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殿堂】碧落飞花冷宜香/鱼幼薇
文
——
碧落飞花冷宜香
文/鱼幼薇
（图片源自网络）
从此曲终人散，江湖深远。
而梦里不变的，只有伊人。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杂志2010.4A
（一）
秋意渐浓，冷香飘散。
她将纤长的指尖轻蘸了杯中的清酒，一笔一画地在斑驳古旧的酒桌上写下——南宫飞花。一抹斜阳透过了雕花木栏，残碎的余晖铺洒在那未干的字迹上。
这，是她的名字。
听母亲说过，自己是裹着满室幽香降生到这个世上的。那天，窗外飞红万点，芳香千缕。等到所有乱红落遍之后，她身上的幽香始终萦绕，不肯退淡一丝一毫。她便因此得了飞花之名。
只是，她觉得，这个名字念起来，总似有一丝温柔缱绻缠绵与唇齿舌尖。而她，并不喜欢这样女孩子气的名字。
生在南宫家，就注定了这一生要习武磨砺，征战沙场，在戎马生涯中成就一番伟业。即便是女子，也无从例外。从一出生起，她就被教导，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尽忠尽孝。
从小，飞花学的，不是女工刺绣，不是琴棋书画。她要学的是儒家六艺中的礼、乐、射、御、书、数。她不懂三从四德，只知君子之道。
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字——碧落。
碧落，即为青天。她喜欢这包容万物的苍茫天地，希望自己的心胸也能如此豁达。她担任了兖州府邹县的主簿一职。女子为官，在她身上看来，一点也不足为奇。但凡有冤假错案发生，只要一经她手，所有的事情便可水落石出。有人说，她是仙人转世，只要她走过的地方，便有清香萦绕，所有的盗贼一闻到她的香味，便闻风丧胆，俯首投降。
可她终究还是女子。
当皇上召其入宫的圣旨传来时，她的心里还是漾起过一层涟漪。她想过无数遍皇上的样子，一定是锦衣玉带，面容清俊，有着久居人上的威仪。
不知这一去，会有怎样的百转千回。
（二）
这是飞花第一次来到京都。
她原以为，这会是一座有着红墙琉瓦的繁华之城，却不想，自己所到之处，满眼所见的，也只有萧索和落寞。
她挑了一家酒家落座。才刚坐定，就看到一个身影从自己身旁迅疾地跑过去，而自己放在身旁的包袱已然不见。
竟然有人敢抢她的东西！飞花转身追去，不过三两下的工夫，便将还未来得及跑出店门的小贼揪住衣领，摔倒在地。
“在这天子脚下，竟敢公然抢夺！看我不把你送官查办！”飞花说完这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她发现这个倒地的小贼，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面黄肌瘦，衣衫破败，浑身布满伤痕。他一听要送官，便哭着跪在地上给飞花磕起头来：“不要把我送官，我妹妹病得快死了，大夫说不拿银子去就不救她……我要是被抓起来，她怎么办？她会死的！”
飞花一时怔住，动了恻隐之心。
“小兄弟，快起来！”飞花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喝止。
然后，她转身，看到他。
一袭素袍青衫，身长玉立，微敛眉峰，面目威仪。他扶起少年，拿出一个钱袋放到他的手中：“去吧！救人要紧。”
少年含泪谢过他，跑着离开了。
飞花一把扯住这青衫男子的衣袖，说：“他是贼。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可他做错事了。”
“他没有错。”他的神态忽然变得冷峻傲然，“错的是文武百官，错的是朝廷！如果黎民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又有谁会愿意去偷去骗，为盗为娼！”
飞花一时哑然，缓缓松开了扯住他袖口的手。他说得如此在理，让她甚至没有半句可以反驳。
然后，她听到他带着一丝轻柔的笑声。
他说：“交个朋友吧！我叫宸浫。”
（三）
奉召入宫。
原来，这就是皇城，满眼雕栏玉砌，处处红墙琉瓦。
可是，飞花想到的，却是在那隔绝在高墙之外的另一个世界，萧索，破落。
想着，心里不禁有些黯然，仿佛笼上了一层湿冷的薄雾，让她忽然辨不清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脑海中浮现的，还有那张冷峻傲然的脸。她为官几年来，赞美的话，已经听得太多。而批评的话，却是在他口中第一次听到。
“为官，不就是要尽忠职守吗？我做错了吗？”飞花自言自语，指尖轻轻拈下一朵带着露水的花儿，放到鼻下轻嗅。
“这花儿开得好好的，你为何要折下它？你可知，在宫中，未得允许，偷折了皇上的花草，要受到责罚！”不知何时，身旁已经站了一个男子，他的手中拿着一把花锄，额上还有未干的汗珠。
飞花一惊，手中的花朵便落在了脚尖。
那男子忽而爽朗地笑了，俯身捡起飞花脚尖的花朵，伸手递给她：“尽忠职守，是臣子的本分。只是，律法之外，亦可以有人情。若是在平常，我一定要责罚这偷花的人，可今天，我还就喜欢你这低眉浅嗅的模样了！所以，责罚就免了吧！”
飞花脸上一红，心间却有一丝困惑不解。还不待她再问，就见到一个宫女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跪倒在地：“皇上，还是让奴婢来侍弄这些花草吧！怕脏了皇上的圣手……”
“皇上？”飞花心里一沉，马上跪下。
“起来吧！”皇上依旧是笑，他特意让人将南宫飞花领到御花园来看他侍弄花草。他以为，世人口中那尽职为官、破案神速的奇女子，一定是威风八面，眉眼凌厉的。却不想，眼前的女子如此相貌清雅，温婉秀丽。在他俯身拾花的时候，还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幽香。
