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阿宁复婚了
夏半月
写深刻的故事 阐述温暖的情怀01
父亲不想穷尽家里所有的钱去为自己治病,强烈要求回家休养。他说:“反正我都已经70岁了,差不多活够了,既然阎王判定我还能活三个月,那做再多的挣扎也是无益的。”
父亲是大学教授,一向通情达理,他是一家之主,说话无人能反驳,既然他如此强烈的坚持,家人知道多说无益,便遂了他的愿。
父亲回家后,一直是母亲在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也多亏了母亲比父亲年轻了十岁,不然哪有精力去照顾自己将死的老伴?
阿宁是个画家,时间相对自由,于是她便回了家,打算好好在家陪父亲走完生命最后的三个月。
三个月,三个月,阿宁计算着日子,每多过一天,心里的慌乱和懊悔便多一分。她多希望父亲能好起来啊。她不但爱父亲,还非常的敬重他。他年轻时就比别的父亲见多识广、通情达理,他没有任何的重男轻女的思想,阿宁两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她读古诗,五岁的时候让阿宁学钢琴,七岁学国画,给她买漂亮的裙子,长大后又送她出国留了学,从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而疏忽怠慢过半分。父亲反而比较放任弟弟,他说男孩子散着养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阿宁因此对父亲充满了爱和敬。在阿宁心里,父亲就是她的英雄。
可如今,这个英雄迟暮了,而且,时日无多了。
所以,她必须回家,去照顾和安慰这个英雄。
她央求老公和她一起回去,不,准确来说,是她的前夫,他们刚好在两个月前已经离婚了。
她说:“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但爸妈他们还不知道,特别是爸爸,他一直想看到我们幸福,所以我希望我们能瞒一下。”
前夫答应了。
02
果然,看到阿宁两口子,父母都很高兴,特别是父亲,精神一下子愉悦了不少。他身上裸露的皮肤,脸部和颈部、还有胸口、手、脚等地方,因为病变的原因,显得异乎寻常的黄,看起来让人极度的不舒服。
张长生硬地问候着自己的前岳父:“爸,你好好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宁看到父亲笑了笑,笑容里包含着一丝宽容,他根本就明白,自己肯定是好不起来的,但别人的宽慰总是没有恶意的,这就是一个谎言,听听就好了。
张长说完这句话明显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向来是那样木讷的一个男人,别说和不常见,身体虚弱得快要无法呼吸的前岳父,就算是身边的同事和朋友,也没什么好聊的。也许,沉默是许多中年男人无奈的时代特征。
其实阿宁也不知道跟父亲说什么,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貌似再多的安慰之词也是徒劳的。就算日夜祈祷,也无法感动死神,让父亲再多活一阵子。
母亲在厨房张罗着中午饭,她平日太操劳,以至于根本没有精力再去为回来的女儿女婿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了。
阿宁坐到父亲的身边,握住父亲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抚摸着他松弛的、长满了老人斑的、发黄的手臂,那里瘦得似乎只剩下一张皮。她突然就很想哭,鼻子一酸,泪水就凝结在眼眶里了。
她依然不知道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张长轻轻地唤她:“宁,你去帮妈做饭吧。”
阿宁站了起来,走出书房,穿过客厅,走进厨房,母亲系着围裙,正在炒菜,满屋子馨香,这就是娘家的味道啊。
可能是因为太辛劳的缘故,母亲瘦削得厉害,手上青筋暴起,身板看起来比阿宁还要单薄。上次和母亲通话时,母亲笑着说她才90斤。母亲身高1米65,没有一点儿同龄老人应有的富态。
阿宁轻轻叫了一声母亲,母亲回头,脸上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其实这十年来,母亲沉默了许多,随着父亲身体的变差,母亲忙着照顾他比较多,少了许多自我的乐趣。同龄的老头老太太一有空就结伴去旅游,跳跳广场舞,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在父母这里,生活的乐趣仿佛淡了许多。
阿宁也是经历过婚姻的人,她猜想,也许是父亲比母亲大了足足十岁的原因。上次她问母亲,照顾父亲是不是很累。但母亲只是淡淡地说,说不上累,真的累,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年轻的时候,她是受了太多的庇护,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上,父亲一直是她的依靠。
阿宁帮忙拾掇了一会儿后,饭就做好了,只是很清淡的三菜一汤,父亲身体不好,只能少油少盐,从医院回来后,他基本吃不下什么了,只靠打营养针维持着。
四人默默地吃完饭,阿宁洗碗,把东西收拾好后,悄悄地对张长说:“你今晚可以住下来吗?”
