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读后感10篇
《以父之名》是一本由林培源著作,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2.80元,页数:256,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感觉故乡这个一出现就带着温度,温暖抑或微凉。总觉得故乡不是个描述地点的词语,而是记叙时间跨度的记忆,它是我们儿时捉蚂蚱、捕蜻蜓的地方,更是一家人世代生活的时空。这本《以父之名》串联起“异乡人”与“故乡”的悲欢,流连于“归去”与“逃离"。
阿喜,厌倦了父亲的暴力,去找寻同样逃家的母亲,遇见同样背井离乡的秋蓝,而后两人又分开。后来,阿喜又遇到相似境遇的阿霞。阿喜、秋蓝、阿霞身在异乡却相逢,彼此见过对方的成长,从“逃避”到“面对” ,好像所有人又回到了原点,但我们知道不是的,最重要的已经改变和升华。
所谓“故乡”,生来好像就是个矛盾的词,好像一定要逃离过,才愈发发现它的好。其实一个人很漫长的生命里好多事情都是这样。
三个人都代表着某种程度上其“父亲身份”的缺失,没有安全感,不断自己鼓励自己坚强。他们都是异乡人,找不到认同和归属,却依然在努力找寻。又或许不是故乡代表着那些记忆,而是记忆才是另一种形式的故乡,在此,心灵也将得到皈依。
末尾的《伤逝》一章,由阿喜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信德”来完整了整个故事,好像让我们看到了中国社会的现实就在眼前。我们清楚的明白,如今,或许并不需要什么精神追求抑或变故作为契机,有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逃离家乡而他们的父辈留守。晚辈和长辈永远像是两根背道而驰的直线,无论曾多么亲密,却终会是不同去处了。儿子的缺失也像父亲的缺失一样吧,终究是骨子里的伤痛,异乡人的游离,莫不在于一个“情”字。
让我觉得很特别的是,作者没有着重书写社会在城市化进程背后故土的失落,而是较为单纯的对于个人与故乡共同命运的联系。城市化的过程,从沈从文先生那个民国年间就开始讨论了,也在文学作品中体现,到现在依然没有结束,也依然惹来众多争议。但是人与故乡的命运感,更是被吟诵了四五千年,我们对于故土的复杂感情堪称流淌于中华民族骨血里的文化基因。我们读过了“鲈鱼堪脍”,见过了“乡音未改”,还有那大片大片恣意流淌的乡愁,又怎能不动容。
很巧妙的构思,不仅关于复调式章节,更是看似处于不同宇宙,实则息息相关。《阴翳年纪事》、《宋河》、《边境行走》、《伤逝》四部分割裂又浑然一体,这种手法很容易让我想到《路边野餐》那部电影,重新解构的世界似乎才更能代表社会的实质。
唯有对于自我的找寻才是最好的救赎。作者有说,我们的世界是流动的,人物的命运也是流动的。人物没有一个稳定的固态的落脚点,这不就是现代社会人的精神状态吗?这或许就是对书里结局的最好解释了吧。
《以父之名》读后感(二):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2016年最后一天,我拿到这本《以父之名》,然后我很自然就想起,周杰伦的“以父之名”。我把这首音乐设置了单曲循环,然后,翻着一页页的书页看起来,感觉很奇妙。
林培源的名字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感觉,或许在过去的某天,我在某个地方看过还是听过,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实实在在的看到了他的名字。我赶紧百度,关注了他的微博,博客,只为了了解他更多。他87年出生的,却已经是多产作家了,虽然现在还是清华博士在读。从09年的《薄暮》开始,他就以一年一部作品的速度出版自己的小说,期间还写了很多短篇,做了各种尝试,改变,不断打磨自己的文字。这部《以父之名》,是他四年沉寂后的长篇小说。
2016年最后一天,我在听几个异乡人诉说他和他的故乡,一个回不去的家。
作者以旁观者的角度,在剖析一群背井离乡人的故事。以前看过张彤禾的《打工女孩》,说的也是差不多的故事。孤独,自由,奋斗,他们失落在不断的迁徙之中。阿喜,在一个畸形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母亲因为父亲的家暴,终于不堪忍受,离家出逃了。独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那个残破贫寒的家。父亲也不是亲生的,从小被漠视,没有关爱的成长环境,让他充满阴翳。长大一些,他也走了母亲一样的路。从那个家逃了出来。他要去寻找他的母亲。他遇见了同样背井离乡的秋蓝,同样的坎坷命运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也许又是寂寞,孤独,或者害怕,总之,他们在一起了。因为彼此都是害怕失去的人,总想抓住些什么吧。之后因为一些事两个人关系破裂,阿喜离开了秋蓝。前两章节,作者通过描写阿喜和秋蓝在一起的生活,然后又抽离开去,讲他们没遇见彼此之前的故事。之后又讲到另一个女孩,阿霞。一样的背井离乡,一样的缺乏父爱。他们的命运又联系在了一起。他无法定义和秋蓝的那段关系,也无法定义和阿霞的关系。
不懂得爱人,也没有被人爱过。这几位青年男女,在自我的世界里迷茫又局促地生活着。每个人都被自己的经历牵绊着,在和家人的关系中经历着伤痛,独自舔着伤口,含着累过活。生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每个人逃离不掉自己的命运,跳离不开历历往事。也终将,陷在这种缺失之中。
