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丨二月飞烟（中）
作者丨蓝静
三、红丝线
推开听月楼的门，我没有希冀看到任何一个人。十年前的蓝裙身影，一个微笑地面对着我的女孩，死在我的剑下。只为了师傅：杀死你在楼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新月如画，这个晚上偏偏正是一轮新月，月光妩媚而温柔，让人记起情人的目光。
在结束我的杀手生涯之前，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些许的忐忑在心里。以往无论杀什么人，江湖高手也罢朝庭高官也罢，他们的任何举动都不能激起我心底的丝毫波澜。今天，杀死第一百个人，我就能从此洗去一切，过我想要的生活。却有不安洋溢。在去守备府第之前，来到听月楼。
用力一推，楼门向左右分开——楼里竟然灯火辉煌。依稀还是十年前的陈设，仿佛时光的流逝没有给这里带来任何改变。几个小女孩各提一盏灯笼，垂手站立在一个人身侧。
居中，白色纱裙随风而动，飘逸宛若仙子，明亮的眼睛，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隐含笑意。
你来了。
除却一袭白裙，当中这个女子，有着和新月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微笑，一样的温暖目光——十年，不曾改变。
恍若梦里。
飞烟客，你终于来了。
新月慢慢向我走近，笑容如此安静，走到我身边，轻轻地问，飞烟客，你要杀我的父亲么？
新月……你可以拿去我欠你的。
不。我不要你的命。你告诉我，你真的要杀我父亲么？
这十年里，我想我早应该死去。死在你的剑下。
我仍然是左手抱着我的剑。新月突然伸出手去夺剑，我反抓住她的手，一下子，她倒在我的怀里。
死在你的剑下，就不会有痛苦，也不会看到你去杀我的父亲，你让我死好了。
我们的呼吸近可相闻。新月吐气如兰，我闻到淡淡一股兰花香气，自她的衣衫中发出。
后来，我就不再有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而柔软的床上。手脚并没有被缚住，却全无力气。屋子里整洁无尘，屋中一张小几，上面有一只香炉散发着香气，就像新月身上的兰花味道。
我明白了为什么会没有了力气。
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屋中，手里捧着我的剑。师傅的话回响在耳边，剑随人在，剑亡人亡。
知道为什么没有杀死你么？中年人并没有转过头看我，却已经察觉我已经醒来。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的话里一定藏着许多的故事。和师傅会有莫大的关系。或许还有我的身世的故事。我陷入了一个早已经策划好的计划里，只不过是工具。师傅和眼前这个人有着什么样的渊源？这些，对我都不是很重要了。新月没有死，我就能放下心里背负了十年的担子，再将我的命还给她。了无牵挂。
中年人的手一直不停地抚弄着剑柄上的红丝线。那串丝线与剑是同在的。师傅几次告诫我不要将丝线弄脏，更不准解下来。所以丝线仍然鲜艳非常，经过了许多风雨还有着和昨天一样的颜色。
年轻人，给你讲个故事吧。
后来我看着他走着走着慢慢地倒下去，身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隐隐记起了，见师傅最后那面时，师傅也曾不停地抚摸过丝线。
我闭上眼睛。真的好累了。
也许窗外，又在飞雨吧。
四、我的父亲
过了很久，我的身体开始恢复气力。这种兰花的香草能让人一时手脚酸软，但对人体并没有任何伤害。时间长了，身体自然可以复元。
从始至终，新月和倒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对我并没有任何伤害的意思。他们只是需要让我不能行动。或许还会在我不能行动的时间里，对我讲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但现在，这个人仍然是死在了我的剑下。虽然不是我亲手杀了他。
师傅交待我完成的事，不知究竟是我完成的呢，还是他一早就有了安排？
我只淡淡地想一下，在力气足够行走了，就马上站起来离开那间屋子。放在地上的剑，我一眼都没有再看。一直向南方走着，去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如梦幻般出现又消失了的新月，我始终无法确定她是否在我眼前真实地存在过。或许只有我想象中的一个影子。因为，这个女孩在我的心里一直没有逝去。
我想，如果我们真的注定能够相逢。时间并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温暖很久的时间。
江湖上的无影剑莫名消失了。带着他孤独的名字，再没有人知道，他还叫，飞烟客。
我在田里种植一些植物。绿色的，会生长出大叶子的，鲜灵灵的惹人喜爱。还有各种无名的小花，扬起各式的花的笑脸。细细碎碎的小花开遍了我的茅屋周围。我给自己搭了一间足可以遮挡风雨的茅草屋。很小，能盛下我的身体。屋子旁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鸟儿随时歌唱。声音清脆。
日子过得安宁而平静。我的手，习惯了在田地间的操作，渐渐地忘了怎么持剑。
我微笑。偶尔想起新月。想起师傅。想起江湖的纷争。希望他们过得都好。每个人的愿望不同。亦无需强求。
阳光异常灿烂的一个午后，我正要去河边清洗手上的泥土，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我的师傅。
师傅。我薛敬地叫他，声音并不大。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想学陶潜么？
只是想有安静的日子。不再想杀人。
为了我呢？
我已经杀了第一百个人。如同你所要求的。
为了新月？
师傅。我不想再为感情伤害任何一个人。希望她能平静。
师傅的眼睛显然有不懂的地方。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三十年间的相处，我们太了解对方的个性。沉默，坚韧。我如同他年轻时的影子。
师傅，忘记过去吧。
沉默很久。
你不想知道，你的父亲临死前想告诉你的话是什么？
师傅显然对这句话的份量有足够的估计。我无法走出他设计好的每一步。包括开始的残酷和最终的收场。
原来，我是有父亲的。原来，我间接地杀死了我的父亲。
剑持在手——亦在师傅的脖颈之前。
为什么？！三十年，只为了仇恨，只为了一段不能磨灭的情。
师傅的眼睛却在这刻又明亮得异常，这一团藏了三十年的火，只要我在他的颈上一推……所有的计划都圆满完成。
你走吧。
我的声音充满疲惫。
谁是仇人？谁是恩人？似乎并不关乎我的事，只是不想在仇恨里挣扎。
新月的微笑，浮现在眼前。听月楼里两度出现的女孩。她的魂将随我在每一刻。我的手里不会再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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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蓝静：墨海一斋微刊编辑，平台创办人之一。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在文字里，遇见素然，遇见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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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海一斋微刊
2017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