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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起止

2019-04-11 15:39:59 作者:程杨松 来源:程杨松投稿 阅读:载入中…

在阳光下起止

  在阳光下起止

  如若一个人一生,不过是一个或大或小的圆,都只是从起点回到终点,那么,我是否可以奢望,在那个点上总有暖日照耀,得以让生命在阳光下起止——这样想时,我三十八岁、一米七高、七十公斤的身躯正陷在南窗下的竹藤椅中,兀自啜饮一杯满五年的福鼎寿眉白茶,暮春的朝阳像群新生蜻蜓,无数的羽翼穿过南窗在我的杯中液态飞舞、荡漾、涌流,却仍止不住想起阮籍《咏怀》中的两句:“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我一直偏执地以为,一个源于珍稀而懂得害怕的人,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哪怕这种未知的福气会与一定的苦痛相伴相生、如影随形。多年前,我读傅菲的一篇散文,里面写道:“……祖父已经死去,父亲在路上,而我还在远方……”远方能有多远?多久方能抵达?我害怕这样沉重问题,更给不出这样宿命式的答案。我唯祈愿,从“我的远方”,到“父亲的路上”,能更多一些阳光的盛放,这样黑暗毕竟会更少一些,寒冷也毕竟会更少一些。

  32年前的一个盛夏午后,一个叫井坞的山坞,不过三两户人家。一个6岁的男孩,刚睡醒一场酣畅午觉,才发现父母姐弟都不在家,只留他独守一栋偌大而老旧的土屋。他如受惊的兔子般惶惴地跑出土屋,一头扎进日瀑,歇斯底里地到处喊寻着父母。烈日分明炙烤,却浑身冷汗直流;阳光分明灼晃,却眼前一片漆黑;草木分明毕剥作响,却耳中嗡嗡一片……一个内心孤独童年,就连最灿烂的阳光也不能照亮和煨暖,那种绝望,连最炙热的阳光也不能拯救安慰——那是我关于阳光最初的深切记忆,虽然只是父母带姐弟于夏日的午后去菜园劳作带给我的虚惊一场,而我过后有时想,如那个午后有阴霾暴雨,我又将会是怎样更加不可承受的沦陷或崩溃?

  我16岁以前的时光于井坞度过,宛如一只倔强蟋蟀囚居于碗底,随时想着起跳逃离,却一直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井坞的春天总是晚一些来与去,风也更温情醇绵一些,阳光也更醇厚静谧一些,没有夹杂太多的浅俗心事浮躁情绪。我想起暮春时节,傍晚放学后夹一本书骑在牛背上,落日余晖山川万物浓酽涂抹,空气氤氲浓郁青草味和馥郁的花甜香,有蜻蜓和蝴蝶翩跹,蜜蜂苍蝇嗡嗡嗡,溪水哗啦哗啦。一个叫“金星”的老人,在我的土屋前用锄头翻挖一块荒地玉米甘蔗,让金箔般的阳光照亮眉额,将满脸的汗滴镶成一粒一粒的金珠。他“嘿哟嘿哟”地挖一轮地,就将锄柄橫在地梗上,用褂襟擦一把汗、扇一阵风,张开豁牙的嘴喊一嗓子:“太阳公公,慢点下山,一碗猪肉,放在中央;太阳公公,慢点下山,一碗咸菜,放在中央……”在那样的炫美图腾里,骑在牛背上的我那瘦弱剪影,仿佛一颗最浅薄标点符号

  但16岁的我——那颗浅薄的标点符号,还是从那幅固化于心的炫美图腾决绝逃逸,在不远不近的空间范畴贴地游走。由“远方”向“路上”亦步亦趋,读过书也教过书,受苦过也享福过,开心过也伤心过,希望过也失望过,爱过人也被爱过。有时候我行走在日暮他乡,痴痴地听李进的《阳光照耀我的破衣裳》:“阳光照耀我的破衣裳,我站在街头东张西望,没有人知道我来自何方,没有人问我姓李还是张……”我想,他该是个内心通透的人,也或许是个怀揣阳光的人!我能感受并艳羡他的内心状态,并一定程度影响我的内心姿态

  ——譬如而今我蛰居饶城多年,在秋、冬、春三季的午后,若有暖阳熏照、清风拂面,妻子小胡会在午饭后赶我带儿子跳跳去走路,或者沿着市民公园绕行,或者到龙潭湖公园游走。——“那么白,也不去晒晒太阳补补钙”,她愤愤不平地说,抢我办公室的单人沙发睡个舒服午觉,再送儿子上学。她是个简素的人,说话偏慢一些,做事有时丢三落四,一本书可以看上半年,靠在床头手机能半晌不动,哪怕下雨也哼哧哼哧地忙忙碌碌,我想,阳光已然先期在她内心绽放——她在午后酣睡,我与儿子正在阳光流布的花荫树丛里穿行,我刚念响一句杜牧的《经古行宫》:“台阁参差倚太阳,年年花发满山香。”儿子便接一句白居易的《洛阳堰闲行》:“洛阳堰上新晴日,长夏门前欲暮春。”那些关于春日胜景的律动诗行,和午后的暖阳一道熨帖着两个卑微身心,让人慈悲式怜惜。

  好像有几个夏秋,稻子成熟季节,我驱车赶回老家,恰巧父母在收割,便褪下鞋袜,换上衣裳,去田里帮衬。白嫩的脚板有些硌疼,细腻手背被稻叶割破,弯曲腰肢难耐酸疼,炽烈的阳光更是烤得睁不开眼,瞬间汗水塌方一样糊满脸颊,不多时便哼哧哼哧累倒在田埂上歇气。我看看父母,他们肤色黝黑,肤质粗糙,双眼微眯,汗水流布,不急不躁地一镰一镰割着稻,像钟摆一样匀称自然,他们将一把把稻子放平、扎紧、码齐,堆成对望的稻垛,那股专注和认真劲儿就像当年整理他们的婚房,让我内心蕴热。多半等月华升起,星光垂降,我们才推一车稻谷沿小路回家,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叫,脚步声哐当哐当地响,我们浑身酸痛舒坦,内心瓷实而酣畅,竟似内心被星光照亮、浑身被月光煨暖——母亲逝去三年多了,她是那晚苍穹里的哪一颗星?是否会与我们相互寻觅、相互凝望、相互思念

  约莫二十年前,我写过一篇题为《在一个午后静静死去》的小文,有些过早地勾勒自己近乎奢侈谢幕图景。现在想想,或许是不够的。我期冀在有阳光的温暖午后静静死去,没有痛苦哀伤,没有濡湿和寒冷,也期冀葬身在有路抵达、靠南向阳的山坡上,坡下有条清溪哗哗哗流淌,坟上种棵杨树或者松树,有车经过便是一声问候,有阳光照耀便是一个拥抱,有清溪流淌便是一首歌谣,有风吹响树叶便是一次诉说

  ——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便是在已然不远的归途中,更多撷取生命的阳光,让它照耀自我、温暖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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