这群人,包括阿喜的母亲,名义上的那个父亲,都无一例外得是异乡人,他们痛苦,无根,找不到对自己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此处不是家,远方也没有家,夹在中间,进退维谷。最后一节写的是在故乡凄苦生活的父亲信德,继续承受失去的痛,继续去试图反抗命运的啃噬,并弥补因失去留下的空白。
2016年最后一天,开始有很多人开始急着订票回家了,然而我知道,有一拨人,他们已经无家可回。像那迷途的羊羔,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可以失去故乡,但不可以失去记忆,记忆将成为另一个故乡本身,很多时候,记忆可以带你回到故乡,无论你在何时何地。
《以父之名》读后感(三):追寻的寄托
当刚刚得知这本书的时候,看到这个书名——《以父之名》总感觉起得很大,于是我就有种错觉,是不是某个大师写的经典小说再版了。可是在此之前我又从来都没听说过林培源这个名字,看了他的简介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个80后,和我属于同代人,真不敢相信这个年纪就能写出如此有情怀的文章。
书中主要讲的是一个人与他的故乡之间发生的故事,书中的主角都是异乡人,他们的一生中都在不断地逃离与寻找归属感。作者对于人物的心理描写与外貌描写用了大量篇幅,从这些描写来看,也只有年轻人会这样写,不过作者拿捏得很好。故事的叙事形式也很有特点,从两代人眼中分别看一个年代的事,角度不同,看法也不同,讲述的事实也形成了互补。
书中的角色很多,每个人都有详细的描述,性格十分丰满。其中就连不是主角的越南母亲和阿喜的父亲,依然在故事中占有重要地位。人物虽然多,但又缺一不可。父亲、父辈等词对于人们来说是一种寄托,相信这也正是作者在思考的东西,它不一定是父亲,它也可能是一个地方或者一样物品,总之是可以让人们找到希望的东西。
书中阿喜的这个角色,在我看来他的一生是十分悲惨的,从小可以说就没享受过亲情。自从他的母亲离去之后,他的父亲,还有他称为阿嫲的人从来没把他当人看。每天只有不在家的时间他才会感到安全,他所需要的爱这辈子都得不到了,也注定了这个人物悲惨的一生,作者把他形容成一只幼年老鼠。这种孩子既然没了寄托,也就天不怕地不怕,自然在上学时容易和人发生冲突。其实这个人物让我想起了一个我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同学,简直就是他的原型。那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开学报到第一天班上的恶霸就把人打了,后来班主任跟我们说一定要离这个同学远点,因为他的母亲出车祸死了,他的父亲酗酒,经常打他,于是他和他姨住在一起。虽然他每天都会欺负人,显得很强大的样子,其实我看的出来,他是很可怜的,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寻求安全感,因为他的归宿再也找不到了。
书中还提到了一种情感,那就是返乡,每次返乡都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像是在一张床上睡久了,换了一张床之后再换回来,虽然还是那张床,但是某些新的东西没有了,就总感觉缺失了什么。其实有的时候不曾拥有,也就不会惦记,一旦拥有了,割舍起来就会万分痛苦。
《以父之名》读后感(四):父亲,或者故乡
是在去西安的飞机上开始翻的这本书,那天天津的上空笼着层雾霾,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总觉得机舱里有些潮湿。这本书也有些潮湿,不是纸的潮湿,是字的潮湿——来自遥远南方的陌生潮湿,来自景都宾馆里汗涔涔的阿喜,来自阿喜小时候生活的那栋老旧平房。这种潮湿气萦在字里行间,挥之不去,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发生在南方。除了潮湿的气息,这部小说的其他南方特质也很明显,“厝边”“揾食”,偶尔出现的几个方言词让读起来格外顺畅的小说有了点陌生感。故事发生在潮汕,很靠南的城市,未曾设想过那里的样子。曾经读苏童,打破了我构想的江南水乡,香椿树街上,黛瓦破碎,白墙沾了年久的污浊,小河里漂着的不是漂亮的小船,而是垃圾,避孕套,甚至有过死去的人,疯狂的少年们在这里生长着,这是苏童笔下江南的城乡结合部。这部书里的那个南方是什么样子呢,我只能想起在歌曲和电影里听到的语言,人们讲话时候好听的口音和出了名的好吃食物。这些是光鲜亮丽的,可以打扮到舞台上的东西,是吸引人的东西。但掩在这背后的真实,是这本书带给我的,这些潮湿闷热显得昏暗肮脏的生活,生活在那个地方人们的普通生活。自己原来在出去旅游的时候写过一段话:
“我不知道我怎样看待这里,我对它的爱与恨其实都是很淡的,原因很简单,没有乡情,没有乡愁,不是归来者,也不是异乡人,纯然只是过客,不属于这里,感情再浓再淡又能怎样呢,无非是虽不知至,心向往之。亦或者,抵达了,满意或失望而已。但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这里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爱啊,恨啊,喜欢啊,厌倦啊,都是岁月给的,是有人活过的风景。”
而这不仅仅是我的异乡——作者在代后记的创作谈中讲,这部小说是“异乡人的群像” ,之前还想过把这部小说叫“到异乡去”。种种原因,改成了现在的名字。以父之名,说实话,我之前不太懂这个结构。陌生一些也好,给我留下来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几个字,也是在回程的飞机上,翻完了最后一页,突然有点明白了作者取这个名字之意。
