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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读后感精选10篇

2017-12-16 21:45:02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精选10篇

  《张爱玲文集》是一本由张爱玲著作,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5元,页数:4册,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一):张爱玲

  读完,很是诧异,忍不住上来搜搜到底怎么回事。太晚了 ,就不发感慨了。仅引用3篇文章

  【1】张爱玲为什么写《心经》

  http://www.rongshuxia.com/book/short/bookid-5886900-page-1.html

  【2】张爱玲的《心经》

  http://wenda.so.com/q/1361346453068137

  【3】从弗洛伊德角度,看张的《心经》

  http://blog.sina.com.cn/s/blog_86a99bd70100uxvn.html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二):读张爱玲的《半生缘》,

  读张爱玲的《半生缘》,读一个结尾,心像化了一般,惆怅、落莫,像是内心住着那些缠绵的思绪,被重重积压许久,我想有文字情结的人大多如此。这之前先是安妮宝贝《森的硬币》,或许是这个名字,书已经还回去了。在不该读书的工作时间,在被一只无形大手操控的时间内灵魂出了窍,我踌躇着,想到某些命题——

  空旷与寂寞  无力和虚无  所谓现世的安稳  谁都有心,有感情,世俗的力量是一条河流,携裹其中的东西。  

  我的青春还在,还剩一缕青烟。这些年,我身上坚硬的东西太多,趣味低级,我希望自己柔软,化掉一般,希望自己在欲望的河流间稀释,不是清心寡欲,也不是浓稠,我变成一种无力又存在的活物。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三):一袭华美的袍,爬满蚤子

  ——关于第二卷

  本文源自一个月以前写的文章,评析了张爱玲一些重要的中篇小说。文章太长,所以这里就只摘取一部分,只是对《金锁记》和《创世纪》做一些文本性的分析。

  胡适曾评价《金锁记》是“新文学革命以来成就最高的一部小说”。我以为不算过誉。曹七巧的形象,绝对算得上张爱玲手中的绝笔。在这里我不得不先赞扬一下张爱玲小说艺术在结构上对中国传统小说吸收继承的一个突出特征。中国传统小说相对来讲,重情节,轻人物,(可能也重题旨),为了情节的铺展、繁复,往往在不同的人物之间移步换形,讲完一事,便“暂且按下不表”,继续另一段,后面“话说那”接着提起,最终穿梭交叉,又汇集到一处;甚至不惜散乱,不在乎是否交叉汇集,任各个事件情节自行流转。读者忘了的前人前事,作者总忘不了,那就是作者的手段高明处。典型的如水浒、红楼、儒林等。盯着一个人物形象,事事处处围绕着人物转,大约是后来西方小说的模式。形象高于一切,那也是西方文学的价值观念。但这总带着些许“个人性功利”色彩。中国小说所以重情节,为的是观世态、享情趣,或者昌明伦理,属于孔子说的“可以观可以群”,而西方则一味地追求人心的力量,也是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遗产。张爱玲所继承传统艺术的优点在于,读者有时难以抓住主要形象,但跟着作者的笔触行走,每到一处就一心一意听说描写,极易沉浸在当时的情境里,因为“没有”中心人物的干扰,那些个小人物、小情境就格外细腻、动人,有意无意间就鲜活了几个小角色,到主角出场,再自然地转换,集中刻画,最终集为大成,就让作品显得磅礴、丰厚,在“人本主义”上反而不失平等精神。这正是以红楼梦为代表的传统小说的重要特征。而在语境心理上,造成作者和读者专注的审视,免于功利性的急躁冒进和形象本位。对比起来,现代小说的形象本位,简直是一种冠冕堂皇的个人崇拜。这个传统特点,后来的作家极少继承,几乎完全抛弃。张爱玲的这个特点在《金锁记》《红白玫瑰》《连环套》《创世纪》中体现得很明显。不过比起传统,这个特点在张的小说里也已经大大弱化了,而和现代小说特点很好地糅合在了一起。

  《金锁记》便要从夜半窗下窃窃私语的两个丫鬟小双和凤箫写起,由此牵带出二奶奶、三奶奶和整个姜公馆的纠葛背景,极是妙笔,这就省却了后来许多的啰嗦和疑虑,果然此后小双和凤箫基本不再出场,她们是清道夫,为二奶奶曹七巧和三爷姜季泽的出场扫清道路。张爱玲中短篇小说一个鲜明特点是舍大求小,或者说舍巨求细。往往一个跨度三四十年,甚至两三代人的故事,她在回忆式的笔墨中偏偏丢开重大的事件,而专挑事件前夕或过后人物之间的几个片段,对鸡毛蒜皮却又异常微妙的语言神色纠葛加以精雕细琢。本来,张爱玲从不正面写战争、历史,红白喜事写的也少(《年青的时候》《连环套》是例外),爱情婚姻固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然而婚礼却总是极潦草的。恰恰是在暴风雨前夕和过后的平静之中,人物心理丝丝缕缕的矛盾才最为丰富,人物个性也容易表现,何况那些不闻不问国事家政、处于附属地位的大小女性在大事件中是没有表现资格和空间的。张爱玲是善于写情境画面的,在每一个代表时期的某个情节中,她总是重用语言对话、服饰陈设景物和心理活动剖白进行精细地刻画,这可以说是张氏小说艺术的三件武器,且她运用得炉火纯青。作为一个才女,心明眼亮是第一禀赋,张爱玲对人物心灵是洞幽烛微的,对绸衫风月是丹青入木的。语言对话总是异常尖刻、多义,既极尽暗度陈仓的暗喻、影射之功能,又不失优雅、幽默之情调,就是中伤攻击的咒骂,也骂得幽微曲折,带箭含酸,吃足了传统中文蕴藉幽眇、情意绵绵的味道。同时张是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新女性,总在关要筋脉处挑拨出极具穿透统摄力的哲语警语,成为读者释书三叹和不断玩味的材料。我认为张爱玲是不善于写长篇的,(或许是不喜欢),那仿佛会过于浪费笔墨、精力和才华。她的中短篇小说之成为现当代文学的绝笔,大概是因为以小见大的缘故,或者说,于私语处听惊雷。她的文学人物从不构成所谓“光辉形象”,却能够活在读者的心中,并在心里心外走进走出,哪怕已经年代久远

  仿佛很多人都认为,张爱玲是传承红楼一派的,因此是曹雪芹的传人。这固然不错,张是受了红楼很深厚的影响,字里行间,言行描摹中总脱不了红楼的魔影,活脱一个大观园中人。但我看,张爱玲也是一个聊斋人。比起红楼高屋建瓴气势磅礴的整体性,聊斋是孤魂野鬼的穷酸、破碎,它里面大约只有一个主角,女鬼。因为聊斋是短小的故事集,所以没有宏观的规模,但单个的人物却是不计其数,各自独立,又自成聊斋一国。张爱玲小说是非个人中心的,她的人物也恍惚都是一个个孤魂野鬼。有的是从活人的记忆中浮游出来的,有的是从老照片中挣脱出来的,有的干脆就是附着在各种古旧的器物上。至于《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则十足是一个颠倒阴阳的活死鬼。张氏小说具有着聊斋式的零散性、破碎性。第一次读《金锁记》,过后很久再去回忆,除曹七巧之外,竟抓不住第二个人。是三爷姜季泽、三奶奶兰仙?还是长安、长白和童世舫?我倾向于长安和童世舫,大概长安为母亲所戕害,成为和七巧一个模子的剩女,很无辜,值得同情。她和童世舫在公园里走路,不成言语,眼角里只有彼此移动的鞋尖的情景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但也不大确切。小说的前半部分,长白长安还没长大,因此没有出场。而后半部分,三爷季泽又没了戏份,着重于七巧对儿女的摆布牵制。总之,按照一般法则,总该有个与主人公分量不相上下的第二角色,可是在《金锁记》里,曹七巧过于专制和独霸,候选的二号人物都显得差距太大,姜季泽、长安都是有一半没一半的,不足与她匹配,更使七巧像一个困守江山的女魔王。

