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20年没变。
1,
孙天歌一直以父母双亡自居,但是快结婚时,她告诉男友浩宕,她是有父亲的。
这事一直是她心里一个刀口。8岁那年,因为父亲出轨,母亲吵闹不休,她父亲将母亲杀了。8岁,还是有一点记忆的,母亲是一个多么温暖柔弱的女人,而父亲暴戾、狂妄、自私。记忆中他甚至没有陪她玩耍过。那天他喝醉了酒回来和母亲吵架,一刀,一刀,又一刀戳向母亲。她还记得母亲临死的惨状,因为内脏被刺破而痛得缩成一团,像一只将死的蚂蚁。母亲叫不出声,发出极度疼痛的低吼,抽搐了至少五分钟,医生来的时候,她死了。
父亲被判死刑,后来改判无期,再后来改判为20年。孙天歌在姨妈家长大,他们全家人恨死了老孙,不明白他在监狱里立了什么功,可以一再改判。扳不动法律,他们一再叮嘱孙天歌:父亲出来你不要认。
怎么会认他呢。她一辈子无法忘记那血淋淋的一幕,无法忘记这件事给她带来的耻辱和伤害。她自卑了这么多年,哭了这么多年。可是婚期将至,父亲却要出狱了。
2,
天歌顾虑多:“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父母。怕他们有想法。”
“放心好了。”
“我怕结婚后他找来。”
“找来就找来呗,你不想认就不认,你想认的话我也支持你。”
几句话说得天歌泪水涟涟。就冲这个她也要嫁给他,一辈子对他好。
两人都是平常家庭,婚礼办得简单,婚房很小,还是贷款买的,但是很幸福。天歌经常加夜班,有时不知道几点能把事做完,浩宕就拎一块小点心在她公司楼下等,一等就是个把小时。
一个周末的上午,夫妻俩在家睡懒觉,天歌叫了份外卖,不一会儿,门铃响了。
她呆住了。
是她父亲。光头,瘦弱,穿一件破旧的夹克。父亲嘴唇颤抖,一句“天歌”还没喊出来,孙天歌“呯”一声将门关上,瑟瑟发抖。
这时送外卖的来了,在外面喊。天歌说:“就放门口!”浩宕闻声不对,跑出来看,只见天歌一脸煞白。
浩宕从猫眼儿里看,他没见过杀人犯,他有点好奇。此刻老孙看起来就像个在外面捡破烂的老头儿,没有什么危险性。
“天歌!”老孙终于在外面开了口:“我是你爸呀!”
“开门吧,让我再看一眼你。”
“我再说一遍,我爸早就死了!”
停了好大一会儿,浩宕又从猫眼看。他小声说:“还没走。”
但老孙又在外面发话了:“天歌啊,你知道我想你想了多少年吗?”
天歌只好又折回来:“你还有脸想我?”
老孙说:“有人送吃的来了,你总要拿进去吧。”
“不要了!”
浩宕扒在猫眼儿上向孙天歌汇报:“他打开吃了。他好像饿坏了。”
“关我什么事。”
老孙以极快的速度吃完了外卖,还不肯走:“天歌,你听爸说几句话吧……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去。”
央求了半天,得不到回应,最后他说:“要不然你给我一床铺盖,我到桥底下去住。”
孙天歌一直在哭,不发话。
浩宕便去卧室找了一床被子抱出来,天歌没有再阻止。他先把门开了一条小缝,慢慢开大,把被子塞给他。
3,
孙天歌坐在沙发上,哭了半天。等她情绪稳定一点儿,浩宕小声说:“我在被子里面塞了两百块钱。”孙天歌又哭了一场。
她哭她的母亲,哭自己悲惨的身世,哭这个她恨死的男人现在缩水成这样,哭自己找了个好老公,哭自己的卑微,哭卷土重来的痛。
“以后我们不得安生了。”孙天歌说。
“不认他不就是了。”
天歌不完全是怕他找自己的麻烦,而是这样一个极不体面的人日日骚扰,会让她觉得对不起浩宕。
果然过了两天,老孙又来了。这一次他更落魄,头上冒出些发茬子,黑白混合。说想在天歌小区找份工作,打扫卫生也好,至少有点收入,还能经常看到她。
“天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能不能跟你们物业的说说,叫我去上班?”