张长沉默了一下,同意了。
张长的家,也是阿宁曾经的婆家,离这里不远,开车大约二十分钟就能到。结婚十年,他从不肯在这边留宿一晚,直到父亲快不行了,他才答应在这住一晚。
无论如何,阿宁都是很感激他的。
03
张长不仅留宿了,还住了两天。这两天里,他总是趁父亲清醒的时候和他说话,虽然不多,但看得出,父亲很高兴,阿宁也很高兴。父亲是绝对无法接受他儿女的婚姻破裂的,从前他总是说,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切不可轻易吵架和提离婚。
第三天的时候,张长说他已经向单位请了两天假,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上班了。
父亲睡着的时候,张长便趁机和前岳母告辞。前岳母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也知道他要回去上班,便不说什么客气的话了。
这一走,就是半个月。这半月里,张长一天一个电话。父亲清醒的时候,就问阿宁,张长是不是回去上班了,阿宁说是的,张长工作比较忙,暂时抽不出身过来。
父亲真的不行了,意识清醒的时候,身体被病变的肝部折磨着,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在他弥留的最后一天,阿宁强行把他送到了医院。她打电话给弟弟,让他赶紧回来,父亲也许不行了。
她没有给张长打电话,离婚了,他就和她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来不来,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更何况,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来。
这次,父亲在医院抢救了一天后就去了。当父亲覆盖着白布,被医生从病房里推出来的时候,阿宁嚎啕大哭起来。母亲站在旁边,没有哭,对阿宁说:“哭什么,你父亲那样,还不如早点走呢。”
阿宁吃惊地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的眼睛红红的,神色也有点哀伤,但确实没有哭。难道您不伤心吗?阿宁很想问母亲,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想起从前,父母和母亲总是牵手散步的情景,阿宁相信,母亲还是爱父亲的,即使不爱,也有无比深厚的亲情存在。
张长还是知道了父亲的死讯,赶了过来。并以女婿的身份帮父亲守灵。阿宁非常感动,她看着张长老实憨厚的背影,心里想,他们怎么就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呢?其实严格来说,离婚是她的错多一点,她嫌弃他多年来工作一直没有长进,工资原地踏步,她觉得他已经跟不上她的步伐,因此,她决定抛弃他了。倒也没有出轨之类的事情发生,就是感情破裂,没有办法在一起生活了。可尽管如此,张长还是愿意为自己的父亲送终,这真的很难得。
葬礼之后第二天,张长又赶回去上班了,阿宁还是留在家里,这种时候,母亲最需要陪伴和安慰。
一个星期后,阿宁对母亲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广州吧,去我那住,弟弟那太挤了,不太方便。”
母亲同意了。
04
母亲跟着阿宁飞到了广州。
阿宁住着一栋两层的别墅,一楼做画室,二楼住人。张长已经搬了出去,阿宁不知道如何和母亲解释她离婚的来龙去脉,这个时候,貌似也不适宜向母亲坦白自己的婚姻状况,于是阿宁偷偷打电话给张长,让他搬回来住。所幸的是,张长非常的通情达理,第二天就搬了回来,他对阿宁的母亲解释说,自己刚出差回来。
也许是换了一个环境的缘故,母亲的心情好像稍稍开朗了一点,阿宁一直不敢在母亲面前谈起父亲,怕会触到她的伤心处。倒是母亲,在一个夕阳西斜的黄昏,在阿宁画完手中那副画,停下来休息时,主动说起了父亲。
“幸好你父亲去得早。”母亲说。
“什么意思?”阿宁吃了一惊,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说,难道她竟然盼着父亲死去吗?
“他死了,还有我送他啊,他也不用余生都活得不高兴啊!”
听母亲说完,阿宁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天啊,难道这就是母亲对父亲沉甸甸的爱吗?我宁愿你比我先去,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地送你一程,而你,也不会余生都活在悲伤和怀念里。
我宁愿受苦的是我自己。
阿宁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她也知道父母感情很好,可以说是旁人眼里琴瑟和谐的典范,只是她没有想到,母亲对父亲的爱,竟然是如此的深沉。
她蓦然想起年轻时,张长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摸着她的头,说:“宁,我希望以后你比我先死。”
开始她还不明所以,以为张长在咒她,想她早死,还朝张长发了好大脾气,直到张长手忙脚乱地的解释清楚她才消了气。
她决定再试探一下张长。晚上张长下班后,在厨房做饭,阿宁走进去,站在他身边,小声地说:“长,我希望你以后比我先死。”
张长吃了一惊,他侧头看了一眼阿宁,就转头看锅里的菜了。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了,轻轻地说:“不,我希望你比我先死。”
阿宁眼一红,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张长,她把头倚在他宽厚的背上,动情地说:“老公,我们复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