  次要人物的出场仅仅像是一部宏大篇幅的花絮,掐尖指摘出来的。开首是两丫鬟流言蜚语,接着是姜家三个太太清晨到老太太房里的请安会面,几个人物风流俊俏,各显神态,尤以二奶奶曹七巧独出风头,大概类似凤姐,七巧出身卑微,言语素养粗鄙,丈夫又是个废人,因此很为众人鄙视,她越是对众人低三下四,就越显出她的可笑可鄙,偏她娘家哥哥又贪图小利,更使她抬不起头,总之是四面受委屈。她讨好别人,甚至勾引风流的三爷姜季泽,为的都是给自己争一口气,她从一开始就被置于一个魔鬼的培养环境里。然后是娘家哥嫂来探望,七巧满心怨怒,不免大闹一番,终是以团结自家人为重,作为后盾,共同定计以最大限度获取姜家财产为目标。七巧是既恨姜家又恨娘家。镜里人生,张爱玲很快翻过十年的年历,死了丈夫婆婆,进入分家产的场景。这种情景,各方最是小心翼翼,对曹七巧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面对德高望重的九老太爷,她哭闹一番,以寡卖寡,携儿带夫,试图为自己多争取些家产,虽然徒劳,终究收获不菲。这成了她坐守江山,妖魔天下的开始。她凭着诸侯分裂割据的财产,守寡育儿数十年,在金钱和情欲,以及由此而生的孤僻、专制中将自己片片撕裂,成为一个血肉模糊、人性妖化的行尸走肉。姜季泽浪荡挥霍,已是亏穷。分家之后,他到七巧的宫殿里,企图以感情骗取或削损七巧的财产,七巧迷糊朦胧中透着警醒,受着金钱和情欲的挣扎,但终于被金钱理智压倒,将季泽扫地出门,她自己也颓然落败,酸梅汤沿桌子一滴一滴下落,曾经对季泽的爱折磨着她,她知道季泽不是好人,但只能击碎她一生中残存的爱。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仿佛看破人生的“假亦真来真亦假”。她忍不住要看季泽最后的背影,窗前景物亦真亦幻,她感到,都是些鬼,多年前的鬼,多年后的没投胎的鬼。推开了季泽,抛去爱情,七巧成为只有金钱的魔鬼。她以后的生命都投注在培养小魔鬼上面,尤其是女儿长安,女儿将来还不是跟她一样?她看透了人心,算准了人人都想夺取、骗取她的财产,她是打下江山的人,心里透亮。侄子和长安玩耍,被她一顿臭骂轰走;长安进女校学习,被她的吝啬和刻薄破坏;有人来给长安做媒,她总疑心人家觊觎她的家产。长安生活在她母亲的手掌之中,懦弱、偏狭,逐渐成为第二个七巧。七巧本是可怜可恶的,长安更加可悲。可悲的不仅在于一代人的残缺,更可悲可叹的是悲哀在代际之间传承,丑妈子养出了臭女儿,憨老爹养出了傻儿子,饶是有贾宝玉撑腰,尚且救不了大观园里的万紫千红更何况长安被独夫母亲缠得铁桶一般。曹七巧自居深宫,难免成为专制的性变态。长白娶亲,她控制住浮浪的长白,极力勾探儿子儿媳的房中隐私,又竭力散布渲染,让儿媳羞愤成疾。长安已是年近三十的老姑娘,七巧却一味推脱、责骂,倚老卖老。她曾为长安裹脚,又让长白长安都抽上了鸦片(这种残毒的恶魔人物,近世罕见)。鸦片作为近代中国的精神毒瘤象征,在小说中成为一颗温顺的、默默潜伏却威力无比的炸弹,尽管张爱玲把它写得如草灰蛇线,若有若无,自然而然。为长安牵线做媒的是季泽的女儿长馨,瞒着七巧,经过几番波折,终于为她牵上了海归童世舫。也难怪,张爱玲小说里的男子尽是些留学归来的,既花心又诚实,既洋气又爱传统,爱传统的姑娘。七巧病中无力,大约是答应了。长安和童世舫都不爱说话,在菜馆、公园里近乎淡淡的交流,且订了婚。长安边戒鸦片边积极应付。谁知七巧刚好一点,就对长安极尽讽刺和侮辱,长安本已是个残缺的人,被母亲一惊一吓一压,感到童世舫肯定过不了七巧这一关,决心放弃。童世舫当然不可能了解,只能与长安以朋友身份私下交往。七巧使出了狠毒的一招,鸿门宴。那是小说最后一幕,也是最为阴险残毒的一幕。在童世舫的眼里,曹七巧的出场委实灵异,从阴暗无光的绿湖花格子漆布地毯楼梯上一级级下来,仿佛两只绣花鞋在行走,空托着一身空气。其形象,也是个年迈苍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子。然而曹七巧淡淡地就兜出长安吸食鸦片的底细,童世舫吃了一惊,读者也吃了一惊,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仿佛之前一无所知。炸弹悄然无声地在各处炸起,引起剧烈震颤,面上却都纹丝不动。反而显得更其残忍。鸦片张开魔鬼般的血盆大口,吞噬了最后一丝美好的残念。她又淡淡地离去,回到那没有光的所在。长白的姨奶奶生产,屋里只留下童世舫一个人。那种情景直让童世舫里里外外感到阴惨惨。长安和他见了最后一面,竟是和七巧一般的轻来轻去。长白的太太病死了,姨太太在产后一年自杀。长白逛妓院,长安也不再打算结婚。七巧慢慢地死去,死得像一具骷髅鬼影。分家后,有谣言说,长安跟一个男子在街上走。这时,长安不过是老鬼遗留下来的一个野鬼。

  张爱玲以不长的篇幅,挑出几个片段,就将曹七巧的一生写尽,顺带写了长安的命运。在小说艺术上,张对人生时间有着充分的掌控,笔力着实深厚。以这种笔力,将曹七巧的故事写出长篇,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取名“创世纪”,仿佛是有追宗溯源的意思。的确,小说刚刚看过三分之一,就能察觉《创世纪》实在是张爱玲本人及其家族的传记。大约每个作家的才华淋漓发挥之后,都有将自己带入作品之中的趋向,何况张氏本人的身世已经足够传奇了。照例是风雨飘摇中渐趋没落的世家大族的小姐太太和家长里短。再没有了盛世繁华和金枝玉叶,虽仍花容月貌,却只剩脱不下身的地位名声,像前代遗老的破褂,散发着腐臭味。连到社会上学习、做工的大小姐也是从内到外的贫穷寒酸,缩头缩脚,见不得人,抬不起头,一大家子成日操心的无非是吃喝穿衣,抓着老祖母吃老本,以及永不衰落的唠叨怄气。一开始的故事朴实而单调,大小姐匡潆珠中学毕业后在犹太人的药店做工,被青年人毛耀球追求,男方有心计有事业,渐渐有些眉目了。仿佛只是一个简单的男女故事。潆珠羞羞答答,半推半就,很是小家子气。从那质朴的女孩心理中,模模糊糊可以感到似有张爱玲本人的影子。就整个小说来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着重写两个人物:大小姐潆珠和出身高贵嗟叹人生的老太太紫微。前三分之一写潆珠爱情的虚与委蛇,后三分之一是老太太紫微的浮生若梦,中间则以两条线索的搅结作为过渡,写大家族里各色人等的琐碎事由和性格表现。仿佛一场有气无力的家族狂欢,借着老太太的寿辰,在厨子出走、儿媳下厨、家产亏空、变卖旧物、儿孙衰落的气氛中,强打精神吃一顿寿宴。一顿饭做了几个小时,亲戚之间琐碎地聊天,丈夫无能,儿子浪荡,儿媳不贤,孙女丢人,处处不如意,用自己的嫁妆养活着一大家子几十年,还要为大小开支在楼上楼下蹒跚挪步,老太太嗟叹了一辈子,浑身上下出凉气,也没个奈何。潆珠因为毛耀球恶行败露,极力为自己维持尊严,摆脱了对方的纠缠,自以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回到家里仍是绊手绊脚,处处受委屈,心思不被长辈理解,憋了满肚子气,哭了又哭。张爱玲特地描写潆珠嘴角洗不净的口红的残痕,作为矛盾的引子,饶有趣味。