在这部小说里,每个主人公的父亲都是缺失的,以不同形态和方式缺失。阿喜仇视自己的父亲,在他眼里信德不仅不是父亲,还是带给他无数噩梦和痛苦的,仇人般的存在。在阿喜眼里,“除了养与被养的联结,他们的父子关系形同虚设。” 特殊的是,阿喜还有一个“父亲”,这个人和母亲结合,才有了阿喜。但阿喜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只知道一个确凿的事实,“父亲借他人的种,将阿喜拽到了世上。”阿喜也曾抱怨过,为何父辈做的孽要让孩子来承受,为何让他来到这个世上,他更恨这个人,他们之间,有着更加不可化解的矛盾与对立。而作为阿喜名义上父亲的信德,也是一个缺失父亲的人。父亲随着洪水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此“信德失去了父亲,不得不在家里女人的羽翼下长大”。长大后,他成了人们口中的“姿娘细”,这是他这辈子躲不掉逃不开的悲剧,失去父亲,是他痛苦一生的开始。阿霞与阿喜是有些相像的,阿霞同样憎恨自己的父亲,她谈起父亲的死,“语气倒显得平淡,好像谈论得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对她而言,父亲的离世既是解脱,也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她并不长的岁月中所经受的大部分痛苦,都来自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人,不只是臀上用火钳烫起的疤,还有童年里的所有惊惧,对于命的无奈与惶恐。这样的父亲,让她没有了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家。与他们不同的是,秋蓝是很崇拜自己父亲的,父亲在煤矿事故中去世,秋蓝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被蛮横地抽空”,因为父亲的死,秋蓝人生的轨迹开始改变。与秋蓝相像的则是阿川,父亲从龙眼树上摔下来死掉,从此被寄予厚望的阿川“就跟叛变了一般”“死活不肯再去读书”,有时候会想,如果阿川的父亲还在,那他的结局是不是会更好点。可是这一切都是命运,不容我们去设想。小说第一部,作者用小标题分割出许多部分,其中有一个标题就叫“父之谜”,对父亲的怨与恨,互相的报复,成了阿喜永远也找不到出口的谜题。
除了“父亲”形象,“以父之名”这个名字还指向小说中的另一个内容,就是作者在创作谈中谈到的“异乡人的群像”,正如小说中主人公真正意义上的父亲都是缺失一样,他们每个人与自己“故乡”的关系也是冲突的。作者也在后记中写到,“‘以父之名’有着较强的隐喻和象征意味,这里的‘父’是地理上的,或者精神上的故乡。”(读到后记里这句话时候非常高兴,或许不能完全领会作者所想,但能遇上作者的一点所想,也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一次对话。)他们对于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自己生活的那片土地没有眷恋之情,而且拼命想要逃离。阿喜蓄谋已久,终于逃开了有着父亲和阿嬷的小镇,逃到城市,逃到边境线上,每次的逃离,阿喜并不知道下一个终点,于他而言,那只是跟着命运的脚步漂泊。至于秋蓝,她总是不想回那个叫宋河的小城。此处要插一句,或许因为作者生于长于故事中的南方,他对于坐落于河南的小城宋河进行的描述并未像其他几部分的地域特征那样明显,在读宋河这一部分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空间上的明显转换。我从未能将秋蓝放在河南的故乡中去想象。也可以说,这是作者展现秋蓝与故乡冲突的方式吧。秋蓝的母亲也因为秋蓝的原因离开了并不轻易离开的村庄,住到了城里的公寓。其他主人公也同样,阿霞本想卖掉在故乡的房子,设想如果阿霞真的做到了,那她与故乡的最后一点关系也割断了,纵使那里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阿喜的父亲虽然生于斯长于斯,但依旧是厝边头尾看做异类的存在。他的老婆陈江琴是越南人,异国的身份本身就意味着隔膜,痛苦与屈辱让她对这个远离故国的潮汕小镇充满了仇视和敌意,她后来所做的看似让步,也不过是为了逃离的权宜之计。他后来的干儿子阿川,也是从另一个村子来,养子身份意味着在靠血缘伦理构建人际关系的乡村,没有给他的合适位置,他亦无法同这片土地和解。他们都不属于自己生长的那片乡土,心心念念地想要逃离到另一个地方,哪怕有时不知终点。以前总说居于乡土的人安土重迁,割断故乡血脉想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什么到了现在开始有那么多人想要逃离呢?想起读过的一本书,作者在解释“土”这个字时也解释了人与乡土的关系:
“当人们把神性从土地上驱逐出去,土地里还有什么?大概只剩两种东西,有用的,没用的。……土地不再是应当敬畏和爱的东西。乡土也不再是……当土地不再可敬,乡土也不再可爱,所谓家乡,不再是生聚死守休戚与共的家园,它不过是出生的地方,住着的地方,一旦可能立即逃离的地方。”(杨无锐《其实不识字》,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第62頁。)
