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今天有人在我这里留言说：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我立即回复：让我用青春的金线，编-织-你-们！

　　就像是对暗号，这不是句子，也不是散文，而是诗歌。来自王蒙的《青春万岁》（序诗），头里几句是这样的：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

　　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王蒙《青春万岁》

　　我能记得的现代诗很少，最多就是记得什么拿你的影子下酒，或者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首《所有的日子都来吧》算是个特例，我不是因为诗歌内容而记住，而是因为朗诵这首诗歌的人。

　　在我初中的时候，就读于一所破铜烂铁中学的破铜烂铁初中班。但我们同学感情很好，和老师的感情也很好。今年我回昆明的时候，两位初中女同学还要请我吃饭，去了才知道她们其实多年来不吃晚饭，所以打算点了看着我吃。虽然是个破铜烂铁的班级，但是班上有一位同学的考试成绩常年把持年级第一。属于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存在，看着她就能想起荷花，看着自己就确认的确是淤泥。

　　那时候我们经常举办联欢晚会，学习不行，但我们是个社交型的班级，有时候还要邀请隔壁另一个破铜烂铁的班级一起来搞。每一次我们举办晚会，都要求同学出节目。那位年级第一的女同学每次都报名诗朗诵，每一次都是王蒙这首《所有的日子》。而且，每一次她的朗诵都是一样的。

　　你们去找来原诗看一下就知道，虽然有点振奋，但最多就到心跳95的程度。在我那位女同学那儿，她朗诵出了心跳160的效果。每次她都极度投入，有些时候甚至因为太过投入，不自觉地提起脚跟往上顶，以至于要向前趔趄一步。而且她在念头里几句的时候，会激动到浑身战栗不止的程度。想象一下，当你听到带着颤音的几个字：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会是什么感觉？你不信都得信了，吟唱之大召唤术·青春降临，群攻效果+10，法术覆盖，热血牵引，精神震慑Buff叠加。

　　我听了什么感觉呢？操！果然有青春，青春是她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饿了，妈的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吃蛋糕和零食？当时大概就是这么一种心理状态，以感动开始，然后迅速消耗热量，于是就感觉到饿，本地风俗是表演完了大家才开始吃，所以听诗朗诵很难受，很熬人。

　　自始至终我就没感受过任何青春，来了走了我都不知道。我有生以来也很少见到我同学那样积极向上的人。那口气顶不起来，上坡不来油，踮起脚尖也没用。我自己也试着朗诵过这首诗，味道完全不对，不像是赞颂青春，更像是半夜蹑手蹑脚在田边钓田鸡：来，都过来，到我这里来。而人家是什么人，像是雷神和他的大锤，像是关老爷和他的大刀，就那么一下又一下挥向了生活。

　　中考的时候，校方要求我们报考本校高中部，否则就不让我们提交志愿。当时我们都被吓住了，老老实实选择了再读三年。只有三五个人公然违逆了校方和校长的意志，坚持要填报更好的重点高中（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昆明市师大附中）。最后他们都走成了，我们班就有两个，那位第一名就是其中之一。就那么一溜烟逃去了远方，我们的学校在五一路大坡中段，她们去了更远的一个大坡顶端。

　　我们后来就见过一次，应该是我大学毕业后的一两年，距离千禧还有点日子。地点在白塔路和人民东路的交叉路口，我和两位朋友骑着自行车，叼着烟卷等红灯，突然发现有前方车流里有个短发妹子的背影很熟悉。我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猛然回头望向我，看清楚我们三个人时，七八年过后她明显没有认出我来，很鄙夷地说了一句“流氓”或者“有病”，就扭头回去。正好绿灯亮起，她往前一转就消失在了车流中。

　　我们也踩下踏板，沿着另一条道骑车继续前行。沉默了一会儿，我对身边的朋友说：“来，我给你们念一首诗吧---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编织你们。”

　　我始终不记得“幸福的璎珞”那一句，每次都会错漏。青春我可以通过别人来想象，而璎珞确是本地所无。更操蛋的是，我到现在只要一念这诗还是会觉得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