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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别成为我的陌生人

2018-03-13 23:36:02 作者: 乔纳森•考泽尔 来源:别成为陌生人 阅读:载入中…

 父亲:别成为我的陌生人

  父亲:别成为我的陌生人

  1994年,父亲88岁。也正是这一年,他被诊断出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父亲是一位神经病学家,在精神治疗方面经验颇丰,还在哈佛大学一家大型教学医院任教多年。为他确诊的医生,正是他曾经学生

  他记忆力问题的先兆约出现于4年前。有时,他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某个熟人名字;有时,他会突然忘记打算用來说明某个观点的一组论据;有时,他还会在原本具有说服力的说话过程中突然变得语无伦次。

  但父亲社交能力极强,每次都能轻松化解那些尴尬瞬间。面对自己错误,他会先自嘲地一笑,接着也许会递给我一杯水,然后坐下来问问我工作怎么样;有时他也会跟我聊聊正在看的一本书,或分享工作中碰到的趣事

  他看上去并不忧郁,所以跟他在一起还是很快乐的。而且在疗养院中,他对周围的偶发事件——比如紧急医疗事故,做出的迅速反应,还会时不时让护工们大吃一惊。一天夜里,一位前来看望病人女士突然昏厥,似乎已经进入休克状态。父亲立刻蹲下来,抓起她的手,去探腕间的脉搏。为了保险起见,他还一直守在她身旁,直到护士赶来为止。

  还有一天晚上,我刚准备离开时,他突然拽住我的胳膊,用意第绪语说了些什么。这种只有祖母才会说的语言,我已经很多年没听他说过了。于是,我问他:“爸爸,你还能用意第绪语念自己的名字吗?”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赫谢尔•勒本。”

  然后爸爸一把搂住我,哭了起来。

  “我这一生过得还行,对吗?”他问。

  “是的,爸爸,”我对父亲说,“你这一生过得精彩极了。你对我们都很好。”

  待在疗养院的父亲虽然记忆逐渐衰退,但当他见到我来,通常都会叫我的名字。有时,他也会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跟前,努力望着我的眼睛问:“近来怎么样?”如果看见我有些疲惫,他会催促我休息;如果看见我有焦虑神色,他则会说:“放轻松。”

  在疗养院的最后一个年头,冬至的一个晚上,我正准备离开,父亲突然问了我一句他之前从未问过我的话:“能带我一起走吗?”

  偶尔,他会毫无征兆地恢复语言能力。我避免了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说道:“爸爸,那要开很久的车,都这么晚了……”总之,就是那一类的话。无法给他更真诚回应,让我觉得非常苦恼

  不久后,这样的场景就变得越来越常见。尽管我知道他不记得我住在哪儿,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公寓,但他每次见到我起身穿外套准备离开时,上述情景都会重演。

  “我们要一起离开了吗?”他问。

  有时,他也会问:“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吗?”

  当我说出我要回家,却努力寻找最温和方式让他明白,我无法带他一起走时,他眼中不是掠过一丝阴霾,就是顺从而哀伤地盯着我看。他的眼睛会一直追随着我,看着我出门,看着我从他坐着的窗边走过。

  有一次,一个病人打开了电视。当一个镜头准确无误地扫过医院正面时,父亲完全被吸引住了。那是他实习过的医院,也是他带着年轻医生们巡视病房的医院。他一下子哭了起来。

  “努力战斗!”他对我说。

  我对他说:“爸爸,你给了我很多力量,我将继续我的事业。”

  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我的胳膊。

  下一次父亲再说起回家时,我决定,自己不应该再用模棱两可答案敷衍他。我不想对父亲撒谎。我尝试着给他一个比以往更坦白的答案。

  “爸爸,”我说,“我自己住在一幢孤零零的房子里,对你没什么好处。而且,那里没有医生,我经常不在家,没有人可以照顾你。”

  他没有继续逼我带他回家。不过,我知道我并未安抚住他想跟我走的渴望。从那以后,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减轻他那份渴望。

  要知道,待在疗养院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往往都有种被统一支配和囚禁的感觉。看起来,他的确非常想逃离这座机构,而我毫无办法

  到了最后的临别之际,他温柔地拉着我的胳膊说:“别成为一个陌生人。”十几年前,跟某些亲近之人告别时,这是他经常都会说的一句话;如今再回想起来,我想,对任何一个来家中做客的人,他其实都会这么说。

  虽然我知道这或许很难理解,但我甚至觉得,父亲生病后,我们的关系比他患病之初时更亲密。正如我之前所说,工作的压力会让我长时间远离父母,只能利用偶尔的间隙前去探望他们。但自从父亲生病之后,我便留出整周,有时甚至整月的时间,尽可能地经常陪在他身边。童年以来的任何时候,我陪伴他的时间估计都没有那时候长。我更加用心地去倾听他说的每一个字,观察变化情绪表情,他转瞬即逝快乐,以及他平静放松模样

  我曾说过,我觉得自己正跟父亲经历一段旅程。在疗养院时,他努力搜索词语,想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时,我们之间展开的猜谜游戏也是这段旅程的一部分。我们共同挖掘一段回忆、破除一个谜题,或继续在之前一段被打断,却如迷宫般有趣的推理中前行,都是旅程的一部分。这其中不仅有对他思维受阻过程的探索,也有对思考本身神秘性的探索。经过这些探索,我觉得我们越来越亲密。而在此基础上,我也感到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直接,也更加亲密。这种转变几乎超越60多年以来的任何时候。

  现在回想起父亲的一生,他的目光始终纯净湛蓝,对世界好奇心丝毫未减。儿时熟悉的感觉常常袭上我的心头:10岁左右的秋日黄昏,父亲带着我长长地漫步。我觉得,跟父亲的同行,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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