对于阿喜、秋蓝、阿霞这些人来说,故乡的确是“不过是出生的地方,住着的地方,一旦可能立即逃离的地方”,驱逐土地上的神性的他们的祖辈们做的事情,而故乡也给了他们太多苦痛,逃离成了唯一解决的方式。从离开故乡那天,开始了一生的漂泊。不否认,有很多人渴望过漂泊,不断逃离,不断寻觅,有人愿花掉一生去做这件事,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中有这样句话:“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个地方可以说是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地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于何处的家乡。”这是一种无根的感觉,但与阿喜、秋蓝的漂泊不同。他们,与其说是漂泊,不如说是流离,这一生大概也不肯能有另一片乡土成为他们的根,没有“在路上,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情怀,亦没有追寻“夜空中最亮的星”的诗意。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孩子,缺失“父亲”,又无法和自己的故乡和解。尽管他们也可能渴望这种和解,如果给他们自己选择人生的机会,他们大概也愿意去过更加平和美好的日子,只是四时行焉,万物生焉,他们对于天命,又能有什么过分的希求呢。我想,如果能看见阿喜、阿霞、秋蓝的眼睛,那里面大概会有着深不见底的迷茫,前路与漫长的人生都看不见尽头,不知该如何期待。过往皆是苦痛,除了感叹一句命不好,也只能奋力地活着。——他们都是想追求过所谓自由的人,最后也都相信了这逃不开躲不过的命运:
“从抱定决心逃开家那天开始,上天就对他做出了惩罚。无论逃到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和哪个女人相爱,他都无法摆脱命运拿道沉重的阴影。现在他该明白了,是他,而不是命运拉长了这道阴影。他将自己的生命搭了进去,狠狠碾碎,再也无法恢复原形。造物主赋予他的自由顷刻就要收回去了,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丧家之犬,垂着首将藏掖的祭品拱手承让。” (林培源《以父之名》,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第54页。)
他们的生命都有着太多苦痛,从开头第一句就是,“那时候阿喜的手指还是完好的。”这一句话拉着人读完了整个故事,四部分分别讲不同人在不同地方的故事,像蛛网一样把联结成整个故事。看得人揪心却难以放下,难以放下的是人之间还存在的那点温情与悲悯。人与人之间常常是相濡以沫,去寻找这百般痛苦中的一点慰藉来过着漫长人生。四部分里最喜欢最后一部“伤逝”,前文阿喜口中不堪的、惹人生厌的信德老人和阿嬷都已垂垂老矣,但经历的苦难却未停歇。年轻时,陈江琴是信德那么多年生命里的唯一光亮,“相片上越南女人的目光,越过山长水远,直直地看进了他的心底,他晦暗的心顿时澄明一片”。这是他心里割舍不掉的东西。现在他老了,他也害怕衰老,所以将阿川作为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结果不仅未能如愿,还让两位老人陷入更深的苦痛与绝望中。
阿川也一样,这个肆意生长的少年,在阿嬷的葬礼上乖乖放下头发,守了一夜灵,也是在这时有感于这个孩子心里还是存了一点善的。没有人走进过他这并不漫长却也有着无数苦痛的人生,有时也在想,在那个吊死自己的破庙里,阿川在想些什么呢,或许,这是否是他与脚下这片土地决绝地和解的方式。 “死生亦大矣”,他们死去了,但无字无碑,没有人记着他们的故事,甚至可能没人为他们掉一滴泪。秋蓝见到父亲被整饬过的仪容,觉得连死也带着虚假与耻辱。阿霞的父亲从自己楼顶跌落下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老阿嬷跌倒在浴室里,或许连哀嚎都不曾有人听见,这是他们的一生。很喜欢小说的结尾。信德老人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时,眼前浮现的是陈江琴带着阿喜,老母亲牵着年幼的阿川,“他们四个人,老的老,少的少,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眉目带笑,走在日光下。”这是整部小说最后一句话,这大概也是信德老人这一生的希求。只是,阿喜无法找到自己的母亲,在国境线的边缘过着看不见尽头的人生,阿川与老母亲也早已死去,人生最后,除了这辈子遭受的痛苦,老人什么也不剩了。读到这里的时候总想起《活着》的结尾,福贵老人讲完故事,牵着老黄牛走进暮色里。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结局也如此,从帝王位跌下来的端白,最后剩下的东西,也只是一本《论语》和一条绳索。生既无一物,死亦无一物,也是无法言说的命运。
信德老人说“他孤零零地来到这世界上,又将孤零零地离开”。
只是,孤独却是人生的常态。亦无法和解。
最后,感谢作者的故事。
《以父之名》读后感(五):父辈的伟大
小说从“阴翳年纪事”、“ 宋河”、“边境行走”、“伤逝"等四个部分来讲述故事。从字里行间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想突破传统的写作手法,有意尝试着新方法。几部分的内容,虽然有着相同的人物,其实确是可以独立成章,前后并没有很大的相关性。从作者写作时间分析,是在四个不同的时间段来写这四个小故事,并没有体现出总体一气呵成的想法,写作显得没有连续性。
如此的写作方法,挺有趣味,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故事表述的弱了些。比如,总想着信德的儿子阿喜在外经历过一段磨练之后,还是会想着感恩,还会有那么一些的思恋,会想着曾经照顾自己的养父、自己的奶奶、周围邻居的小伙伴。
你看,就连走入歧途的义子阿川,在信德的老母亲去世时,也想到回家,看看最后一眼老母亲,并亲自熬黑守夜。怎么说,显得是老好人的阿喜也该抽空回家,看看曾经住过的地方。话说,落叶归根,阿喜难道就这样,永久地离开故土了么?离开乡土了么?
自然,你可以把这看成是作者设置的悬念,让读者自由去发挥想象空间,接完后面的故事,也挺有趣的。一部未完的小说......