他声音嘶哑悲怆,说着说着在外面哭起来:“天歌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啊!不管我还有几天活头儿,我都想补偿你。”
老孙的哭声越来越大,像草原上将死狮子的哀嚎。浩宕于心不忍,劝天歌:“好歹……他是你亲生父亲。”
“总之你别指望我叫你爸!”孙天歌恶狠狠地说。
她走进卧室,把门关得山响,浩宕留在客厅里和他说话。老孙问了一些孙天歌的情况,基本上一直在流泪。浩宕给他倒水的时候,他弓着腰,双手捧着杯子,一再说:“谢谢,谢谢。”激动得像第一次看到皇上的平民。
4,
浩宕在附近的一家小区物业给老孙找了份工作,一个月1500块,包吃住。
第一个月发工资,老孙给天歌买了一条裙子,给浩宕买了一瓶酒。裙子土得要命,他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不知道在哪地摊上买的,是20年前最流行的泡泡袖。孙天歌把它扔到垃圾桶,看到红得刺眼,又捡回来。一个20年没有得到父爱的女孩,抱着裙子擦干眼泪,裙子有一股劣质新衣服的木料味。
慢慢老孙也能往天歌家里蹭了。虽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但总归能说上几句话。每次天歌一说话他就激动,认真听的样子就差拿个小本本把每个标点都记下来。
“在外面别说你是我爸!”
“好,好。”
“过两天浩宕父母过来,你千万别出现!”
“好,好。”
“我知道,我知道。”
“我姨跟我姨父要是知道了,非打得你爬出去!”
“是,是。天歌,爸真的只是想弥补你,哪怕能经常看到你,我在监狱里面拼命表现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早点出来看看你……”
孙天歌既恨他,又可怜他,然后恨自己可怜他。她是矛盾的,矛盾让她痛苦,在懦弱中虚构了一种尖利。
5,
孙天歌加夜班忽然晕倒,被送到医院,诊断为急性布加综合征。简单说就是肝出了问题,要做好进行肝脏移植的准备。
浩宕跟她血型不相容,马上打电话给老孙。老孙急吼吼地赶到医院,问清楚情况,他忽然说:“要我割肝是吗?”
“还要先做很多检查,哪怕是直系亲属也不一定符合活体移植的条件……”浩宕很崩溃。
他万万没想到,老孙担心的不是这个。他说:“我都50多岁了。”
浩宕愣了一下。
“你不愿意?”他压住愤怒想确认一遍。
“要把我的肝全割了吗?”
“不会,人的肝有两片,割小的那一片就够了。”
老孙又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
后一句是“怕是经不起折腾”,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浩宕简直不敢相信:“你千辛万苦来认天歌,现在天歌有生命危险,你……”
老孙说:“我失去了劳动能力,还有人管我吗?我好不容易出狱,我也想过点正常生活……我找了个伴儿,她愿意跟我,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浩宕听得眼前一黑。经过这半年,他手里攒了几千块钱,翅膀硬了,背也直起来了。
浩宕想求他。但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见一大堆皱纹之中有那么一点浑浊的亮光。自尊不允许他再说话。他闭上眼睛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上前推了他一把。
“让开!”他吼了一声,去急救室了。
6,
没想到手术非常成功,半个月之后,天歌脱离了生命危险。从重监室出来,她已经可以吃东西了。
“老孙呢?”天歌虚弱地问。在这种时候,在她的想象中,这应该是父亲和她抱头痛哭的时刻。
浩宕的嗓子被哽住了。半天,他才说:“当时你在抢救,医院叫我们做好准备,可能要进行肝移植,他……”
天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她等着他说下去,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里有恐惧,害怕他把话说完的恐惧。
浩宕一咬牙还是告诉了她:“他听说要他捐肝,就吓跑了。”
天歌正在吃稀饭的手慢下来,最后完全停滞。她呆坐在那里,被这噩耗浇筑成一个从未有过的狼狈姿势。
7,
天歌出院后,老孙打电话来问,天歌没接。
她在门里面放了根棒子,老孙要是再来,她就把他打出去。
浩宕的表哥是警察,来看她,浩宕愤愤不平地把这事儿说了。表哥说:“我们查案,首先查有前科的人。吸毒的人容易复吸,小偷放出去容易再偷,三教九流终是三教九流,很少有人能真正脱胎换骨。一个连老婆都杀的人,又能有多爱他的女儿?你们还是天真了。”
孙天歌把那条红裙子翻出来,拿打火机一点,扔进浴室。它慢慢蜷缩成一团黑色的焦体,以一种痛苦的姿势。她拿来簸箕,把灰烬一扫,倒入马桶,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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