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荣：中村事件，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人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动物，不但对待现实利益如此，在对待历史时，同样也是如此，对自己引以为豪的历史事件，代代相传，脍炙人口，而对于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的历史事件，则选择遗忘。

　　近代史上的“中村事件”，就是这么一件事。

　　1931年（农历）5月25日，日本陆军大尉中村震太郎，和昂昂溪区（今属齐齐哈尔）日本旅馆“昂荣馆”的老板井杉延太郎，以及一个白俄向导和一个蒙古向导，一行四人，进入中国东北（满洲）大兴安岭地带，调查当地的军事地理，并绘制地图。

　　中村震太郎为什么要调查大兴安岭地带的军事地理呢？这就牵涉到当时一个重大历史背景问题：日本的防俄国策。日本帝国当时认为：日本在东亚最大的敌人是赤俄，当时赤俄正在开展第一个五年计划，而且正在公开向东亚输出革命，是东亚最大的安全隐患，所以日本帝国将赤俄看作是日本的头号假想敌。

　　你没有看错，在1930年代初，日本帝国的头号军事假想敌并不是中华民国，而是赤俄。日本当时根本就没有打算和中华民国打仗，而是正在准备和赤俄打仗，至少是在对赤俄进行积极备战。

　　正因为赤俄是日本的头号假想敌，日本军部认为：一旦和赤俄开战，那么满洲（东北三省）必然是主战场之一，尤其是北满地区，所以日本派出了军事地理测绘员，化装为平民，到大兴安岭去作军事测绘。中村震太郎一行的测绘活动，背景就是这个。

　　那么中村一行人为什么要伪装成平民呢？因为大兴安岭毕竟是中华民国的领土，中村作为日本军人，在中华民国的领土上搞军事测绘，尽管动机并不针对中华民国，但毕竟是容易引起争议的行为，深感以不刺激中方为妙，所以中村一行人伪装成平民行事。

　　当日，时任东北军兴安屯垦公署第三团团长的关玉衡一部，发现了中村震太郎一行的行踪，于是关玉衡下令将中村一行人全部逮捕，并当场缴获了相关的军用地图、测量工具、作业纸、铁路路线图、笔记本、草图等物，这些物证，尤其是笔记本所记内容和测量工具，完全证明了中村震太郎日本现役军人和军事特工的身份。

　　次日，关玉衡对中村一行四人开展审问，中村震太郎对审讯人员一开始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中方亮出证物，中村身份败露之后，他辩解道：我确实是在搞军事测绘，但我们是为了和赤俄作战做准备，并不是针对你们的。

　　东北军审讯人员当然不相信。

　　盛怒之下，关玉衡作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将这四个人就地秘密处决。

　　关玉衡为什么敢作出这样的决定呢？俗话说，怒向胆边生，1928年冬东北易帜之后，国民党向东北派出了党部，并开始正式在东北开展排日宣传和行动，东北军从上到下，仇日的官兵很多，反日气氛甚浓，尤其关玉衡这个人是讲武堂毕业，受过反日教育，这下见到日本人调查中国地理，绘制军事地图，你是要亡我的国家呢！那还得了？

　　杀。

　　关玉衡下令部下将中村一行四人拉到野外，依据涉案东北军军人董昆吾的证词，中村一行四人被关玉衡的部下淋了汽油、活活烧死。（日方调查报告为先枪杀后焚尸，此处细节有少许出入）

　　事后，关玉衡向身在北平的张学良发去电报，报告了此事，张学良回了电报，电报内容是四个字：“妥善灭迹，做好保密”。

　　平心而论，关玉衡杀人的举动有失妥当。因为中日两国当时并不在战争状态，军事测绘虽说有侵犯民国秘密的嫌疑，但是罪不至死，退一步，就算犯下死罪，未经法庭审判，私刑处死，毁尸灭迹，也有失公理。

　　在日本方面，中村震太郎失踪之后仅仅一两个月的时间，日本方面就探知了中村被中国东北军杀死的事情，此事在日本持续发酵，到了同年（1931年）8月，东京方面已经怨气冲天，喊打声一片，其中以少壮军官反应最为激烈，他们频繁聚集在靖国神社，祭奠中村震太郎，并喝血宣誓，说一定要为中村报仇，云云。

　　8月24日，日本军部作出决定：中村事件如果中方不给出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则有必要出兵，教训一下张学良。

　　在风声鹤唳之下，8月28日，南京国民政府拍发电报，询问东北当局“中村事件”的真相，直至此时，东北当局仍然有意隐瞒事实，并对国民政府发回了这样的电报：“绝无此事”。

　　9月1日，东北当局驻东京联络代表汤尔和，面见日本陆军大臣南次郎，南次郎提及“中村事件”，十分愤怒，反应激烈。

　　9月3日，不明真相的国民政府外交部部长王正廷正式回复日方：“中村事件纯属日方捏造，毫无事实依据”。日本舆论哗然。

　　9月11日，见纸终于包不住火，东北军参谋长荣臻对日方正式承认：中村震太郎被我军杀死，查明属实，此事实属不幸，希望中日关系不要因此受损。

　　随即，关玉衡被东北军关押，9月17日，关玉衡在东北军的押送下，正式向中日双方外交代表，交代事件的经过。

　　仅仅在第二天，即1931年9月18日，关东军悍然攻占东北军北大营，“九一八事变”爆发，三个月之后，东北三省全境沦亡。

　　尾声一：参与处决中村震太郎的东北军战士陆鸿勋贪财，摘下了中村的手表、卖给了当铺，东北沦陷之后，日本侦探通过当铺这块手表为线索，查出了陆鸿勋，并对陆鸿勋进行抓捕，并残暴处死。

　　尾声二：东北沦亡之后，国际联盟派出李顿爵士调查团到东北调查“九一八事变”经过，盘问中村事件当事人之一的董昆吾，董昆吾对李顿调查团作了“是中村先向我开枪，我们属正当防卫”的不实证词。

　　尾声三：东北沦亡之后，国民政府和张学良不约而同地将舆论重点向伪文件《田中奏折》引导，刻意淡化中村事件，以撇清自己的责任。

　　尾声四：日本帝国旋即将中村震太郎被杀一事拍成电影，在日本广为放映，向日本国民煽动对华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