几个小故事写来也非常有趣,透过阿喜和秋蓝之间的男女之爱,可以看到青年男女的迷茫,为了性爱金钱而相处,为了情感缺乏而互补,只是这一切显得那么的短暂,这一切不过是双方短暂的车站而已。待到了某个时间点,自然会各分东西离去,空留下这段短短的情感。
秋蓝的家庭,显得那么的凄凉,家中只遗留下孤独的母亲。而为了想让心爱的儿女早日成婚,甚至拿父亲做幌子,不惜欺骗将孩子骗回家中。回到家乡的秋蓝,于是又重新陷入到同学间的三角恋爱之中。而母亲其实早已洞察,明白所有的一切,只是不愿告知自己的女儿,让孩子能有个尊严。想着从另一个角度不断关心她,爱护她,直到此时,女儿方明了母亲秋蓝所做的一切。母女俩终于握手言和,父辈的伟大无疑体现在这儿。
阿喜的家庭,则显得混乱不堪。其父亲粗暴的对待其母亲,为了有自己的后代,不惜借其它男人的种,让自己的女人怀孕生子,这是何等的残酷。如此的方式,让其母不得不逃离这个家庭。长大之后的阿喜,也离开这个异样的家庭,到处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只可惜连母亲的姓名都无法知晓,茫茫人海里又如何能找寻到。乡里人也只知道这是位来自异国越南的美丽女孩,知道这位外乡女子姓名的,不过寥寥数人。妻儿的离去,让信德的家庭陷入困难之中,几十年之后,信德独自一人,孤苦伶仃的离开人世,让读者无比的悲伤疼苦,父辈过的如此凄凉,真希望养子阿喜能早日回归,来个惊喜,给这个充满破洞的家庭带来些温暖的阳光。
离开家乡在外到处奔波的年轻人,成了外乡之人,作者在小说中选择了多名角色,有家庭乱伦的阿喜、独闯江湖的秋蓝、追求生活的阿霞、遭受家暴的陈江琴等等。这些外乡人时刻想着如何融入当地的生活环境,为了追寻不惜撒下自己的青春年华,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而做着持续地努力。
只是生活的艰辛,努力之后得到手的,显得并不完美。有的为此牺牲出自己的身体,身体遭受到摧残,甚至无法生育。只是时间仍在流失,生活短暂停留片刻后,还将延续......
《以父之名》读后感(六):你想要逃离的,也是你必须得面对的
一生都在的住所,在有父母亲人的地方,但那真的是自己的家乡吗?家乡,应该怎样去定义?看过这本书,我还是没有找到一个答案。人们总是在说家乡,回不去的家乡。我一直在固定的住处,有父母陪伴的常年,那我就一直是有归属感的人了吗?周作人先生曾说:去过一处,最好住过一处,有所怀念,那里便是故乡。就我,只是觉得,即便身在任何一处,亦都摆脱不掉孤独与不安全感,但有爱的人在身边,倒不至于太过寂寥。
回归文本。这是一本讲“归属感和故乡”的书。对于故乡,总是有作者不断的提到这个主题,也许于写作甚至是每个人生命而言,这是不可回避的命题。《以父之名》,看到这个名字,便感到一丝沉重的。关乎父辈与年轻人的关系,家乡与异乡的关系,逃离与无法割舍的牵绊……人与他所生活着(生活过)的地方的关系总是微妙的,可能你因为习惯的养成并没有仔细在意过,但就是因为常年的习惯而变成了你存在人生中不能缺少的部分。一旦失去,身心都是空落落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从来不觉得家乡有多亲切,就像是信德老人,一生都在小镇过着最普通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得到认同、更没有喜悦的回忆。回望过往,都是寂寞,至死都可能与这个地方的人事格格不入,始终是个局外人。
阿喜,这本小说从这个名字开始,其他人物也和他有一定的牵绊。他是个好不容易逃离出家乡的人,却始终忘不掉与家乡有关的童年梦魇,他努力的推开养父的暴力,希望去远方寻找同样在逃离的母亲,而记忆里所承载不来的伤痛,却不会因为努力去远离而慢慢消逝。逃离并不一定是救赎的方式。阿喜的这一场逃离与寻找是对“根”的不确定性所引起的,他迷惘、孤独、敏感,没有安全感亦不自由,在这场寻找母亲(实则更像是寻觅灵魂的安放之处)的旅程里,他遇到了秋蓝、阿霞这两位同样缺少家庭关爱、背井离乡的女人。并从与她们相处的过程中,反观和梳理自己的经历……最后以与家乡格格不入的信德老人(阿喜的养父)一生的故事来结束,也是极有意义的。
小说分为“阴翳年纪事”、“ 宋河”、“边境行走”、“伤逝"四个部分,讲了四篇与家庭有关的故事,四个缺乏归属感的人物。人生总会因缺失某个人或某样东西或某种感情等等而充满遗憾?根本寻不得人生该有的一些满足感,那痛苦与失落都是无法言说的。他们缺少了什么?从表面上说,也正是这本书的主题所想表达的点之一,在他们的成长的过程中(或说还没开始成长)失去了重要的人,那就是父亲。
信德没有父亲,性格奇怪。他不知道怎么和越南新娘相处更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认为自己离不开的阿喜,他依赖阿喜,想要他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边,却总是伤害阿喜。之后又有养子阿川在,他似为吸取教训换了另种溺爱的方式对待孩子,想努力当好父亲,命运却总是与他开玩笑;阿喜遇到的是不懂得如何使用父爱的养父信德,加上母亲的离开和祖母的谩骂虐待,这些都是他对童年仅留下的凄惨往事;秋蓝的父亲早逝,幼时的家庭变故加上好友的背叛让她沉沦;她的确是个有魅力的女人,盘旋在各种男人之间,孑然一身,高傲着,却更是卑微……
突然想起社会世俗中的常态,要是一个人失去了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却不再拥有的“东西”,或是突然拥有了别人所没有的“东西”,在他人眼中,他总是带有特殊性的。在童年甚至是少年时候,一旦被孤立或被刺痛,越是对于残缺或敏感的部分耿耿于怀,越是不知所措。感觉自己是跳入了填满不安的暗坑,因此而产生了回忆里的痛苦甚至是精神上的虚空,这是由那不完整的过往携带出来的,他们不断逃离也是寻找,试图弥补人生中的空白,亦有太多的不解没有被回答。但到最后,也许才发现,勇敢面对之后未必不会得到释然。恰恰是“异乡人”,才更离不开对“故乡”的依恋。而庆山在新书里说道:“人对问题的解决方式,不是试图找到答案,而是背负到可以卸除的那一天。”愿意背负,即表示和解吧。
在最小说看过林培源的短篇,零零散散的,记不住太多。第一次这样亲近的走入他的文字里。他的作品被我定义为严肃文学,关注普通人的内心精神,甚至能映射出这个时代所笼罩着的林林种种的无奈与孤独。就《以父之名》,四个章节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复调式叙述,丝毫不感觉到混乱。阿喜,秋蓝,阿霞,信德老人;两代人的故事。随便一篇都是可以独立的,每个人物的故事都讲得恰到好处,没有太多,也不是一笔带过。和一些故事一样,看完之后,让人想要沉默,只是陷入,有种说不出来的孤独。
这个世界有太多个异乡人。背井离乡,一路追寻。他们如同蝼蚁,会被巨大的阴翳所遮盖,颇为艰难的生存着,他们是这茫茫尘世中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根本不起眼……其中太多的人都脱不开各自的过往苦楚,还在与自己慢慢和解的过程中,也在这喧闹的社会大染缸里努力以最好的姿态活下去。只能这样,不是吗?
