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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布雷最后的日子

2022-05-05 01:50:43 作者:刘统 来源:领导文萃 阅读:载入中…

陈布雷最后的日子

  陈布雷,名训恩,浙江慈溪人,1890年生。早年从事新闻业,曾在上海《天铎报》《时事新报》担任记者和主笔,积极宣传国民革命。1927年到南昌会见蒋介石,蒋看重他的才学人品,将其召至幕下。从此,陈布雷作为蒋的笔杆子,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幕府生涯。蒋的文告讲话,多出自陈的手笔。蒋对陈也非常器重,尊之为“先生”。在国民党人中,陈布雷是一个克己奉公、廉洁方正的人。

  抗战时期,大后方的腐败已经相当严重,陈布雷对此深恶痛绝。在他看来,蒋介石“是一心为党为国的”,国民党所以弄得这样糟,主要是下面这批人把事情搞坏了。他除了开会等公开场合不能不与孔、宋、二陈等人周旋外,私下很少接触,他曾不止一次地对兄弟和朋友说: “只有德操相同的人,我才与之交往,孔、宋一批人即使到我家来,我也是不接待的,因为无话可谈,话不投机半句多。”

  1943年,孔祥熙代理行政院长职务,陈布雷是侍从室第二处主任,有事须与孔祥熙联系。一天谈毕公事,正要告别时,孔祥熙突然塞给陈一个信封说:“布雷先生,你身体不好,子女又多,负担重,战时物价高涨,我这点区区小意思,聊表微意。”陈布雷脸孔一阵红,立刻把信封退还给孔。对于CC派,陈布雷坚决不参与其派别和小组织,尤其是抗战以后,与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更渐渐疏远。有一次,二陈办合作金库,聘陈布雷为名誉顾问,有干薪可支取。陈布雷退还聘书,对部属说:“以往我虽反对二陈自立派系,钩心斗角,但终还以为不至如孔、宋一辈人之公然贪污,现在他们办起什么中央信托局,并将银行也把持起来,搜括以肥私,可说与孔、宋是一丘之貉了。”

  陈布雷为了维护国民党和蒋介石的声誉,效尽犬马之劳。1947年3月,胡宗南占领延安,国民党的军事进攻达到顶点。与此同时,国民党一手包办的“行宪国大”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这时,陈布雷认为“民主建国”的目标即将实现,情绪极为乐观。6月,陈布雷在南京召见《文汇报》总编辑徐铸成,颇为自信地说:“我们国民党人自己也有所不满,但国民党再腐败,二十年天下还能维持。”

  但是1947年形势的变化却令陈布雷始料未及。战争局势发生逆转,对国民党越来越不利。奉蒋之命,陈布雷数次召集中央宣传小组会议,讨论修改“全国总动员案”。此后,在他的主持下,宣传小组起草了《动员戡乱完成宪政实施纲要》,对外颁布。此时,各界舆论对国民党当局的批评和不满日益加剧,陈布雷对这一时期的新闻舆论抓得很紧,维持国民党的声誉和地位。他认为《大公报》在王芸生的主持下,对政府的批评恶意多于善意。陈布雷曾对人说:“我如果年轻10岁,就下海再做记者,和他们周旋,不让这般人如此猖獗!”

  陈布雷的忠诚,一次次遭受现实的打击,令他陷入痛苦的深渊。

  他主持宣传小组,当局拨法币100亿元作为宣传经费。当时这是一笔巨款,有人建议换成黄金、美钞,以免贬值。但是他无论如何不答应,认为这与国家法令相抵触。他指示把这笔经费存在几大银行,“如须开支,动用利息”。他经手的公款,手续极为严格。他真的可以说是做到了“涓滴为公”,与贪污盛行的官场形成鲜明对照。

  币制改革会议之后,陈布雷顺道去上海,对夫人王允默说: “我家的金器、银元,可以整理出来,去兑换金圆券。”

  “金圆券?”王夫人不明白。“美金、法币,怎么一下子又出来一个金圆券?”

  “这是挽救经济危机的措施,马上就要颁布,我们要遵纪守法。”没想到金圆券发行不久,物价就直线上升。10月物价的批发指数上涨到17.5倍。

  陈布雷用私人积蓄兑换的金圆券变成了一堆废纸。中央宣传小组的公款100亿元法币只换成几千元金圆券。物价飞涨,货币贬值直接影响到陈布雷周围工作人员的生活,连伙食费都付不出了,陈布雷只得先拿自己的钱给大家垫伙食费,至月终结算时,名曰归还,而实际上再移作下个月的垫款,不足时,再由他垫付。陈布雷长叹一声:“我们为了守法,牺牲了国家利益,牺牲了个人利益,却便宜了金融家!”

