冷风吹，丝毫也不觉得苦。
心中有糖，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
万晓霞正在翘首以盼等着肖大刚下班，大门“执拗”一声被推开了。一个60岁出头的妇人，晃着肥硕的身子挤了进来，她看到万晓霞就破着嗓子喊道：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这下几年啊，就把亲妈忘了？
万晓霞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哆嗦着嘴唇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你亲妈，我来看看我闺女啊！”女人叫彭艳梅，是万晓霞的亲妈，她扯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椅子不堪重负，“咯吱咯吱”地呻吟起来。
万晓霞下意识地把儿子搂在怀里：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大刚对我好，你收了他的彩礼，我要跟他好好过日子！
彭艳梅“嗤”地笑了：翅膀稍硬了，话都不听了？
3
万晓霞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小山村，她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她像角落里的野草一样，摇摇晃晃自己长大。
18岁之前的万晓霞，她在家里就是奴婢一样的存在，她没日没夜家里家外的干活，侍候彭艳梅和哥哥的吃喝拉撒。
万晓霞的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一次给她哥哥盛饭，他吃了一口被烫了嘴，彭艳梅顺手拎起暖瓶砸了过来，滚开的水烫在她的手臂上，瞬间就起了一溜水泡。大热天，伤口化脓溃烂，彭艳梅不愿意花钱给她买药。
后来，还是邻居奶奶看不下去，带着她去看了医生用了药。
在彭艳梅的心里眼里，儿子是金豆子，女儿就是土坷垃。
万晓霞18岁那年，彭艳梅破天荒地带着她赶集，给她买了两件新衣服。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就被彭艳梅逼着嫁给了邻村一个30出头的男人。
男人丧偶，跛脚，养了一大群羊，那年赶上了好价钱，男人卖了一批羊，手里有了3万块钱，在十里八乡，一下子成了有钱人。
彭艳梅听说以后，主动表示要把女儿嫁过去，彩礼3万，正好是他卖羊的钱。
男人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老婆，他死去的老婆，就是忍受不了折磨喝农药自尽了。万晓霞嫁过去后，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有一次，男人放羊时丢了一只羊，回来拿起一个小板凳就砸在万晓霞头上出气。
万晓霞流了一脸血，头部受了重伤，那次以后，她的脑子反应就有些迟钝了。
万晓霞连夜跑回了娘家，男人上门来找，万晓霞的哥哥拎着一根棍子挡在门口：你把我妹子打傻了，我还没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赶紧给我妹子看病，要不，我就要去法院告你！
男人又找了几次，都被万晓霞哥哥给打了回去。男人听说万晓霞真的有些痴傻了，担心惹上官司，就不再上门要人了。
转回头，彭艳梅和儿子见风头过了，就把万晓霞带到河南，收了几万块钱彩礼后，给万晓霞找了个新婆家。
彭艳梅曾经因为拐卖妇女被判了三年徒刑，她在监狱反省了，拐卖女人犯罪，那给自己女儿找婆家总不犯罪吧！
两年后，万晓霞在河南生了孩子，彭艳梅借口要带着女儿回娘家，一去不复返。
彭艳梅利用自己娴熟的“业务能力”，先后又在云南、甘肃，给万晓霞找了婆家。彭艳梅故伎重演，万晓梅在婆家生了孩子后，就找机会把她走，然后给她找下家。
万晓梅被彭艳梅“卖”给肖大刚之前，分别在河南、云南、甘肃，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婆家人把她这个花了大笔彩礼娶的媳妇儿，都不放在眼里，她无非就是干活生娃的工具。
每次彭艳梅带走万晓霞，都逼着她把孩子丢在婆家，这样婆家人也就不会山高水远地去找万晓霞了。接二连三经历了母子分离的折磨，万晓霞看起来越发木讷迟钝。
4
万晓霞遇到了肖大刚，她就好像濒临枯死的野草熬到了春天，一拱一拱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万晓霞到肖大刚家的第一晚，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心急火燎把她往床上压，而是拉着她的手，问她手臂上的疤痕是怎样来的。这么多年，她的几个男人都嫌弃她的疤痕丑陋，却从来没有询问过疤痕的来历。
万晓霞说起了烫伤，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
尽管彭艳梅反复交代，对于她的那些过往，一个字儿也不能说。可是，没过多久，肖大刚给她买了一件艳红的羽绒衣，还爱抚着她的疤痕，说要给她买芦荟疤痕灵，她就一股脑儿，将那些过往都说了出来。
肖大刚听着，一个大男人也落了泪，他说：跟了我，我不会让你再受罪了！
万晓霞被放羊男人砸了脑袋后，留有头疼的后遗症。肖大刚赚了钱，就带着万晓梅去医院看病，渐渐地，她的精神气越来越好，除了在外人面前话不多，看上去也是个俊秀温柔的女人了。
万晓霞生了儿子后，一家三口过得蜜里调油。她也曾做噩梦，彭艳梅找上门来要带她走，可是想想，肖大刚带她在不同的工地打工，彭艳梅应该不会找到她，她的心也就安定下来。
万晓霞没想到，彭艳梅阴魂不散，竟然循迹找来了。
彭艳梅缓了口气儿，装模作样逗弄了两下孩子，拉着万晓霞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你哥已经买好车票了，咱回家！