  三代人之间的纷扰纠葛,既是一出出让人发笑的家庭闹剧,又透出百转千回的凄凉意味。老太太这个人物很有意思,作者写得也极用心。简直可以说,她能把小姑娘写老,把老太太写年轻。老太太出身名门,下嫁父亲门生县太爷的儿子,时代衰落以后,她就渐渐美人迟暮,苍凉度日。张爱玲特意为这位老祖母(其实原型就是张爱玲的祖母李菊耦)起名紫微,别人没资格叫,其实是有这么个名字。之后行文也不再叫老太太,而径称紫微,可见作者是对她怀有深切敬爱的。站在与她平行的位置上来客观叙述,亲密无间。后面部分笔锋侧转,抛掉前面所有的人物,只写紫微一个人对如烟往事的漫漫回忆。紫微突然成了孤独的主人公,仿佛作者改变初衷,从写小说转为写传记。紫微一生传奇如画,当然值得大书特书,因此便尽弃儿孙,忘却身份等级和尘嚣烦扰,把第三人称身份独独交与她占据,这是莫大的尊敬和荣誉。文章追溯潆珠的父亲匡仰彝,其名是为纪念他的外祖父(紫微父亲)戚文靖公戚宝彝(实即李鸿章)。张爱玲照例要从紫微的美写起,年轻时候美,老了是另外一种美,也支持孙女新式的美。有旧照片钩沉,窗外下着雪,紫微就飘飘散散地忆起童女时代,直至后来风雨变幻,在在如昨。八国联军时南下逃难,父亲暗自下旨“路遇兵匪,第一先把小姐推下水去,然后可以自尽。不能让她活着丢我的人!”义和团后,陪老父亲安度晚年,诗书茶粥,父女情深;又特意写到(甲午战败)马关议和,刺客一枪打来,伤了面颊,对方看在他份上,和倒是议成了,回朝后被老太后奚落,被朝廷唾骂(这都是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实事);再行渲染,说爹爹在发烧昏迷中依然是喃喃奏陈,“他为他们扒心扒肺尽忠的那些人,他们对不起他”,紫微也为老父心酸落泪,觉得被父亲赐婚不淑,受了委屈,也是自己对不住他……言下饱含张对紫微的怜悯,对远祖李鸿章其人的敬爱和打抱不平。“拳匪之乱,相府的繁华,清朝的亡,军阀起了倒了,一直到现在,钱不值钱了,家家户户难过日子,空前的苦厄。”对紫微而言,时间无限地长,又无限地短。父亲死后,她随公公丈夫在南方,小心奉持,丈夫浮浪无为,也是无奈,尤其记得带着孩子北归省亲的那个早晨的情景,孩子的啼哭谶兆着公公的辞世,从那以后,家道衰落,每况愈下,不可阻挡。进入新的时代,老太太依然喜爱看戏,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也听古琴,也看话剧、小说和各种稀奇的魔术杂耍表演,比贾府的史太君还要高出十倍的素养。不过她和史太君一样,爱看的都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这自是古典美人的本色,是一种独特的美。

  小说结尾,紫微就变回了少女心态一般,走走挪挪,翻拾小说来看,连《天方夜谭》都出来了。看着外房中形态各异的子子孙孙,紫微恍惚诧异得很,仿佛不认识他们,“都是她肚里出来的呀!”紫微看着安徒生童话,年老的心倒被里面的情节惊骇了……如果说这的确是张爱玲一手造就的自家传奇传记的话,我觉得后面这段对紫微的描写尤其精彩。何止精彩,简直写得美。因为这样把历史事件和人物故事结合,把传奇与小说结合,造成一种穿透心肺的力量,在张爱玲的小说里是很少见的。

  上面只是针对作品的评析,其实张爱玲的作品和人物已经随她的人格传奇化了。当她作为一个文学史和民国人物呈现出来的时候,你已经很难把她和她的经历、作品分离开来。加上她后期埋藏着太多的文学和心灵秘密,就更使得张爱玲这三个字显出非凡的重量。或者,很多人对她身世故事的兴趣更甚于对她的作品,仿佛只有她本人的故事,才在繁华落尽之后最生动完美地诠释着生命那美丽的悲凉。

  曹七巧或许就是爬在旗袍上一只显眼的蚤子(张爱玲后来谈到中国文学的一些意见,说到她曾把“虱子”和“蚤子”搞混淆,但不一定指这一句),而《创世纪》里的紫微,或许是一袭真正华美的袍子。

  华东师大的陈子善先生在考证挖掘张爱玲生平和文学史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为我们揭开张爱玲之谜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值得敬佩。

  安徽文艺1992年出的这套四卷本《文集》,在大陆是风气首开,与台湾早先出版的《张爱玲全集》相得益彰。然而据说当张爱玲在洛杉矶家里收到安徽文艺的这个本子的校样本时,很为当中的排版错误和装帧质量感到生气。不过,这两个本子都不完美,至少都不是真正的“全集”,张的作品后来不断被发现,至于那部佚失多年、仅有耳闻、花去张爱玲几十年心血的神秘长篇小说《小团圆》,则是09年才重见天日并出版。至少我们是幸运的,可以说,苍天独幸张才禀,生前身后两茂华。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这惊人之句,出自一九三九年张爱玲为《西风》杂志创刊三周年有奖征文所写的散文《天才梦》。张爱玲成名之后一直将它作为自己的处女作,但经陈子善等现代文学史家的考证,她的处女手笔要远远提前,并多得多。关于三九年至四〇年的这次征文比赛,曾引起张爱玲本人多次诟病,甚至在一九九四年张爱玲的“绝笔之作”——为台北《中国时报》第十七届文学奖特别成就奖所写的获奖感言《忆<西风>》中,还对这件她文学生涯起点事件的渊源耿耿于怀,表达不满。后经考证,张爱玲对事件的真相记忆错误,错怪了《西风》,暴露出她对功名地位平凡的一面。台北《中国时报》的这次获奖,是张爱玲一生第二次获奖,而竟又回到《西风》之《天才梦》的老话题上,既像是悲凉的圆满,又像是冥冥苍天对张爱玲开出的一个滑稽的玩笑。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四):南方的日落是快的(沉香屑·第一炉香)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故事的开头,薇龙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学生。

  故事的最后,薇龙不过变成了又一个香港的梁太太。

  故事的情节,不过是一座房子,几件衣服,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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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房子是梁太太的乐园,舞曲永远是咿呀着的,杯沿永远是碰撞着的,女人的高跟鞋永远是旋转着的,男人的肿眼泡永远是迷离着的。而薇龙,是穿着南英中学的制服走入这座房子的。在深目削颊,皮肤麦色,像“糖醋排骨”的女人堆中间,薇龙就像一团白白糯糯的“粉蒸肉”。当然,薇龙是听不得这样的“非礼之言”的。为了求学,薇龙只得在姑姑家中借宿,迫不得已应付社交场所,被梁太太打造成一个手下的名媛。薇龙心有无奈却更心存侥幸,只想暂时做个梁太太的幌子,到时再正正经经地念书,清清白白地嫁人。薇龙看清了姑母的“本事”,这个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然而薇龙却没看清自己的定力,眼睁睁地容着自己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中了邪,失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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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入这座房子的第一个夜晚,薇龙打开了衣橱: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薇龙就像楼下那盏半旧的红纱壁灯一样,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那是姑妈给的见面礼,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薇龙一夜也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还有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是跳伦巴舞的,一踢一踢,淅沥沙啦响。

  薇龙对着楼下细声说,“看看也好!”

  薇龙蒙着毯子重新说,“看看也好!”

  衣橱是一个怕人的黑洞,却又香得使人发晕。

  衣橱里都是悠久的过去的空气,无所谓时间。

  衣橱里是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

  衣橱里是葛薇龙飘忽的背影,颤悠着走了进去,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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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龙这一生的借口是乔琪乔,或者说,爱情。

  乔琪乔是无疑的卑鄙小人,吸血鬼,他可以和薇龙约会完就立即去勾引薇龙的丫头,可以默认薇龙婚后用肉体赚钱,可以跟梁太太合谋将来怎么把年老色衰的薇龙扫地出门。可是,薇龙的堕落,却从来不是为了乔琪乔,而是为了衣橱,晚会,香氛,红酒。薇龙早已不是小白兔,她在心里做过一番打算,盘算着乔琪能否给予自己优渥的生活。当然,不可否认薇龙对乔琪的好感。最后薇龙的崩溃,是所有梦境的破碎。乔琪已经是一个腐烂堕落、无药可救的烂木桩,无论是金钱还是感情,都无法给予她。

  薇龙在这场人生的博弈中,败得一塌糊涂,溃不成军。

  但她已经回不去了。

  最后,薇龙笑着对乔琪说: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薇龙的爱是无路可走,她的每一步都是被物质腐化后的自然而然。薇龙的爱还是她的借口,她毕竟不是睨儿睇睇之流,被父母卖到梁太太手上,从来没有什么生活的希望和追求。她出身上海中产家庭,读过一些书,见过一些世面,就算是堕落,也要找一个理由在虚荣享乐之外说服自己。那么爱情,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或者说麻醉剂。