《以父之名》读后感(七):式微,式微,胡不归
“远游焉伥伥,归梦应栩栩。”
其实,刚看这本书的时候还挺意外的,意外会讲这样的故事,毕竟书中角色的人生离我都比较遥远:宋河,或是广西的边境小城,在我人生经历中留在脑子里的痕迹是如此的少。
当然,故事是有趣的。
抛开书中角色所处的环境,他们所经历的,所考虑的,似乎又并没有那么遥远。关于逃离,谁又没有考虑过呢?何况,成长本身也是离开家的过程,就像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讲的那样:所谓家这样的地方,你在那里出生长大,充满着年少时美好的回忆,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原来的家不在了,虽然你还有一个地方放东西。
无所谓归属感。
所以我个人还挺喜欢“边境行走”那一部分,因为总觉得阿喜那本来支离破碎的人生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开始重新构建。
对了,昨晚回家时看到马路上一位妇人拖着行李箱,手里也大包小包地拎着,与这座城市看起来那么的格格不入。她是去哪儿?大晚上能回到家吗。忽然想到了这本书所讲的故事,故事原来离我们的生活并不遥远。
《以父之名》读后感(八):以父之名
拥有贫瘠和痛苦回忆的阿喜,即便逃离了故乡也无法走出偏狭的桎梏,善意却淡漠,实诚却别扭;家庭关系紧张、生存环境一度酷烈的秋蓝,像被毒药浸透的娇艳的花,欲挣脱而不得,只能高傲又卑微地活着……作者善于剖析笔下的人物。他们,是一群立体而多面的“逃亡者”,他们拥有一个广袤又孤独的精神世界,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归”与“离”之间剑拔弩张的博弈,是万劫不复时蓦然回首的温存。
《以父之名》是真实淋漓的纪录,又是一场悲壮静默的生存游戏。这些人,这些事,值得心存疑惑的我们去读、去听。望着他们的世界,就像是望进了我们自己的内心。
《以父之名》读后感(九):林培源长篇小说《以父之名》访谈:“我想避免平庸的现实主义”(中国作家网)
林培源长篇小说《以父之名》访谈:“我想避免平庸的现实主义”
采访者:陈润庭
受访者:林培源
编辑整理:陈润庭
林培源长篇小说《以父之名》,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年12月
《以父之名》读后感(十):失序、失语、失根 ——评林培源新作《以父之名》
前言
林培源的新作《以父之名》与上一部小说集《钻石与灰烬》一样,都瞄准了社会转型时期的乡土社会。在他的小说中,乡土并不是某种慰劳回忆的道德乌托邦,而是现代性介入乡土社会后所呈现的断层土壤。
《以父之名》讲述了一个关于故乡、关于父辈、关于逃离的故事。信德年少时失去了父亲,并且,无论从外貌、性格还是家庭背景上,他都不为乡亲们所喜欢。父爱和尊严“双重缺席”的信德即便到了谈婚论嫁的日子也丝毫拿不出取悦这个世界的资本。他日渐焦虑,不得不采取“买越南新娘”的下策来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殊不知,新娘到手了,自己却失手了——原来信德结婚后才发现自己是一名连生育能力都缺失的“三重缺席”患者。在传统生育观念和不稳定自尊心的催使下,他决定请另一个男人来实现“借种生子”。然而,祸不单行,重金买来的新娘在“被使用”完后逃跑了,男主人公阿喜一出生,便面对着这位连夫妻关系也缺失的“四重缺席”父亲。阿喜经受不住这位“四重缺席”的父亲通过暴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扭曲补偿,他就像逃离噩梦一样逃离这个所谓的家,逃离牵绊着自己生命之根的乡土。无独有偶,在版图的北边,女主人公秋蓝也是一名自幼丧父的凄凉人,她在一次次逃离中寻找这自己可以安顿自己灵魂的凭据。《以父之名》中所有关于痛楚、肉身和异域的故事,便由此开始。阿喜逃离的是故土,秋蓝逃离的却是一个个用金钱和肉体收割过她的男人。当阿喜和秋蓝这两个“天涯沦落人”相遇后的依恋、爱慕、敏感和舍弃将会如何改写他们的人生历程,《以父之名》给出了别出心裁的答案。《以父之名》为题,却处处是父辈的缺失,这种经验的错位,本身就为小说埋下了伏笔。
跟林培源以往的小说不一样,《以父之名》的语言更扎实和精炼,他卸下了“为修辞而修辞”的繁复语言任务,也褪去了“为共情而共情”的主观情感代入。也正因为如此,《以父之名》在叙述形式之外,在文化层面上为读者提供了更广阔的解读空间。
一、失序:秩序紊乱与文化矛盾