而对于飞花来说，皇上的样子也远远超出她的料想。没有黄袍马褂，只是一身素衣。笑起来的时候，没有帝王的骄傲和威严，更多的是孩童般天真的神情，如此的和煦怡人。
然后，他仿佛熟识一般牵过她的手，两人在池水旁席地坐下。
“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他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说，“朕遇上了一件难以解决的案子。大臣们举荐你来为朕查清真相。”
“皇上尽管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
“在朕面前，不必自称臣子。朕把你，当成朋友。”他看着飞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飞花也露出笑容，轻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忽然想起宸浫。
因为，他也说过，他是她的朋友。
（四）
飞花没有想到，自己要查的案子，会是这样棘手。
事情要追溯到先皇孝宗帝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孝宗皇帝与皇后张氏极为恩爱，除了皇后外，没有册立其他的嫔妃。可是，入宫多年，张皇后一直没有怀上龙裔。直到四年后，张皇后忽然没有任何先兆地产下了龙子，就是现在的武宗皇帝。作为嫡长子，武宗皇帝顺其自然地继承了大统。
可就在张皇后诞下龙子开始，宫内外谣言四起。有个叫郑旺的士兵四处宣扬，自己的女儿郑金莲在卖入宫中为宫女后，怀了龙子，却被无法生育的张皇后强行夺了去。孝宗皇帝还在世时已经审理过此案，却因为是御审，未将结果告知天下人。只是以妖言罪，将郑旺监禁，将郑金莲送入浣衣局。
事情早已了结。却不想，近段时间，那被释放出宫的郑旺忽然又开始散布谣言，甚至还闯到了皇城的东安门，声称此刻囚禁在浣衣局的才是真正的国母。
望着皇上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的愁绪，飞花终于忍不住问：“皇上信了他的话？”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轻笑了一声：“有时候，朕真的希望朕不是皇子，只是个平民百姓。”
“其实，先皇定了他们的妖言罪，便已是了结。皇上大可杀了他们，免得让别有居心的人利用，动摇社稷。”飞花不解，为何他非要查。这对他而言，并没有益处。
“朕不想被百姓说是杀人灭口。”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那是只有皇上才能拥有的威仪气度，“所以，朕才会找你来，因为，只有你查办的结果，才会让人深信不疑。但是，朕告诉你，这件案件的结果，只能有一个，就是朕乃张皇后所出！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
原来，皇上要的，只是她南宫飞花一个名号。而结果早已了然。
飞花明白了：“那么，案件已经无须再查，我只要公布一个结果？”
“不！”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哀伤，“朕要你查！因为，朕不想，这一生，连自己的生母都无法确认……只是，这个结果，只需告诉我一个人。”
所以，他还是不信，孝宗皇帝得出的那个丝毫没有说服力的结果。
飞花从来都以为，办案只要有一颗公正廉明的心即可。她要做的，只是求得真相，为含冤的人洗刷冤屈，为受害的人讨寻说法。
原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皇上说了，律法之外，还有人情。
她必须，以大局为重。
（五）
飞花没有想到，皇上会专程为她在宫外修建一所府邸，赐名宜香居。偌大的庭院里，流觞曲水，亭台雅苑，处处都是风景。
飞花却选择了推却。如此皇恩浩荡，她怕自己承受不起。她告诉皇上，自己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她不再为官，一定要只身一人，走遍五湖四海，闯荡江湖。
“江湖？”皇上看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欣羡，一丝钦佩，还有一丝怜惜。他看着她娇弱的样貌，总是无法将那豪情壮志与之相联系。
他忽然很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为官，不为民。只做他的女人。他想要看到，她柔弱娇羞的样子。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做。
他说：“宜香居是朕赐给你的，住不住随你。若是你行走江湖累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皇恩难却。飞花还是接受了皇上的赏赐。但她没有去宜香居，而是住在了宫里。因为，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所以，她每天都去浣衣局，她找到了那个名叫郑金莲的宫女。
她没有想到，郑金莲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开口说话。飞花到时，只看到一个头发微白，瘦弱单薄的妇人，呆坐在一口古井旁，眼神仿佛是死水一般宁静深邃。飞花每天到古井旁等候，她有时会带一些糕点过去，天凉的时候，差人给老人多添一些御寒的衣物，更多的时候，就是安静地陪着她静坐。
