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虽崎岖

　　今年人们好像不再那么喜欢“女神”这个称号，还有人呼吁大学取消以女神节为名的各种庆祝活动，尤其是那些男生自行创作的标语横幅，往往带着一种主人对着自家菜园各式蔬菜时的志得意满。

　　人的观念经常会发生变化。当欧洲人支持环保的时候，曾经如此坚决地反对石油与核电，成为一种普遍的政治正确。当欧洲人杯葛俄罗斯的时候，更大的政治正确出现了，核电和石油开采突然之间就重又变得可亲可爱起来，恨不能一键切换回去。

　　当女性的自主意识进一步提升，对于自身处境有了新的认知，自然不会觉得“女神”是一种恭维。估计也不需要这样一种称呼，它背后有一种操弄的感觉，沙做的飨宴，纸扎的仪仗。继偶像、和老师之后，现在有人称呼我为“和先生”，也给我同样的感觉。听着先生长先生短，如同鞭梢呼啸着抽打在我背上。我曾经很讨厌别人称我为网红，但相比较而言，我宁可要网红也不想要先生，前者起码戏谑得很诚实。

　　其实可以从一个词的两界来进行讨论。男神的下界大概是成为黑窑工，或者困在传销组织里天天打电话。而上界是开放的，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因为表现出强力而收获更多崇拜。女神的下界是拐卖与囚禁，但上界是明确的，上界就是杨笠。再往上就是“挑动性别对立”，冒犯就要成为伤害。即便维持她当时的脱口秀水准，也已经收获到足够多的投诉取消掉各种代言了。而她具体做了什么导致这样的天怨人怒？在舞台上讲段子。那这样看起来，在上界和下界之间空间有限，的确摆不下女神这两个字，要不然就得低头缩着脖子。

　　但是杨笠毕竟还在，还在演出，这一点很重要。什么叫做冒犯？我认为冒犯就是权利边界上的冲突。冒犯多了，习惯了，接受了，那么边界也就会稍许移动一点。就像是网红这个称呼一样，的确是一种冒犯，但是当先生这种称呼出现之后，我对网红两个字就突然脱敏了。你也可以这么说：通过冒犯，我的个人自信心得到增强，不那么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说写手也好，说网红也罢，我还是我自己。在未来，也许连先生这个称呼也不会成为多大问题，因为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倒也公平合理。

　　每到妇女节的时候，人们谈论男女平等，讨论尊重女性，讨论法律条文。但在法律和社会规范之先，应该是观念的变化。观念不曾变化，规范和法条都是空话，人们按照内心的真实观念行事。而观念的变化，需要同时提升上界和下界。下界的提升可以运用法律和道德的力量，但上界的提升则要困难许多，会有许多纷争和冲突，人们并不总是情愿去重新思考，去改变自身观念，任何变化都会让人首先感到不安。

　　好在大的趋势是女性作为一个群体正在崛起，当男性开始经常用“性别对换”来作为反对理由时，其实就已经败了。因为在过去，不会有性别对换的念头出现，在绝对悬殊的地位差异下，谁会去想对换这种问题呢？没意义。只有在均势或者接近均势的情况下，相互交换位置才成为一种思考方式。这同样是一种观念改变，只是悄然无声，不那么容易被觉察罢了。

　　今天我选择了一张迎着阳光的背影作为题图，图片里有金色明亮的山峰，也有幽暗深邃的深谷，灿烂的日光和白色的雾气交织在一起。一位女性坐在山腰的缓坡上，有风吹起了她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