  军事上连连失败,经济形势又是一片混乱,如何是好,出路何在?国民党中不少人认为,失败的关键是丧失了民心。一方面是局势这样困难,而那些拥有特权的豪门却照样发横财,过着奢侈腐败的生活。蒋经国尚且扳不倒他们,国民党还有什么希望?

  济南战役、辽沈战役后,大量难民涌入关内,风餐露宿,无家可归。陈布雷显得更加焦虑不安。他叹道: “已有二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再打下去真不得了。”“国将不国,一片废墟,三民主义还有何希望?”他向同僚表示: “我一定要劝劝委员长,这个仗不能再打下去了。”“跟共产党谈判,国民党或许还能坐半个江山。”

  1948年11月8日,蒋介石在国民党中央举行的总理纪念周发表讲话,仍然决心贯彻“戡乱”方针。他说:

  自东北军事失利以来,谣言攻势的猛烈已达于极点。不但一般民众受了谣言的煽惑,感到恐慌,就是知识分子也不能认清国家真正的利害,而在心理上发生动摇。前几天南京竟有少数知识分子,公然发表文字,提出和平的主张,这实在是自己丧失了民族精神,完全是投降主义者。

  蒋所斥的主和派,当然主要是指那些审时度势、深知内战打不下去而主张和谈的国民党上层人物。在陈布雷看来,无异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像陈这样一个忠实追随蒋介石二十多年、自尊心极强而且士大夫气节很重的人,受到蒋介石公然的指斥,精神上打击之巨大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蒋介石还催他起草“战时体制”的方案。一向提笔行云流水的陈布雷,这时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他感到心力交瘁。

  陈布雷报效国家的理想已经破灭了,他为国民党兢兢业业地干了二十年,没想到国民党现在的威望已经扫地。他毕生忠于蒋介石,现在却形同路人,政见已无共同之处。哀莫大于心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此时的陈布雷,反而从容了。他的副官陶永标记录了陈布雷最后的日子:

  11月12日,是孙中山先生诞辰。纪念活动他请假不参加了。这天,他反而比往常從容。上午请了理发师,替他理发修面,他女婿陪着他聊了一通话。随后又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和一双新布鞋。午饭后,他叫我驾车去郊外散散心,我们绕着玄武湖兜了一圈。我只见他两眼发愣地凝视着窗外的湖光山色出神。在离中山陵不远处,他示意我将车子停住,他下了车,吃力地攀上附近一个山丘顶极目瞭望。中山陵在夕阳的映照下,气象万千。他眼角中流出了泪珠,一直呆呆地瞭望着,直至夜幕开始下垂,临上车回家时,他问我:“陶副官,你还记得我以前讲过的一则笑话吗?”我回答:“主任莫非指有朝一日辞官隐居,到灵谷寺或鸡鸣寺做和尚?”他点了点头说:“和尚做不成,死在这里也好。”

  回到公馆时间已不早,我叫伙房快上饭菜,不料他一口推却说:“我觉得没有胃口,一点也不想吃。”我劝他:“不吃怎么行,多少吃些吧,半碗也好。”可是,这次他态度很坚决:“我实在一点也吃不进,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接着他又吩咐:“我今夜要赶写一些重要东西,任何客人不见,电话也不接,一切改日再说,你也不要上来催我睡觉,我写好自己会服药睡的。”他上了一半楼梯又转过身来重复一遍:“一定不要让人来打扰我,让我安静些!”

  “让我安静些!”这是布雷先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天夜里,陈布雷在灯下,一连写了十一封遗书。其中两封是给蒋介石的。

  蒋介石读了陈的遗书后,颇为伤感,为他写下了“古今完人”的匾额。

  陈布雷之死是一个象征。当年北伐时,像他这样的一批立志救国的人投身国民革命,希望能为国家的复兴贡献力量。他们曾为蒋介石政权尽心竭力,不辞辛苦。但是蒋介石在政治上的独裁,国民党官僚在经济上的腐败,使国民党政权彻底失去了民心。经济的崩溃,军事的惨败,使陈布雷这样的人彻底绝望了。旧道德的束缚使他无法解脱,只能选择自杀的下策。唯一可以“安慰”的是,陈布雷的灵魂安宁了。他静静地躺在西湖边上,不用再看到半年之后,蒋介石仓皇逃离大陆,南京政府如鸟兽散的惨状了。

  (摘自《中国的1948年:两种命运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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