  哪有什么奇迹,人若不坚定,便会以光速堕落,尤其是心软单纯又自视甚高的女人。“一知半解”是最危险的状态。薇龙是那一类人,有一点小聪明,有一点不太坚定的理想,如果做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是足足够够的。可是梁太太的衣橱,没有如果,也永远没有足够。

~~~

  故事的开始,薇龙第一次去见梁太太,离开这座位于山腰的白屋子,沿着路往山下走,太阳已经偏了西,这边太阳还没有下去,那边的尽头却早有一撇月影儿。

  烟树迷离,青溶溶的。

  薇龙站住了歇了一会儿脚,倒有点惘然。

  南方的日落真真是快的,黄昏只是一刹那。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五):《黃魚•白魚•青魚》

  《黃魚•白魚•青魚》 黃魚,時下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尾稀罕物件児了,尋常百姓家的廚房間裏頭,欲請不能-價碼鉅貴。應該還算是家常一味下飯菜肴的時候吧,張愛玲在她的那一部先是呌作了《十八春》後來改寫易名呌作了《半生緣》的長篇小說裏頭,作為衖堂生活的氣息點綴,寫過一囬。 那書裏頭,話說某年某月某日的一大清早,許家太太從菜市裏頭拎囬了一尾黃魚-自然不是小黃魚而是地地道道的大黃魚。下午正值點心時分,許家先生肚饑眼饞,下廚去截了黃魚中間的那一段,自己動手做起了一碗「黃魚羹麵」呼哩嘩啦幾筷子的精打光了。許家太太見此光景就「依舊把剩下的一個頭和一條尾巴湊在一起,擺出一條完整的魚的模樣,擱在砧板上,預備吃晚飯的時候照原定計劃炸來吃。」許家少爺下班囬家時大概走的是後門,因此自然是先拐進了灶披間,「看見了覺得很詫異,說:『這條魚怎麼頭這麼大?』」許家先生「接口道:『這魚矮。』」許家太太「忍不住笑起來了。」 張愛玲的這一部《十八春》作於1950年,連載於1950年4月25日-1951年2月11日的《亦報》;改寫於1967年,以《惘然記》為題連載於1967年2月-7月的《皇冠》月刊;1969年7月香港皇冠出版社栞行的單行本易名呌作了《半生緣》。 其實,就文字的篇幅而言,先前的《十八春》較之後來的《半生緣》,也是增減無幾,都有二十多萬字的規模,幾乎說不上哪一篇比較高一些,哪一篇比較矮一點。 不過,從張愛玲同一時期的創作-也就是四十年代後期到五十年代的初期來看,可以感覺到她的作品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鑒於張愛玲個人感情生活的境遇變遷與社會時代的更替疊換,以寫作謀生的她,面對外界輿論種種,既困惑於題材與內容的迷惘,又因為深深眷戀著自己的創作生涯而欲罷不能,其內心的矛盾,也是可想而知的。因此,我們可以在看到她在1947年編劇拍攝的電影-《不了情》之後未久,便讀到了她連載於同年5-6月《大家》第二、三期上的小說-《多少恨》,這是最顯現張愛玲在她創作的低潮時期,不甘心退隱於她所鐘愛的文學創作的典型案例。 除了銀幕上的《不了情》變成了小說裏的《多少恨》之外,爾後創作於1943年10月并連載於同年11-12月《雜志》第十二卷第二、三卷上的《金鎖記》,也在1966年被她改寫易名題為《怨女》於同年連載於香港的《星島晚報》。 可以看得出,四十年代後期到五十年代的初期,張愛玲創作的這種現象一直在蔓延,包括她移居到了境外-香港爾後美國,脫離了她深切眷戀的創作源泉的所在-上海,張愛玲的創作,困境頓現。 重寫改編自己的舊作,在某種程度上,成了遠在他國的張愛玲-心靈深處的一種自我慰藉。與《十八春》變成了《半生緣》相比,《金鎖記》變成《怨女》則變化顯見,篇幅也幾乎是擴展了一倍,《金鎖記》-「這魚矮」。《金鎖記》裏頭原先被截去的那一段黃魚中段,依舊中間了,自然是撐高了《怨女》的身材,烹調手段倒總是不拘油炸、清蒸還是紅燒,張愛玲擅長的醋熘味道,總是優先的-酸酸的。 張愛玲的讀者,讀過了《怨女》,或許難免會奇怪,原先的那一碗「黃魚羹麵」又曾經去過哪裏吶?的確,張愛玲的那一碗「黃魚羹麵」似乎不曾像上海四馬路上「老半齋」的那一碗「刀魚麵」一樣水牌粉字單獨熱鬧過一囬。不過,如果央勞那一個小艾抱上一隻小貍貓在張愛玲作品的衖堂街坊週遭兜兜轉轉,福爾摩斯一囬,那麼,哪兒腥味,哪兒喵嗚,哪兒就是也許了。「貓兒叫瘦,魚兒掛臭」,是張愛玲的忌諱,聽見的看見的哪怕是聞見的,凡是她曉得的,她是捨不得棄下不寫的,除非是為境遇所迫。 黃魚,張愛玲寫過,也就這麼一囬。白魚、青魚,張愛玲也寫過的: 「小艾背著馮老太悄悄和金槐笑著說: 『去年不該吃白魚,賺了點錢都‘白餘’了。今年我們買條青魚。』」 -張愛玲:《小艾》 「荀太太笑道:『我在想著,去年年三十晚上不該吃白魚,都‘白餘’了。今年吃青魚。』」-張愛玲:《相見歡》 在《小艾》裏頭,張愛玲這麼說:「過年的時候吃年夜飯,照例有一尾魚,取『富貴有餘』的意思」。不過,相當奇怪的是,白魚、青魚的這一個說道,張愛玲在自己的作品裏頭分頭說了兩次。而且,《小艾》與《相見歡》又幾乎是同一時期的創作,《相見歡》寫於1950年,《小艾》寫於1951年。應該說,這一種文字現象,對於任何一個作者來說,都是相當犯忌的。更何況是,《相見歡》本來就是寫囬憶裏頭夾雜著太多嘮叨的,那一個荀太太,人過中年了,還這麼念念不忘自己年輕美貌時日的曾經-被人盯梢。自然,張愛玲的筆下對於這一份青春眷戀,不免又醋熘了一囬。 其實,張愛玲應該不是健忘,也不是嘮叨。再寫新的作品,也許要謹慎些個,也許要掂量些個。張愛玲在思量自己的今後,也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頭,她祗能打自己舊作品的主意了,《金鎖記》將要變成《怨女》,《十八春》將要變成《半生緣》,她的讀者會怎樣想像她,張愛玲很想曉得她的讀者的反映。祗不過是,在那一個歲月,「那魚矮」-注定是要攤上張愛玲了。 在《到底是上海人》裏頭,張愛玲曾經這麼說過:「我喜歡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歡我的書。」她-確實很在乎她的讀者的。當然,絕對的,喜歡張愛玲作品的人,不會僅僅祗是上海人的。 所以,張愛玲就這麼試著貌似嘮叨,寫了白魚與青魚在《小艾》與《相見歡》裏頭,在她來說,也許是test。 白魚、青魚,自然也包括了從前那一尾由高個子變成了矮個子的黃魚。其實,張愛玲,實在是很想曉得她的讀者,究竟口味如何。 她的文章,她做主了。應該是暫時的,就這樣子了,張愛玲想。 -ZY.S. 2013-March-20,滬上「南石軒」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六):再读张爱玲的《爱》

  《爱》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青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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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过张爱玲那么多的小说,多年之后记忆犹新的竟然还是这样一篇小短文。

  还记得当年看这篇短文,感动于那平淡的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那种淡淡的幽思,鼓足勇气,波澜不惊的流于言表,然后被很深刻很深刻的记住了。那是一种多么奢侈的爱,爱到最后只是那一刹那,一句话——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而如今再看这文,却是感动于这样一个故事:少女如何颠沛流离,如何戏剧人生,那些未被写出来的惊心动魄的故事,最终抵不过那一个平淡的场景,那一句平淡的话。