《以父之名》通过描写阿喜逃离乡土的起因、过程和结果,发起了一个诘问: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传统的道德观念、乡土秩序和文化在当今的乡土社会中,会面临怎样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伦理秩序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运作。费孝通在研究中国的乡土社会时候指出,中国乡土的伦理秩序呈现出一种“差序格局”,即以自己为中心,通过父系单系传递的原则而缀连出的关系网络。这种差序格局依托着“前喻文化”,在一代代乡土社会中建构起“家”或“父辈”的原始观念。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认为,前喻文化是一种“老年文化”,家族中的长者将自身经历视为文化,为了维系家族的运行,每一代长者都会把自己的生活原封不动地转喻给下一代,而年轻一代则在老一代的严格控制下进行社会化,完全沿袭着长辈的生活道路。诸如“你爸妈当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就是前喻文化的典型体现。《以父之名》中,对于信德、阿喜、秋蓝和阿霞等人而言,“父”的角色丢失了,就意味着上述这套前喻文化的规则遭到了结构上的破坏。因此,小说中的“父”不仅隐喻着差序格局中缺席的父辈角色,还指涉着乡土伦理体系下的前喻文化。
不讨女人喜欢的信德在母亲和乡里的压力下,不得不使出买新娘的招数来实现人生的完整度。在上一辈看来,年龄不但是个人阅历与生存资本的晴雨表,更是父系传递的计时表。信德无法违抗“婚嫁有时”的前喻文化,强牵姻缘却打碎了一整个家庭的秩序。儿子阿喜在身份的羁绊和家暴的折磨中愤然出走,信德和阿喜之间彻底失去了空间介入和身体接触,“世代经验相传”的法则也就失去了实现的可能性。阿喜的出走,客观上破坏了乡土的秩序,更暴露了前喻文化在当今社会中的过敏反应。
阿喜的逃离,实质上隐喻着某种粗糙的秩序重建意识。他试图改变现状,却没有相应的资本把握未来。他无法凭借现有的经验去兑现新的格局,却依托仅有的体验去作出逃离原有乡土秩序及其前喻文化的判断。阿喜在逃离后的落魄遭遇也预示着,乡土文化重建并非单纯的怀恋或极端的撤退,而是要直面文化断裂,并试图探求有效可行的文化衔接与整合机制。
二、失语:父辈角色的缺席
在传统的乡土社会中,人们重礼俗而轻情感,修秩序而弃私欲。人们似乎都保守地认为,抑制真情实感的抒发和表达,就可以显得家庭秩序更加稳定,显得道德律令更加容易执行。因此,他们害怕感情的激荡会改变撼动父辈的权威,要维持稳定的社会关系就必须防止“剩余情感”的溢出,这在客观上便促使了感情的寡淡,即便在同一屋檐下,家庭成员之间都无法准确而大方地表述自己的真情实感。某个意义上说,子女成家前,他们的情感反应很大程度上是发生在与父辈角色的互动中。倘若置身于乡土社会的幼儿或少年面临父辈角色的缺失,那么当他们投身多元关系的社会的时候,他们很可能会产生情绪无能。
信德丧父,依靠着与母亲的亲情来维系自己基本的情感生态,却无法容纳更多的情感选择,他不懂得向自己的妻子表述哪怕一丝的爱,更不懂得与自己的儿子进行情感意义上的对话。这种代际失语也发生在同样年少丧父的秋蓝身上。秋蓝当过不少“成功男人”胯下的情人,她一边放逐着自己的肉身,又一边奢求着哪怕一丝真诚的爱情。她怀疑阿喜对她的感情,拒绝朱家明的爱意,甚至不信任母亲对自己的情感,认为“好多年过去了, 秋蓝明白了一件事。父母对她那么好, 是怕她也像姐姐那样夭折了, 他们不是打心底真正爱她”。(77页)秋蓝竟然痛苦地认为她生下来不过是个补偿品。小说中多次提到秋蓝和母亲之间的争吵,这暴露出母女二人之间的交流是非常有限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之间可行的情感沟通是非常少的。代际失语所引发的情绪无能,同样体现在阿喜身上。“阿喜很快就将自己从幻想中拽回来, 他知道,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他们终将远离彼此。阿喜去下一个地方,而秋蓝呢,也许会成为一个很有钱的人,一个不再结婚也无法生育的,有钱人。阿喜不敢往下想了。”(49页)
从心理学角度讲,无论是信德、阿喜还是秋蓝,都在原有乡土秩序和前喻文化的影响下产生了代际失语,这种失语在本质上是述情障碍,体现为一种“情绪无能”(emotionally unavailable),这意味着他们在亲子、恋人、朋友等亲密关系中,对于所体会到的爱,以及其他深层的需要相互交流的情感不感兴趣,或者无所适从。这份无所适从并不是无关紧要的青春期情绪,也不是单纯的“为了面子说不出心里话”,其背后是乡土秩序紊乱后和文化断层所带来的精神内伤。在相对封闭的乡土社会中,由于“以父辈经验复制予后辈经验”的前喻文化主导着伦理秩序,情绪无能和述情障碍几乎具有不可违抗性,从父辈渗透到后辈。如果阿喜从小学会如何把心中的想法剖露出来并与他人分享,在经历了绑架事件后,他或许就不会因为不成熟的自卑心和猜疑而逃离秋蓝。他们在猜疑中确认着自己的认知,又在现实的比照中否定认知。父辈的抽离,使得原本就密不透风的情感生态雪上加霜,迫使猜疑重构成他们的情感本能。
