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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打我之后,她学会了翻白眼

2021-09-04 06:13:44 作者:朱小天 来源:意林原创版 阅读:载入中…

  一

  小时候,我一直怀疑一件事儿,我妈生我养我,就是为了打我。

  那时我们最流行的健身运动就是爬树。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上树抓知了,装进喝完可乐的塑料瓶,观察它们从哪发声。我身体最小巧,爬得也最快。这一度从妈妈手下拯救了我。

不能打我之后,她学会了翻白眼

  我妈一动手,我就爬上家门前的大槐树,那树不算粗壮,但足有三层楼高,長得歪歪扭扭,密集的枝干向四周延伸,很利于攀爬。我妈又气又怕,在下面跳着脚骂我:“你个猴崽子,爬那么高不怕摔!”她骂到没力气,回房歇会儿,再出来骂。

  傍晚,我又累又饿,她站在树下笑眯眯地说:“下来吃饭吧,妈妈不打你。”我下了树,又挨了一顿打。

  我试图弄清楚妈妈为什么打我。

  有次我从爸爸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拿去小卖部买零食,阿姨说:“你一个小孩,拿这么大面额的钱我可不敢收。”我只好把钱折成两个拇指盖大小,塞进铅笔盒里。傍晚,我妈就发现了,打完我还罚跪了两小时,问我:“你这是小偷的行为,你知道吗?”

  我梗着脖子,“我没偷,我顺手摸出来的。”她直打到我说“我再也不敢偷钱了”,整个人虚脱一样瘫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她抱起我,帮我揉被打的地方:“学习不好可以原谅,品行不端就不能原谅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小学四年级,学校组织了作文训练班,还挑选写得好的同学做课堂演讲。我以相当华丽的词汇,写了一篇我妈打我的血泪史,近三千字。

  语文老师大加赞赏,我于是成功入选,开始了自己的反抗,揭露妈妈的暴行。课堂演讲在每节课开头,大家要讲五分钟关于自己的小故事。我讲的,就是我妈如何打我。

  有一期,我讲了自己的梦想:我要做一名记者,把我妈打我的真相曝光,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妈妈。还有一期,我讲了自己做的梦:梦到城里的新家门口也长出了一棵大树,我妈一打我,我就爬上树,树上有白里透红的桃子,还长出了汉堡和薯条,我从此过上不挨打的幸福生活。

  我的挨打故事,在班上很受欢迎。大家很开心能有一个挨打最多的同学垫底,他们惊讶之后,就开始鼓掌。因为很受欢迎,我挨打的故事连载了好多期,直到有一天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结束了这场揭露。

  不过我妈也有优点。比如力气很大,赚到第一笔钱后,她每周带我去老师家学手风琴,她能扛着重得要命的手风琴,挤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再踩着高跟鞋,走两公里的路。我爸很少在家,妈妈能轻易抬起煤气罐换煤气,院里停水,我妈就走很远去其他院子,一个人拎着两桶水回家。

  她体力也好,打我时没一下轻的,一追我就能追两条街。

  上初中之后,我暗中报了学校里的田径队,参加百米赛跑,大概是青春期旺盛的激素带给我的力量,我的个子也蹿得跟她差不多高,跑得更快,也更有耐力。初二,我拿了全校八百米第一。在台上领奖的时候,我就想,我妈再也追不上我了。

  高一的一天,记不清具体什么原因,那次我俩吵得很凶。她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我甩开,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倒了。

  那以后她很少打我。也许她隐隐知道,她早就打不过我了。但我们有更大的冲突。

  她偷翻我的日记本,发现我有交往的男孩,嚷着要去找班主任。我在家门前堵着,两人吵了将近一个时辰,她习惯性地伸出手准备给我一巴掌。我昂着头,瞪着眼睛看她,心里的愤恨快要喷出来:“你来啊!”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缩回手,转身进厨房做饭。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轻松地过去了。

  我把那一刻当作反抗的真正胜利。从那天起,她对我不再那么强硬,甚至变得小心翼翼。

  那天她讲了自己的初恋,讲姥爷如何反对她和我爸在一起,她又如何偷了家里的户口本跑出来跟我爸结婚,她还讲了自己的妈妈。

  在她小时候,姥姥对她的唯一教育方式,也只有打。

  妈妈12岁那年,姥姥得了肺病,病入膏肓,打起我妈来却很精神。姥姥逼她学做饭,那时做饭用柴火,我妈被呛得不行,就是弄不出火,每天就被打得很惨。

  没过多久,姥姥就去世了,“你姥爷说,那会你姥姥知道自己不行了,她怕我不会做饭挨饿,每天就打着我在灶房里学做饭。”

  她也像早早离世的母亲那样,相信自己可以宣告对我人生的掌控权,通过暴力控制我不往她认为危险的方向发展。她深信母亲的权威压倒一切,她有资格随意进入我的房间,翻看我的日记,决定我结交什么样的朋友。

  但我推她那一天,她忽然发现,我成了一根绳子上跟她对立的另一股劲儿,她越拉,我走得越远。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再也不能打我了。打我,树立了一个母亲的威严,当她决定不再打我时,她就放下了这种威严。

  聊开之后,我们的相处好了很多。她会跟我聊我的朋友和初恋。她很少问我的成绩,只跟我讨论我想考去哪所大学,做什么样的职业。

  她偶尔会跟我撒娇,说:“你也跟我说说你的事嘛。”我就凑合着讲点,一不小心讲出好些秘密。比如初中时,我屋子里的毛绒玩具大多是男孩子送的,我骗她说是我闺蜜送的。

  她翻个白眼:“我就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她跟我学会了翻白眼,就经常用这种白眼回我。

  去上大学前夕,我们聊了一整夜的天。我问她:“为什么我弄脏运动衣和忘带琴谱,会被打得那么惨?”

  我妈想了挺久,我猜她打我的次数太多,不太记得是哪次。良久才说,她做生意赚的第一笔钱,花掉一半为我买了运动服,衣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穿过一次就作废了;至于琴谱事件,为买那台手风琴,她攒了几个月的钱,一看到我毫不珍惜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

  “那以前你打完我就消失了,回来又一副心肝宝贝的样子,你去干吗了?”

  她说好几次打完我,自己蹲在外头台阶上哭,不知道生活为什么变成这样。有时下班的人陆续回来了,她怕丢人,再转到厨房里哭一会儿,“我那时也就像你现在这么大,还是个年轻的姑娘,除了打,压根不懂得怎么教育小孩。”

  等回到屋里,看到我干号着不流泪,又委屈得不行的样子,她想,这孩子确实太小了,不能体会大人的辛苦,长大就明白了。

  那段时间她刚下岗,每天匆匆忙忙地骑着自行车,接我放学后,就急着回家做饭,还要腾出工夫打我。她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睛也没有以前黑亮。回家路上,我看到她经常背手风琴的肩膀,被勒出一道深红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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