  年轻的时候,我们常常爱上某一个句子,一个瞬间,不能自拔;慢慢地,我们发现自己的人生其实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有来龙有去脉,有开始有继续有结束,因果纠缠,循环往复轮回到死。这样一个故事,跌宕起伏是必不可少的,人来人往,相聚离散,我们经历着那些轰轰烈烈的过程,却常常又被一笔带过,只记得自己的初心。这样的故事难道不是忧伤的?然而又是唯一的甜蜜的,如此复杂。

  清淡却恒久的情愫如此,恐怕也只有中国人才能读懂吧。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七):我看张

  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张爱玲绝对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恰恰她的生平甚至比作品还传奇迂回。

  你想一介李鸿章名门之后生在乱世,不问政治以写字卖文为生。在二十才刚出头一场恋爱没谈过便写成《倾城之恋》,怎料在后世会掀起那么的波澜。张的文笔突破了当时粗枝大叶不加修饰的文风,细腻敏感又透着看破世事冷冷的时过境迁。

  若要论流行商业,张的价格绝对高出其真正价值千金,在当时鸳鸯蝴蝶派盛行的小说界其成功得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熔于一炉,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要知道有多少后来的女作家受她影响。而今读张,却又些饭粒中夹着沙屑的感觉,因时代语言发展当时的白话文只能行至于此。而再看如今中国文坛女性作家,谁又能出其右呢?

  那种古典沉郁的调子必是从历史中走来时间岁月感带不得半点虚假。而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张今后也不会再有,因那样的时代一去不返。

  而她又代表了多少女性的憧憬呢?最后她变成了一个符号,遗世而独立。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八):《應景說喫蟹》

  《應景說喫蟹》

  通常農歷過了六月,餐桌上開始見得著蟹了。二三兩大的蟹是沒有資格被呌作大閘蟹的,民間俗稱六月黃。

  六月黃,也不見得非要陽澄湖的蟹才算地道的。上海一帶,一般都是青浦淀山湖或則崇明島就近捕撈來的,所以,六月黃上海人也呌作毛蟹或者崇明蟹。六月黃被對開斬成半爿半爿的蘸一點兒麵粉在油鍋裏頭滋滋作響地煎著,蟹腳似乎還會有一點兒動彈,蟹殼青變成鮮艷橘色的那一刻,就像目睹窰變,再掰幾顆翠翠的菠菜,趁著火候正旺,嘁哩嚓啦地一翻炒,碧綠嫣紅,一盤熱氣騰騰的麵拖蟹就可以端上食桌大快朵頤了。一大清早,聽得見弄堂裏頭拎著菜籃頭囬家的婆姨們互相招呼著,「喫蟹了伐?」「喫蟹了,喫過了。」

  其實,秋風不起,喫大閘蟹還遠遠不到時候。喫六月黃,也就喫一個時鮮而已了。翁同龢、鄭孝胥、許寶蘅、黃季剛一幹人的日記裏頭,提及喫大閘蟹,大凡都已經是西北風刮起來了,官宦文人言喫,講究的是當時當令。不過,那都是過去的景致了。

  今年這螃蟹的行情麼,天價!大概是翁同龢、鄭孝胥、許寶蘅之類依舊喫得著,黃季剛這樣的文人麼,就難說了。讀得蟹肆廣告,都是雌雄各半搭配四人份八隻裝一簍的:

  雄蟹三兩五錢,雌蟹二兩五錢 598元

  雄蟹四兩,雌蟹二兩八錢 898元

  雄蟹四兩五錢,雌蟹三兩 1198元

  雄蟹五兩,雌蟹三兩二錢 1998元

  雄蟹五兩五錢,雌蟹三兩六錢 2998元

  乍一讀,以兩錢計價增值,真以為是讀到了國藥鋪裏頭名貴人參鹿茸的廣告了,或則是踏進了銀樓,滿目都是黃金甲了。看稀奇自然要分享,座間一個老先生讀畢一笑說道,這些貨色論斤從前也就是人民幣六毛八毛至多一塊錢的身價而已了。當然,這一個從前,估計應該有幾十年時間的遙遠了。

  說道從前,張愛玲擅長。張愛玲的小說乃至隨筆裏頭,也寫喫,也說蟹:

  「在黑暗中聽見極度緩慢的『滴-答-滴-答』,翠芝道:『可是下雨了?』世鈞道:『你怎麼還沒睡著?肚裏有點不大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螃蟹喫壞了。剛才你喫了沒有?今天袁家那螃蟹好像不大新鮮。』」-張愛玲:《十八春》

  人說張愛玲寫作有時候喜歡煞風景,一點兒也不假,她比較實在,經常有一句說一句的。對於張愛玲來說,模倣《紅樓夢》裏頭的持螯賞菊充風雅,倒是俗套了,她膩味。俗話說:「呌花子喫死蟹,隻隻好」,《十八春》裏頭的世鈞喫蟹喫壞了肚子,硬是被張愛玲編派了一囬,大概是說道飲食,調侃調侃他男女處事的朝三暮四了。

  其實張愛玲的文字,寫喫并不太下功夫,除了那一篇《談喫與畫餅充饑》,後來孤身僑居他鄉,細節的思念,自然會多些個。瞧,在這一篇文字裏頭,她又念想上蟹粉麵了:

  「離開大陸前,因為想寫的一篇小說裏有西湖,我還是小時候去過,需要再去看看,就加入了中國旅行社辦的觀光團,由旅行社代辦路條,免得自己去申請。在杭州導遊安排大家到樓外樓去喫螃蟹麵。

  當時這家老牌飯館子還沒像上海的餐館『面向大眾』,菜價抑低而偷工減料變了質。他家的螃蟹麵的確是美味,但是我也還是喫掉澆頭,把湯逼幹了就放下筷子,自己也覺得在大陸的情形下還這樣暴殄天物,有點造孽。桌上有人看了我一眼,我頭皮一凜,心裏想幸而是臨時性的團體,如果走不成,不怕將來被清算的時候翻舊帳。」-張愛玲:《談喫與畫餅充饑》

  喫麵祇喫麵澆頭,的確是有些個不像話,小時候也曾經這樣子德性過一囬,結果被家長飯後邀請到書房間裏頭喝茶談話。現在囬想起來,還是真有些個像當日張愛玲似的「頭皮一凜」。

  喫蟹更是喫大閘蟹,是熱鬧。當然,如今熱鬧都講究分享,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不過,這裏倒是提示一句,眼下喫大閘蟹,您要悄悄地享受,比較好。自家關起門來喫大閘蟹,朋友們曉得了會說你小氣了,請客麼,瞧這天價!

  再加之,任何世道,誰都不會相信這橫行霸道的玩意兒會自個兒從湖塘裏頭爬上您家餐桌的。言辭有出典,東西有來路-「蟹有蟹路、蝦有蝦路」,那一句老話,耳朵裏頭是要聽進去些個的,免得被人好奇心,問及來龍去脈「翻舊帳」清算。時下,禮輕言重哦,況且,螃蟹已經價追鰣魚了。

  所以,眼下說到喫蟹麼,還是幽著點兒,悄悄地喫為妥。飲食男女,言談也須謹慎。

  -ZY.S. 2011-August-16,滬上「南石軒」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九):流年的不宣之秘

  ——《张爱玲文集·一》【长,勿看。】

  一个真正的好作家,他的作品是不可阐释、不可“概括”的。当你准备表达的时候,却发现,唯有去重读那作品本身,或者照原文朗读下来,才算丝毫不差地说出了你的感想。

  解释就是偏见,阐述就是歪曲,概括就是编造。

  这反过来也可以作为评价作家水平高低的一杆秤。

  按此,中国新文学中就只有两个人排得上号。沈从文,和张爱玲。这两人,一个写乡村,一个写都市,且才华发挥和奋力行笔都是在早年,二十来岁,清新俊逸,透彻人心,中晚期渐渐消沉,默默无闻——相得益彰,堪称新文学双壁。鲁迅是不行的,思想性、战斗性太强,难免为人反复倡扬,总结阐释,早已越过了文学艺术性的大宅院。

  既是如此,文学评论、批评也就毫无意义了,我又何必在这儿多费唇舌呢?没错,前提是不可评的,阅读行为本身就是批评。

  只是本来已有了一个月亮的理念,又有了一轮月亮和它的清辉,人间的文人骚客们却又不得不一代代将月亮这个形象吟咏下去,是为什么呢?原因在于,最高的那个“月亮的理念”就在人间每个(有情人)人的心中。正是理学家说的,“月印万川”了。