三、失根:空间位移下的身体政治
失序和失语迫使着阿喜、秋蓝和阿霞他们用逃亡的方式为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探路。至于所逃离的究竟是破败的乡土想象还是不堪的个人经历,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不再重要。本应寄诸乡土的想象消弭殆尽,剩下流离失所的身体在颤抖地探路,这样的空间算法似乎成为了人物在双重缺失的生存境况下身份求证的唯一途径。
在家乡,阿喜的身体是被支配的角色。在祖母那里,他的身体是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所暂借的安慰对象;在父亲那里,他的身体是祛除自己被污名化的二手资源;在乡亲那里,他的身体是通过对比彰显自身血脉正统性的参照系。父爱缺失且母爱缺席的阿喜,其身体一旦置身于家乡,便成了观念消费、道德消费和感官消费的对象,毫无支配的权力。小说不止一次细致地描述了阿喜在入眠后如何透过噩梦来表达家暴与冷眼下身体被支配的恐惧。如此一来,作为空间,家乡不再是一个放置物质的场所,不再是区分“家里”和“外面”的地理位置,而是权力关系的演绎对象。阿喜生存体验中的家乡,就像褔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所剖析的圆形监狱一样,身体以陈示的方式彻底地被监视、控制与支配。在福科看来,空间是权力关系下的空间,是权力得以实施的场所。他借用边沁(Jeremy Bentham)的“圆型监狱” (panopticon)概念来揭示空间对身体的控制。这种监狱呈环形结构,每个囚室装有前后两块玻璃,圆心是监视塔,监视塔上的管理者可以透过玻璃清晰地看见囚室里的情况,而囚犯对此却无计可施。
而在逃离家乡后,阿喜的身体是可自由支配的。《以父之名》的开篇是在景都宾馆,一个充分酝酿歧义、延伸触觉和包装想象的场所。它关乎到“安顿”这个寄存身体的动作,也关乎到身体与身体之间剩余情欲的释放和表达。从乡土中跋涉至城市的阿喜和秋蓝经历过秩序紊乱的无奈、文化断层的阵痛和代际失语的障碍,他们无法从时间上为自己的人生日程交出明确的答卷,更不愿将之镶嵌到父辈所规划的刻度上,逃离,或者说逃亡,使得他们充分把握了空间的主宰权。不管是开篇的景都宾馆还是其后的出租寓所,这些空间都是记述二人身体的符号。阿喜通过观赏、接触和享用秋蓝的身体来试图实现关于家庭的联想,秋蓝则凭借外貌资本将自己的身体置于男人们的消费对象中,并以此转换成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对于阿喜和秋蓝而言,从家乡到城市的空间位移,更像是身体关系的更变。这正如列斐伏尔在研究空间的时候指出,空间将重新建立人的身体、社会、知识、欲望、需求等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阿喜一怒之下的背井离乡,还是秋蓝无可奈何的南下北上,都是身体对特定空间所制造的权力关系的回应。他们似乎都意识到,必须通过无边的逃离和不歇的跋涉方可全权为自己的身体建立一套稳定的运作体系。如果不逃离故土,阿喜很可能会在家庭的暴力和乡亲的鄙视中长大,重复演绎着父亲的人生。社会学家米歇尔·德·塞托在谈论空间与权力的时候指出, “行走”(walking)则创造了窥看、观察和体验的机会,打乱了原有的秩序,开辟新的空间并创造新的意义。阿喜跟秋蓝同居的时候产生了关于“家”的念想,他甚至奢望能够把这种珍贵的念想寄存到朝朝暮暮的日常生活中。秋蓝在经过跟不同男性的“身体探戈”后,最终还是希望找到一份正当稳定的工作来组建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们在一场又一场空间的迁徙中宣告着自主选择的失败,在渴望定居的时候收到了下一轮逃离的信号。《以父之名》中的逃离,与其说是空间转换,不如说是身份求证。
结语
信德的儿子阿喜和阿喜的情人秋蓝都试图以逃亡的方式探索自己在脱离乡土后的社会位置,然而空间的位移并不能改写乡土的秩序,更遭受肉身的审判。于是,《以父之名》里,父系文化下的乡土秩序是紊乱的,父辈角色是缺失的,确立自我身份的名目也是缥缈的。整部小说,无不在探讨转型期的乡土社会中,断层带来的阵痛如何彻底地渗透到底层。
《以父之名》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父,却写满了父系文化、父辈观念在新时代的不谐感,挖掘了乡土秩序紊乱和前喻文化断裂后的失语人群,并透过空间位移的权力象征和身体政治的隐喻,表达了一份现代性介入到乡土社会后的焦虑。同样,《以父之名》也没有名,小说中的人物没有获得应有的名分,也在被污名的历程中卸掉名声。底层如何在“去父”、“失名”的困境下重新确认身份,正是小说的微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