往事“哗啦啦”地蜂拥而来，万晓霞把儿子关在卧室里，嘴里嘀咕着：我不走！我要等大刚下班！
万晓霞血红着眼睛，从厨房拿了一把剔骨刀对着彭艳梅：你走不走？
彭艳梅轻蔑地笑着，过来要拉万晓霞：长本事儿了啊？趁着你男人没下班，你赶紧跟我走！
万晓霞手里的刀，朝着彭艳梅就捅了过去。彭艳梅哀嚎了一声倒在血泊中，万晓霞丢了刀……愣了愣，转身就往外跑。
随后，浑身是血的万晓梅，被巡查的片警儿带到了派出所。
5
我在拘留所会见万晓霞，她暗黄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枯井一样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她好像是个毫无生命力的物件。
面对我关于案子的询问，她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直到我跟她说：肖大刚为了求彭艳梅写谅解书，被彭艳梅的儿子打伤了……你就是为了他和孩子，也要配合我调查取证，争取获得宽大处理……
万晓霞的眼睛动了动，她转向我，眼眶里渐渐溢满了泪水：律师，我不想死，我想和肖大刚领红本本的结婚证，我想看着孩子背着书包上学！我羡慕有妈的孩子……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失去妈妈！
我的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我要帮助这个姑娘，实现她卑微的人生理想。
拿到彭艳梅的谅解书，是帮助万晓霞最有效的办法。肖大刚在我的授意下，曾经拿着所有的积蓄找过彭艳梅。结果是，彭艳梅收下了钱，却让儿子把肖大刚打一顿赶了出去。
彭艳梅跟死神打了个擦肩，气消了，说不定会良心发现吧？再说，她再狠毒，万晓梅也是她亲生的女儿，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决定亲自找彭艳梅，说服她给万晓霞写谅解书。
我辗转找到彭艳梅的老家，她家的房子是栋小二层，在小村里鹤立鸡群。邻居们听说我找彭艳梅，躲躲闪闪都不愿意多说话。
推开彭艳梅的大门，她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我说了来意后，她翻了翻眼珠子：我知道你是律师，国家给你钱，所以这婊子婆的事你不用那么上心！你让那个男的拿40万出来，我就写谅解书，不然就让她挨枪子吧，反正命是我给的！
朗朗天坤，能遇到这样的母亲，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我在卷宗中看到一个细节，万晓霞捅伤了彭艳梅后，看到她出血，就用嘴去吮吸伤口。
办案的民警说，万晓霞捅伤了母亲还吸血，是罪大恶极。我会见万晓霞询问她为什么要吮吸伤口，她说小时候她手破了，邻居奶奶帮她吮吸指头止血。她看到妈妈出血了，想帮她止血！
精神鉴定的专家说，这对一个有创伤后遗症和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来说，做出这个举动是潜在的本能，她还是爱着母亲的。
而她的母亲，却在盼望她被判死刑。
眼看着多说无益，我转身出了彭艳梅的家门。刚出门，我被彭艳梅的儿子喊住了，他依着大门晃着腿说：美女律师，我家老太太最听我的，只要我让她写谅解书，她就会乖乖写……你给我介绍个你的女同事做女朋友，再给几万块钱的赔偿，我马上让她给你写。但是，这丫头出狱之后，跟我家没关系了，我们不养她！
我来时有乡邻悄悄告诉我，彭艳梅家里条件不错，可是大家都知道她家的钱是卖女儿得来的，没有姑娘往火坑里跳。所以，彭艳梅的儿子三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
如果我会拳脚功夫，如果打人不犯法，我一定要冲上去把这小子打得满地找牙。
6
我放弃了让彭艳梅写谅解书的办法，但是，我绝不会放弃为万晓霞做无罪或者轻罪的辩护。
得知万晓霞有精神病史，我提出申请对其进行精神病司法鉴定。遗憾的是，因为万晓霞案发后有逃逸行为，专家判定她虽然有精神病史，但是案发时她意识清醒，属于智能正常。
没有别的办法，我自费去了万晓霞被彭艳梅卖到的几个省份调查取证，所幸收获颇丰。
就在我四处为万晓霞奔波的时候，法院的检察官们为万晓霞发起了捐款活动。检察官和我们辩护律师在工作上称得上是“死对头”，他们为犯罪嫌疑人捐款，这在我的从业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
我相信，经过我的努力，万晓霞会得到一个公正的处罚。
为了万晓霞的案子，我不得不放弃了几个收费案子。但是，我觉得我这样做是值得的。
万晓霞的几段事实婚姻，都没有领结婚证。我要努力帮她，让她和肖大刚领证结婚，我要让她做一个贴心的妈妈，早上牵着孩子的手送他上学，傍晚，披着一身斜阳接孩子放学回家。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正在经历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劫难。我们所厌烦的平淡琐碎生活，却是她们梦寐以求的理想。
这个世界，有阴影存在，但是从来不缺乏阳光和善意。
我希望这个苦命的姑娘，她的人生很快就会迎来花开春暖，再无磨难和坎坷！
—— 全文完 ——
晚情PS：前几年被评为我们市的文化名人后，每年年底市里都会有人去我老家慰问我父母，送慰问礼，我父母觉得太有面子了，于是现在每年回老家，他们看我那眼神都深情多了，先生说你这叫大孝尊亲，比你送多少红包都有用。其实双管齐下更有用啊
再PS：宝宝们，经过一个月的筹备，我的视频号终于开通了。内容包括如何成长为优秀的女性、如何解决两性情感问题、如何实现财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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