  所以,张爱玲是一轮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反射在人们心中,却也有自己的月亮。尽管后者已经失真、无意义了。我们说感想,写评论,就像《沉香屑·二炉香》所写,“张爱玲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每个人不过是将原故事按自己的方式再讲一遍而已。

  张爱玲已经是一个“说不尽的”文学现象和传奇,文集的版本也不可尽数,我也没有全看过。这个安徽文艺91年的文集看起来再朴素不过了,却有几个特点:第一是批判性,有选择,不一味阿谀张爱玲;二是时间性,即按照张爱玲创作顺序来编排。这样,所选的就都是张的精品佳作。尤其是第二点,从中可以看出张爱玲文学写作的轨迹。

  要想了解一个人物,回忆录、访谈、自传、传记——这些东西全不可靠。作家的真实面目只在一个地方,就是他的作品本身(当然必须是好作家)。前面那些只会卖力地损毁作家的本真形象。所谓“见而知之者不如闻而知之者”,曹雪芹只留一部红楼梦,史传无名,是很对的;卡尔维诺也不留传记之类的东西,认为那只会骗人。这样的例子大有人在。

  我向来本能地关心作家写某篇作品时的年代和年龄。张爱玲是1921年出生。这是个短篇集子。

  因为有了时间,我们得以看到张小说的一些秘密。密度很大,作家文风变化和水准也急速提升。因为这是一个天才。

  一九四三 《沉香屑·第二炉香》到《封锁》

  《牛》是1936,《霸王别姬》是1937。两篇尚带有作者女校时期的练笔痕迹,稚嫩而谨慎。《别姬》的题材则已透露出作者的个性和气魄。按下不提。

  从《沉香屑》开始,张爱玲的创作已有了成熟气象。她的文学是从殖民地开始的,香港、上海租界;是从男女情感和婚事开始的,年幼的、年老的、守寡的;是从人的心理开始的,难言之隐,扭曲变态。之后很多年,这些依然是张爱玲的本色。

  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罗杰与纯洁无暇的愫细在新婚之夜发生了危机,新娘出逃,并遭受精神危机,短时间内使得罗杰大学教授的身份名誉扫地。不难推测,是性危机。基本看来,罗杰教授并非什么衣冠禽兽,却被缺乏性教育的愫细打碎了一切。罗杰及时采取自救措施,却也难以挽回局面。留在学校做善后工作的罗杰面对所有人,尤其是同事,尤其是女性的诡异眼光,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又有一个教务主任的无耻妻子去引诱他。这种风声鹤唳的氛围有一种强大力量,仿佛他自己也感到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性变态者,要么就像愫细的前姐夫一样发疯而死。……既是性道德的质疑、反思和警示,又带有阮玲玉“人言可畏”的色彩,因为笔下分明萦绕着对罗杰的同情。而又蕴含着一个更大的主题:性关系对人的束缚和迫害。在半中半洋、风俗道德未固的地带,人们只能在“性”面前夹着尾巴做人,要么就是罗杰的下场,性变态,或精神失常而死……在张的笔下,性是多么可怕啊!

  《茉莉香片》依然是写香港。出身旧地主家庭的聂传庆是个病弱的少年,出身新型知识分子家庭的言丹朱是个阳光迷人的女生。传庆孤独而自卑,而言丹朱却对传庆抱着好感,传庆认为自己被看成了女孩子,感到愤恨。因为二十多年前传庆的生母和丹朱父亲言子夜的初恋情结,传庆就对丹朱的优越人格耿耿于怀。他幻想着如果当初自己的母亲和才学出众的言子夜结合,那他就是言子夜的孩子,就是现在的言丹朱。传庆的家里成日是鸦片和麻将,不断地毁着传庆。自我折磨和封闭加剧了他的病态。张爱玲对他的病态写得很形象,甚至迷人。爱做白日梦,在烈日照射的屋子里翻拾旧物,昏黑中看见年轻的母亲的影子,大毒太阳晒着,颈骨像折断一般趴在大藤箱上,“昏昏地把额角抵在大藤箱上,许久许久,额上满是粼粼的凹凸的痕迹”,活脱脱一个少年郁达夫形象。经过上课大哭受辱,传庆终于在圣诞舞会之夜对友好的言丹朱施加暴力的报复。……仿佛是新旧社会碰撞时期的孽缘,仿佛是一个有着罪恶出身的孩子的自我毁灭。无论如何,是一个仇恨的故事。

  《心经》的许小寒作为一个富家小女,被写得非常可怕,排斥母亲而和父亲保持多年的恋情,又施计将恋着她的优秀毕业生龚海立推给“人尽可夫”的同学段绫卿。最后段绫卿和父亲同居,她的家庭面临危机,这才局面失控。真是一个面目可怖的画皮女鬼。其中的不伦关系也让人心中凛然。最终依然是个悲剧,许小寒已经无法控制事态发展。

  《封锁》写得迷离恍惚,是个意识流的作品。从内心深层展现了一个养家糊口的工薪男人遭受的痛苦,一个处在高校不尴不尬的外语教师位子上的年轻女教师。二人在日军封锁上海的电车上变态地相识,然后是调情与被调情,成了露水恋人。非常荒谬,男人只是为了躲避讨厌的表侄才故意和女教师搭讪;非常庸俗,两人都是被私人生活境况推到百无聊赖的心境,毫无纯真可言,简直是苍白的绝望,一堆堆死灰。火花就在这死灰堆中燃起,热烈而绚丽。……然而结果又如何呢?男人回到家中,回忆起来仿佛一个梦,就像施蛰存《梅雨之夕》。张爱玲结尾写了脏污的屋子里一只爬来爬去的乌壳虫,“他又开了灯,乌壳虫不见了,爬回窠里去了。”大都市下人们生活的压力、无聊、麻木、神经质,很好地描绘了出来。最重要的,人们已经没有了爱的感觉,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以上这部分很有值得批评的地方。尤其是《沉香屑·第二炉香》,简直写得很糟。《封锁》尚可称道。整个看起来,人物形象都是病态的,人性扭曲;形象塑造虽说有奇笔,也普遍苍白模糊,显得不真,好像老巫女画在白纸上的鬼怪素描。扁平而丑陋。情景、对话描写拖泥带水、鲁里鲁嗦,浮泛、无力而不知所云。情节的发展也过于虚浮,人为痕迹明显,属于“有意为文”。显示出张爱玲这时虽有强烈的悲剧观念和主动的探查眼光,艺术功力却还浅嫩。

  不过很快就有了变化。依旧是在22岁这一年,她写出了下面三个精彩的短篇。

  一九四三 一九四四 《琉璃瓦》《年青的时候》和《花凋》

  很奇怪,张爱玲的写作在《琉璃瓦》一下子越到了一个不凡的高度。从题目你也可以看出,张爱玲再也不是那个写着蹩脚的悲情诗的少女,而变得柔滑、亮丽起来。这在文字上体现得更明显。从此以后,张爱玲的每篇小说第一段几乎都会有一段俏皮幽默、智慧深刻的话语,发人深思而又统领全文。从《琉璃瓦》开始,一个聪明的张爱玲出现了,读者不断被她形象独特的比喻震撼,被她狡黠的幽默倾倒,被她的婉转突变的迁延吸引,被她潜藏的宿命寓言击中。人们惊叹文字艺术的华美,体味人心层次的繁复,激动、迷离、紧张、欣喜、大笑,笑完之后却又陷入深深哀思或暗自流涕。……我想,《琉璃瓦》算是第一部“张爱玲小说”。

  人情温暖,心思敏捷,老于世故,繁茂风华和落败凄凉——这是《琉璃瓦》的基本特点。然而更进一步,则是生长在传统家庭里的人各自为自己的富贵、幸福命运而挣扎、斗争,最后是掩不尽的滑稽、荒诞和苍凉。

  ……

  我将《琉璃瓦》的写作艺术提炼为“屏风体”风格。详见单篇书评《<琉璃瓦>——张爱玲“屏风体”小说》 。

  《年青的时候》是一篇充满诗意的、带有异国情调的、少年小说,或者说,是一个在读的中国少年和一个美丽贤淑智慧的俄国少女的朦胧恋情故事。文笔清新。少年的心理像清灵旋流的水波,少女的美丽温柔像一个深嵌于幻想中的倩影。故事情节是可以忽略的,真正美丽的,是少年细密多情的心思,是俄国少女那模糊的身世和境遇。

