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与流年

　　【一】

　　我是酒酒。

　　每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我都会从这条马路上经过。那天晚上，我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男孩子牵着一条狗。那条狗耷拉着长长的耳朵，又翘起短小的尾巴，模样着实可爱。

　　我很喜欢看别人的狗，因为我实在是太喜欢它们了，遇见了总想摸摸它们的小脑袋。其实很久之前我也有一条自己的狗叫考拉，只不过后来被我弄丢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养过狗。

　　那天晚上，我不光看了这条狗，还看见了它的主人。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无意看到他的脸，那是一张和我同样落寞的脸，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夜空里最闪亮的那颗星。

　　那时，街道的便利店在放着一首歌，叫做《遗憾》。哀戚的声音唱着“莫非要你尝尽了苦悲，才懂真情可贵。”

　　有时候很奇怪，当你遇见一个人之后，大脑就好像能将这种记忆储存下来，并增加了一种特定的搜索引擎，后来的某一天，我竟然又在这条马路上看到了他。

　　这次他没有牵狗，而是骑着摩托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十秒九秒八秒……绿灯亮了，我向左转，他直行。

　　后来我发现，每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他总会出现在这条街道。他喜欢穿黑色衣服，戴黑色口罩，无论他在哪里，我总能一眼就看到他的眼睛。

　　我固执地认为我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莫名其妙的的缘分。所以在我看到他的第九天，那天刚好下雨，很多人在一个天桥下躲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这雨是不会停了，于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走到他面前说，你好，我叫酒酒，我关注你，很久了。

　　他愣住了，摘下口罩，看着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许多，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格外白皙。真的是一个格外让人心疼的男孩子。

　　他问，你是谁？

　　我说，我是一个写故事的人，我想写你的故事。

　　于是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雨停的时候，仍旧分开而行。

　　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当然，他也不知道我的。

　　那周礼拜天，朋友跟我一起去教堂。我从来不相信神明，也不相信上帝。可那天，我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能够喜欢上我。

　　虽然我有了他的电话，但我却从来都没有联系过他。并且，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遇不到他了。我想他一定是在躲着我。

　　可一周后，我居然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你好，我想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那天晚上去见他之前，我喝了一点酒。听人说，酒壮怂人胆。我这个人特别怂，遇见喜欢的人就更怂了。所以我想借着酒意对他说，我喜欢他。

　　可是，他仅仅只是来找我讲故事的。

　　他说他叫江川。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一个有着长长头发喜欢穿白裙子的姑娘。

　　我从来没有穿过白裙子。但我希望有一天，江川能看到我穿白裙子的样子。

　　在我的故事还没有写完的时候，江川有了女朋友。

　　我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我，他只是把我当做写故事的人。但我希望他能快乐，像我一样快乐。

　　我去江川家附近等了好几天，是因为我好奇江川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姑娘。我看着他挽着她的胳膊，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笑意盎然。

　　那姑娘像是白天鹅一样美丽而优雅，走在人群中像是带着一身光芒。这世上永远没有灰姑娘与王子的童话故事，和王子在一起的永远都是公主。

　　她眼光往我这里看过来，我连忙转身逃跑，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泪水，忽然一下子把我揽在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一股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和江川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他叫阿凯。

　　阿凯带我去了烧烤摊。他说，没有什么悲伤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阿凯这个人很奇怪，他有夜跑的习惯，可是夜跑的路上总会遇见烧烤炸鸡啤酒小龙虾。

　　那天晚上阿凯跟我讲了很多他的故事，他去过的地方，他读书的时候，手舞足蹈的样子让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从那以后，阿凯总会在我家门口那个圆圆的拱门前等我。每天九点四十五分我看到的不是江川，而是他。

　　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凯的时候，他喝了酒。我看着他，忽然好像看到了当初站在江川身边的我。一样的醉意，一样的眼神，一样喜欢一个人欲言却又闭嘴的模样。

　　阿凯说，我要离开上海去香港了。酒酒，保重。

　　阿凯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酒吧，喝了很多酒。有个金色短发的姑娘来酒吧找我，对我说，你是酒酒吗？

　　我说，是的。

　　她说，你好，我是落落，阿凯的朋友。我知道他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香港。

　　我想了好久，说，应该跟他去香港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转身走了，对我说了句谢谢。

　　【二】

　　我是江川。

　　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晚上我总是能看到一个高高的女孩，她总是望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有时候又会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月亮。

　　那天晚上我在等雨，她走过来要了我的电话号码。我很诧异，但鬼使神差还是给了她。

　　她说她关注我很久了，那天晚上风很大，肆意的短发吹到她脸上，她穿着轻薄而又宽松的衣裳，在风中像是摇曳的一棵任性的蒲苇。

　　她说她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起初我并不在意，可我不喜欢陌生人的关注，让我觉得奇怪。于是我每天提前十分钟下班，果真再也没有遇见她。

　　可有时候习惯很可怕。你见不到不想见的人之后，却有时候那张脸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跟她讲我的故事，或许有点好奇她会写出怎样的故事，又或许我只是想看看她是否在欺骗我，或许她根本不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于是，我那天拨打了她的电话。

　　她或许没有想到会是我打来的，声音里带着些意外的颤抖，像是惊喜。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那天外面风仍旧很大，她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裹在里面，像是蜗牛一样把自己装进壳子里。

　　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她说，她的名字叫酒酒。

　　我找了一家人不算多非常安静的西餐馆，在泛黄的昏色灯光下，我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她。实在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或许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我告诉她，我喜欢黄莺，很久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白裙子在马路对面向我招手，她是我能想象到的女孩子最美的样子。