  似乎是心有灵犀,少年汝良爱画一个女子的侧脸,那线条在他手里游刃有余,已有多年,经常占满书页。他的家是中国式旧家庭。不爱说话,“一个孤伶伶的旁观者。他冷眼看着他们,过度的鄙夷与淡漠使他的眼睛变为淡蓝色,石子的青色,晨霜上人影的青色。”传神的少年形象描写。自习的晚上他发现了那张脸,也被那张脸发现——这种对于面影的幻想和迷恋,是每一个孩子的心灵史非常重要的部分,是每个少年在脑海中自然写成的诗……他们相识,约定互教中文和德文。少女沁西亚,做夜校秘书和洋行打字员等工作,懂得多国语言。汝良心思活动了,沁西亚是那么美丽那么不同寻常,她爱他吗,还是他爱她?还是误会?冬天的清晨,汝良像一只小鸟去上学,为穿衣服费了不少心思,又逃课回家换围巾,冬天充斥死亡的气息,但汝良看来,却焕发生机。快乐的心情是为了沁西亚。“野地里的狗汪汪吠叫。学校里摇起铃来了。晴天上凭空挂下小小一串金色的铃声。沁西亚那一嘟噜黄头发,一个鬈就是一只铃。可爱的沁西亚。”少年的爱恋是多么纯洁!汝良读医科,爱文艺,就像爱崭新烁亮的科学金属仪器。汝良和沁西亚在公司办公室学习,心跳不定,因为难以捉摸女孩的心思,包括她身上的玫瑰紫绒线衫。“汝良坐在她对面,不是踢着她的鞋,就踢着她的脚,仿佛她一个人长着几双脚似的。”小男孩们,小时候气质高雅的女老师给你讲题的时候,你的心在哪儿啊?初级语言都机械无聊,“无法造成一点柔情的暗示。”沁西亚家境不好,要结婚了。这是现实,在汝良的想象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汝良能发现沁西亚身上那些俄国人的不良习气,却刻意不去注意那些。通过查字典会说德语“沁西亚,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这句话,却无法说出口。春天来了,书上的句子也美丽起来。汝良和沁西亚是不可能的,他也知道,那旧家庭。年青是很好,自由不拘、了无牵绊,却有很多烦恼。结婚?不,他但愿再年青几年。陪沁西亚去买结婚服装和蛋糕,“沁西亚笑道:‘说:“恭喜你。”’”这叫汝良多么为难啊,单纯的惶骇。汝良了解沁西亚的情况,对象是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年青漂亮的俄国下级巡官。沁西亚仿佛很高兴、幸福。汝良终于思考到,“自己已经是够傻的,为恋爱而恋爱。难道他所爱的女人竟然做下了更为不可挽回的事么——为结婚而结婚?”好一个“为恋爱而恋爱”“为结婚而结婚”,张爱玲轻轻一笔便揭发了少年心灵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惶惑。汝良终去参加了沁西亚的婚礼,似雾非雾的牛毛雨中,俄国尖顶礼拜堂。汝良带有少年一贯的忧郁悲凉,看僧侣,是“留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人字式披在两颊上,像个鬼,不是《聊斋》上的鬼,是义冢里的,白蚂蚁钻进钻出的鬼。”婚礼的描写就像一幅技艺拙劣又被打湿的油画作品,漫漶压抑,一派污浊灰色调,然又浸着忧伤。“汝良不能不钦佩沁西亚,因而钦佩一切的女人”,少年在成长啊,不是吗?“整个婚礼中,只有沁西亚一个人是美丽的。她仿佛是下了决心,要为她自己制造一点美丽的记忆。”“为自己制造了新嫁娘应有的神秘与尊严的空气。”沁西亚终究是个女人。汝良看到这一切,追想沁西亚的老年,不禁一阵心酸,眼睛潮湿。后来汝良又见了沁西亚一面,沁西亚病倒,托汝良为她找份工作。汝良看到她的家境,最后细细看了沁西亚那熟悉的侧脸,那画得熟极而流的、从额角到下颌的线条……汝良不再在书上画小人了。

  张爱玲写女子的悲凉,是渗到了骨髓里的。命运,如冰凉而锋利的手术刀啊,手术本为救治,然而谁知结果是死是活呢?

  《花凋》的故事发生在郑公馆,一个正没落的旧文人大家庭里,妻妾皆备,子女成群,入不敷出,却又沉溺鸦片,呼奴使婢,享受新兴生活。又是一大串美丽的女儿,讲的是川嫦。背景么,用张爱玲的三句话便可概括,“为门第所限,郑家的女儿不能当女店员,女打字员,做‘女结婚员’是她们唯一的出路。在家里虽学不到什么专门技术,能够有个立脚地,却非得有点本领不可。郑川嫦可以说一下地就进了‘新娘学校’。”异常精炼而浓厚的“命运”色彩。然而川嫦是个老实孩子,在家里缺乏争抢的“立脚本领”,终于修得个朴素、无争的性格。“女儿的大学文凭原是最狂妄的奢侈品”,川嫦也是有着美丽幻想的。同《琉璃瓦》的心心一样,川嫦的结婚要靠姐姐们扶持,那就是新从维也纳留学回来、“乍回国的留学生,据说嘴馋眼花,最易捕捉”的章云藩。“川嫦对于他的最初印象是纯粹消极的,……然而几次一见面,她却为了同样的理由爱上他了。”这很真实。重头戏发生在中秋节的晚上,读起来就像在看一场电影,热闹、柔情又残酷、压抑的电影。章云藩绝对是个重情重义、彬彬有礼、温柔体贴的男子,然而,川嫦那家庭,简直……旧中国(我在文中老提旧、家庭、文人,并不是相对于新,也不是批评,仅指近代中国带有传统色彩的那种大家庭和文人、地主)的复杂啊,说也说不尽,张爱玲的一个电影式的段子却展现得极为细致。总是一出极为精彩的戏,完全比得上《红楼梦》里那些王熙凤、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贾环等都在场的戏。巴金也写这种场景,却单薄得可怜。郑先生无甚主见,郑太太满腔幽怨、挑三拣四、唠里唠叨,对佣人、庶子大发脾气,对新女婿大加诉苦之能事,家境、人物性灵的腐朽弊端败露无疑。一出千疮百孔的家庭晚宴,千丝万缕的琐碎事端,看着让人想拍桌大骂,因为纯洁的川嫦在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啊!我觉得,正是郑太太这个鸡婆灾星,葬送了川嫦的爱情和青春,导致了川嫦最终抑郁而终。然而章云藩终是个温和大度的谦谦君子。他和川嫦在隔壁客厅无灯的黑暗里一段脉脉对话、心意相通,大有惺惺相惜的意味。出奇的好脾气,川嫦少感欣慰。然而就是在这样幽美的氛围里,张爱玲都不放弃伸出恶魔的笔触,“是一双泥金小手,尖而长的红指甲,紧紧扣在脖子上,像是要扼死人。”这样的句子看得人心里发毛、发瘆,不知居心何在。要是说川嫦本有短命相、克夫命,又不明说,只是如此这般暗示出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仿佛聊斋的阴魂。说起川嫦过大的衣服,“另有一种特殊的诱惑性,走起路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的地方是人在颤抖,无人的地方是衣服在颤抖,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极其神秘。”实在不能不叹服张爱玲文笔了得!一个比喻,“她姊姊泉娟说话说个不断,像挑着铜匠担子,担子上挂着喋塔喋塔的铁片,走到哪儿都带着她自己的单调的热闹。”好一个“铜匠担子、单调的热闹”,这不仅仅是一个妙到极致的声色比喻,更暗折出《花凋》川嫦的世界里,甚至整个张爱玲的文学世界里,那种热闹与寂静的强烈对比。因为这时不时出现的热闹,才使得背后的单调、悲凉更加沉重,更加刺痛人心。红楼梦也是这个法子。晚饭后他们去跳舞,回来的路上,载歌载舞。川嫦也感到了性的美妙,“四个人挨得紧紧地挽着手并排走,他的胳膊肘子恰巧抵在她的胸脯子上。……想到这里就红了脸”……川嫦久久发烧,从此不起。这个突兀的病极是蹊跷,前后看看,毫无由头。只能说是作者张爱玲有意为之。“川嫦自幼身体健壮,从来不生病,”是爱情的来袭使她禁不住幸福的一击?还是她骨子里早已预感悲剧命运的潜伏?接下来是身为医生的章云藩天天来为她诊治。一切都顺理成章进行,然而每一步都在把川嫦向死亡深渊推进一步。章云藩为她体检,瘦得胯骨肋骨高高突了起来,这让川嫦不安;章云藩毫无表情耶教徒式的愉悦、冰凉的手指都让她不高兴……她是太看着爱情了,把爱情看得太纯洁神圣了,太谨小慎微了。没有睡衣、病床和病人的气味,所有一切都让她疑虑。她得了肺病。完了,她的心破碎了。“眼睛上蒙着水的壳。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怕它破。对着他哭,成什么样子?”要出嫁的人都有些心急,这是普遍现象。“她的肉体在他手指底下溜走了。她一天天瘦下去。她的脸像骨架子上绷着白缎子,眼睛就是缎子上落了灯花,烧成两只炎炎的大洞。越急越好不了。”张爱玲的文笔也流丽得无情。这些女子们都是死在她的文字上、笔尖上。章云藩无偿义务看病,体贴有加,静静地对她说:“我总是等你的。”这话那么感人,然而越感人越体贴,越让人难受。这一病就是“两年”,章云藩年纪不小,又有了人。她似乎是无望了。“我总是等你的。”言犹在耳。事情摆明,章云藩的新女友来郑家打牌看望,两个女人着实进行了一番心理较量。新女友发胖,不如川嫦美,却透着傲气、娇气。川嫦心里气愤,“选了这么个次等角色,对于前头人是一种侮辱。”“认为唯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方才配得上他。”无论如何,床上的病人终是残兵败将,川嫦强抑住悲伤,父母却开始考虑她的后事。她成了全家的拖累,成了章云藩的拖累。她陷入渺小自我和膨胀自我的思绪分裂之中,想到轻生。终究是不甘哪,芬芳年华,连爱情的甜头还没尝到,就要死去……她拖着病体离家出走一天,看看外面的新世界。晚上回到家照镜子,搂住母亲大哭,“娘!娘,我怎么变得这么难看?”问了又问。几个星期后,川嫦死了。