　　黄莺爱唱歌，爱画画。我喜欢听她好听的歌声，喜欢看她画画时认真的神情，就好像窗外的一束百合花，遗世而独立。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让一个人坐在我的摩托车上，那就是她。

　　那姑娘听了我的故事以后，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对我说，真好。

　　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听到她重重的上楼梯的声音，仿佛整个地面都要炸裂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此刻轰然崩塌。

　　后来，我跟黄莺在一起了。可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叫做酒酒的姑娘，也没能看到她为我写的故事。

　　【三】

　　我是黄莺。

　　江川喜欢我。我知道。

　　我喜不喜欢他，我却不知道。他美好而又优秀，而我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喜欢我的感觉，我分不清。

　　美丽的姑娘大多都有一种虚荣心。我爱这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我害怕一旦在一起，他会和别人一样，便不会珍惜我了。

　　从前我爱的人太多，爱我的人也太多，早已失去了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的能力。后来，我只爱自己。

　　有人说，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人们才越会珍惜。

　　所以，我暗自满足于江川对我的喜欢。我有信心他会一直喜欢我。

　　可是那次，江川提到了一个奇怪的姑娘。我忽然觉得有种不安，有种手足无措的不安，是我害怕失去。

　　所以在那之前，我同意跟江川在一起了。

　　江川喜欢摩托车，他喜欢载我一起在午夜的街道上吹风。有时会穿过黑暗的隧道，有时会穿过如潮的人流，我靠着他的肩膀，有一种踏实的幸福感。

　　那天晚上，江川挽着我的胳膊。在马路对面，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姑娘，平凡的淹没在人海里都看不到的那种姑娘，只是神情特别倔强。

　　江川没有看到她，有我在的地方，江川眼里只会有我一个人。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会一直兴奋的生活下去，不是吗。

　　【四】

　　我是阿凯。

　　我是这座城市的过客，从法国留学回来到上海，马上要到香港去工作。

　　我回上海不过是为了和从前的老同学聚聚，因为时差的缘故，我白天睡觉，晚上才在这座城市里出没。这座城市太吵闹，只有夜晚最安静。

　　我一直以来都活的很纠结。我有夜跑的习惯，也有吃夜宵的习惯。可那天夜跑，我不知道会有一个女孩子忽然闯入我的生活。

　　她转头的一瞬间，我看了她明亮的眼眶里喷涌而出的泪水。我忽然很心疼她。

　　我记得她。每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我在对面吃烧烤的时候，总是看到一个姑娘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夜晚的风很冷，她冻的瑟瑟发抖。

　　那双眼睛左顾右盼在找寻着什么，我不会认错，眼前这双流泪的眼睛就是她。

　　我看了看眼前，一个带鸭舌帽的男孩子牵着女孩子的手，我大概就知道了。

　　我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没有很大的同情心，可那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忽然把她拥在怀里。

　　她的头发像是杂草一样，有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我请她吃了烧烤，连我都没有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她居然能吃这么多。

　　很晚的时候，我把她送回家。她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阿凯。

　　她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想了想说，最好还是别见了吧。

　　我知道我是一个要离开的人，所以我避免一切开始。可我说完我就后悔了。

　　第二天晚上我出来夜跑的时候，忽然很想见到她。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在她回家的路上等候。

　　她看到我的时候，笑的格外开心，眼睛弯弯得像是深蓝色天空里最明亮的一道月牙。当我说出请她吃啤酒小龙虾的时候，那道月牙就更闪亮了。

　　我本来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喝完酒以后，我就一直跟她讲话，讲我在大学的日子，讲我在法国留学的日子，很多很多，不停的说。

　　后来，我总忍不住去找她。我们一起在大学校园里逛，再去马路对面的小吃摊吃东西，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青涩的时光。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们都喝了很多酒。我把她背到了家，她迷迷糊糊说了一句，阿凯，能不能不要走。

　　我转过头，说了一句，酒酒，保重。

　　那是凌晨两点的夜晚，寒风吹的越来越凉。我准备去找酒店睡一晚，结果到了才发现没有带身份证。我坐在便利店里，发了一条朋友圈，看来我要露宿街头了。

　　落落在底下留了言，问我在哪里。

　　我跟她说了我的位置，二十分钟后，她带着酒店会员卡出现在我面前，睡意朦胧的脸上冷风吹的都有些发红。

　　我跟她说了谢谢。

　　【五】

　　我是落落。

　　阿凯的高中同学。阿凯从法国回上海的时候，我高兴极了。

　　从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他。我了解他的所有过去。阿凯在法国有个女朋友，因为她，放弃了当飞行员的梦想。

　　所以那天晚上两点，我看到他在外流落街头的时候，我立马起来给他找了一家酒店。

　　上海的夜晚很冷，他要是在外面待一宿，肯定会感冒的。

　　阿凯没有说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会在深夜里流落街头。

　　可我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可我记得阿凯喜欢一个人的神情，眼睛里有星光。

　　我想办法找到了那个女孩子，我害怕阿凯会像当初那样为了她放弃香港的一切留在上海，所以我希望她能跟阿凯一起走。

　　可那个女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说，最应该跟阿凯走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不够勇敢的人，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阿凯回香港的那天，我跟他走了。错过了这么久，我终于决定勇敢一次。

　　【后记】

　　我是酒酒。可其实没有人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喝酒。

　　江川和黄莺在一起了。

　　阿凯和落落也在一起了。

　　只有我还是一个人。

　　那天九点四十五分，又是一个下雨天，有一个男孩子撑伞走过我的窗前。他说，想变成一束阳光照进我的生活。

　　我说，好。

　　他的故事，留到以后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