  一九四四 《殷宝滟送花楼会》到《鸿鸾禧》

  若说张爱玲文学有个“主题”的话,这主题就是个“情”字。细细数来,张的小说除了写情没再些别的。各式各样的情。

  《殷宝滟送花楼会——列女传之一》的开头有一个很现代派的写法,作者张爱玲进入了小说本身,并与小说人物对话。殷宝滟那香唇软齿一口口叫道“爱玲!爱玲!”,让人疑心作者在玩真幻穿越,而其实这只是一种叙事学的游戏。在当时,这恐怕是很新颖的。这里斗胆做一个置换,将《花楼会》中的女子殷宝滟看成是鲁迅妻子···。因为这个小说和鲁迅小说《逝水》有些相似,而《逝水》多少照应了鲁迅的生活现实。描写内容虽大有差异,精神气质也迥然有别,但说的都是新知识分子对于旧婚姻的抗争,及表现出的心理痛苦和变异一面。《逝水》是男子的书写,《花楼会》则是女子的视角。

  民国时代的学堂,知识是那么尊贵,知识分子是那么可敬可爱。这个境界一去不返了。罗潜之,罗教授,我们就暂且看成是鲁迅吧,“带着黑框眼镜,方正齐楚”,在课堂上郑重虔诚地讲着莎士比亚,似乎很激动,“忧愁地”说一句“莎士比亚是伟大的”,要重复很多遍。这种知识文艺腔当时是很吸引青年的。殷宝滟是校花,演戏的,虽是旁听,也被罗教授喊起来答问,问到戏剧,罗教授语重心长状,批评殷宝滟不懂英文,不知音乐史。“教授对于莎士比亚的女人是热烈、放恣,甚至佻跶的,对于实际的女人却是非常酸楚,怀疑。”(对文艺知识分子尖利的刺痛),殷宝滟求教,罗教授答应借给她参考书看。……罗教授就这么“爱上”了殷宝滟。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仿佛那个时代,最崇高的爱情都是以知识、艺术、科学为载体和桥梁的。而且,看样子罗教授病得不轻,爱殷宝滟爱到了一发不可收拾之地步。殷宝滟出于求知,就找到罗教授家里。从此以后,罗教授就天天在家里教殷宝滟音乐、艺术、英文,带她一起编译音乐史,尽职尽责、呕心泣血,仿佛要把一颗滚烫的艺术之心塞给殷宝滟。这一切都以教学为名义。殷宝滟又不交学费,乐得如此。罗教授的太太带着孩子,又不是瞎子,酸言醋语,变相监视。罗教授出了名的脾气坏,常常在家里摔桌砸凳,当着殷宝滟也这样火气大。看样子内心装满了憋屈和苦闷。但从不对殷宝滟发火,甚至罗教授家的老妈子还常常打电话请她来平息事端,他听她的话。殷宝滟行止有素,冷眼看着。并不糊涂,渐渐被感化了,对着“张爱玲”呢喃道:“爱玲,你得承认,凡是艺术家,都有点疯狂的。”言下包含着爱怜,以及自恋。这样有三年之久,罗教授越发暴躁了,一副仇视妻子、仇视世界的模样。对他的妻子,则是冷笑一声,笑声从脑后发出,“因为她比我还要可怜……”殷宝滟也试图做个了断,不再去了。结果是罗教授想尽办法笼络,或在家大闹,殷宝滟又得负些责任。看样子两人没救了,开始通信。罗教授当面递交情书,“……在思想上你是我最珍贵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王后,我坟墓上的紫罗兰,我的安慰,我童年回忆里的母亲……”坦白说,这种“爱情”很难解剖,很难说它是纯精神的,还是带有肉欲的;是正经的,还是虚伪的。因为罗教授的确是满腹才华,然而中世纪的神甫也会写这样的东西给妙龄少女。少女殷宝滟被打动了。他把她看成“希望”,当做女神。“又过了三年”,两人关系进展,常常在一起接吻、幻想。下一步是离婚吧,然而老妈子说,太太有了三个月的肚子了。罗教授还是常发脾气,而且更瘦了,“瘦得像竹竿”,还有肺病……以后怎么办,这是个问题。殷宝滟也是不可能和他结婚,“那样有神经病的人”……这是个悲剧。那个时代很普遍,很荒唐的悲剧。

  《等》是个抗战背景的短篇,尽是一群太太在推拿诊所里的闲言碎语、鲁里鲁嗦,无需详述。其中奚太太的一句话值得玩味,“童太太你不知道现在的时势坏不过,里边蒋先生因为打仗,中国人民死得太多的缘故咾,下了一条命令,讨了小了也不叫姨太太叫二夫人——叫他们讨啊!”这话后来又重复了一次,以显示这女人的精神状态。这自然是违背孙中山民国精神的,但也看得出当年蒋公抗战的严峻残酷境况。

  《桂花蒸 阿小悲秋》绝对是一个出色的小说,篇幅接近中篇。在张爱玲的小说中也是独特的一篇。已经不全是浓重笔墨的“情”,虽仍离不了环环缠绕的情,但这里张爱玲更着重、细腻地描写了一个在城里富家做女佣兼保姆的下级女子阿小的生活和情感。类似于鲁迅写的《阿长》,类似于沈从文写的更多的那些底层的劳动妇女。毫无疑问,这种劳动女子的艺术世界虽不那么华丽,却能在平静中展示生活的美好和朴实,更具有普世价值。当然,小说并没有刻意去描绘资本家之残暴卑劣,或阿小之境遇悲惨、哭爹喊娘,那不是张爱玲,不是张爱玲的作风。相反,富家男主人虽生活放恣、糜烂,却自有其善良、可爱的一面,连男主人的儿子百顺也是极其可爱的,阿小对其担着监护人的角色。

  不得不说,张爱玲在《阿小悲秋》中达到了一个崭新的艺术水准。叙事抒怀不缓不疾,张弛有度,情趣百出;语言自然流淌,并不刻意夸张渲染,如行云流水,随意行止,又不减动人力量。像一个自然生长的花园,各色植物、动物、阳光、空气错落有致,情趣盎然;像大雾中江船上打渔的网,一网撒去,渔网张大喷薄,融化在牛奶般的雾气中,把人物一切的喜乐哀愁、言语情态包容其中。……面对这种自然性的作品,文学评论和批评往往更显得匮乏无力。批评只是在描绘艺术,却无法替代艺术本身。的确,阿小的声音情态,总让人想到沈从文笔下的翠翠、萧萧等形象。主人、儿子百顺、阿小丈夫等,也都可以在沈从文那里找到对应。

  ……

  一九五〇 《色·戒》 一九五七 《五四遗事》

  ……

  (下略)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

  《张爱玲文集》读后感(十):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很喜欢你的散文和小说,近期又重读了你的《张爱玲散文》《张爱玲精选集》,读后总想再读,你的书,适合一个人独处时,在暗夜橘黄的灯光下阅读,这时手捧一本你的文集,我心会冰凉如水,泪分然而下,时间的箭,如水般飞逝而去……想着,第一次看你的文字是什么时候,是花季少女,心怀爱情与美好的年纪?看什么都是美的,如今一转身年华已经如流水般逝去,真的像你书中那句台词: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读你的书重新在平淡的生活中挖掘生命的意义,在你略带忧伤的文字中探寻人性的根本和自然。 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事情,使你不禁感叹:“生活既是麻烦,不如死了好。麻烦刚刚完了,人也完了。”有时不免被你的字句所震惊“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哀伤中隐约带着点矜持。有个哲人曾说过:“一本真正的巨著,在青年时期读,在成熟时期再读,还不够,该在年老时重读一遍,如一座美好的建筑物,须分别在晨曦,日午和月光下加以欣赏一般。”我想我也会永远停留于她的精神城堡,直到走完我人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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