终于，郑金莲开了口。
她说：“你走吧！我不是皇上的生母。这一切，不过是我爹想要攀附皇亲说的胡话。”
“是吗？”飞花轻叹一声，“可是，皇上为这事愁得病了，恐怕，已经时日无多……”
“什么？”郑金莲忽然紧张地抓住了飞花的手臂，眼中流露出的担忧是只有一个母亲面对孩子时，才会有的疼爱和怜惜。
“你在担心他？”飞花轻轻叹息，握了握她的手，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你想要保护他。但他只是想要知道真相，并且对自己的生母尽最后一点儿孝道。”
她附在飞花耳边，哽咽着说：“告诉皇上，不要认我。我是偷偷怀着他入宫的……如果没记错，他的右肩上，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
（六）
皇上似乎早已料定了这个结果。
他没有说话，眼中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愁苦。也许，让一个一直以来身份尊贵的帝王接受自己卑微的身世，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但，还有更为残忍的事情接踵而来。
飞花看到皇上背过身去，轻轻擦去眼角的泪。他说：“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朕真的不想要这个江山。朕只想，陪你一起，浪迹天涯！”
飞花的心一颤，却只能低下头去，不做回应。眼前的皇上一点儿都不像是坐拥天下的君王，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一颗孝心，待人仁慈。
“可是，朕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他轻轻拉过飞花到自己身边，“朕不知，该如何处置收押在牢里的郑旺。他是朕唯一的亲人，朕不想杀他。”
“皇上说过，以大局为重。所以，只能杀了他。”飞花知道皇上的仁慈心软，于是又说，“让我替你去见他一面吧……”
飞花想，也许还可以有办法救下他。
关在牢里的郑旺看起来更像一个痞子流氓。他口中一直念叨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一副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的样子。
飞花心中产生了一些困惑。她想知道，既然他真的是皇上的亲人，就应该像郑金莲一样死守秘密，而不是到处散布谣言来动摇皇上的社稷江山。
于是，她派人去查了郑旺出宫后的行踪和朋友。
几日后，终于有了消息。
飞花打开属下呈上的密函，看完，却变了脸色。
她烧了密函，却烧不掉自己心头那千丝万缕的纠结情绪。
她去见了皇上，只说了一句话：“杀郑旺。”不等皇上的回答，飞花又说，“皇上，案子已经了结。准我回乡吧。”
她没有看到，皇上眼角有一滴泪。不是为了郑旺，而是为了她。
（七）
飞花走了。
皇上不是不想留她，而是留不住。他赏赐了她更高的官职，他害怕有一天，她不再为官了，会真的去浪迹江湖。
最后，皇上下了令。无论如何，请她不要辞官。他需要她。他的江山也需要她。
只是，宜香居，从始至终，都空着。
飞花在回乡的途中再次遇上了宸浫。
他站在她身前，气宇轩昂，晚风轻拂，袖袂翻飞，翩然潇洒。而飞花望着他，眉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温一壶酒，对月相酌。
他的手轻轻抚过飞花放在一旁的剑：“一个姑娘家，为何那么喜爱舞刀弄剑？”
飞花饮一口酒，满是豪气：“我要保护自己啊！我也想，有一天，遇见一个优雅威仪的男子，让他保护着我，那我就可以丢掉刀剑了。”
接着，就听到他豪情满怀地笑：“那就让我保护你吧！”
飞花望着他，不知道他这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她的心里生出一丝暖意，她习惯了逞强好胜，而这是第一次，会想要在一个人面前示弱。从在酒楼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逞强好胜的南宫飞花了。
是啊，她也不过是个女子。会哭，会闹，会撒娇。
她望着他，不再说话。
他忽而轻握住她的手：“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已经决定，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霸道，决然。不留任何余地。
飞花抽出自己的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霸气傲然的男子。哪怕是当今皇上，都不曾这样对她。
但她，却是真的喜欢上了他的傲然风骨。
“若是我不愿意呢？”飞花试探着问。
“你不会！”他把握十足地笑，“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得不到！”
（八）
他随着飞花去了她的家乡。
他原本，也是个神游四海的江湖中人。他说过，既然飞花可以为了他放弃武装，他自然也可以为她，放弃自由。
只是，飞花没有放弃官位。她依旧本分地做着自己这个官职该做的一切。她也想放弃，只是想起自己答应过皇上的事情。幸而宸浫并不在意，甚至有很多时候，他还在暗中帮着她，保护着她。
于是，飞花的办事能力越来越强，得到皇上的封赏也越来越多。偶尔得召入宫，她都小心谨慎地与皇上保持着距离。
可她不承想到，皇上会赐她一本《碧落飞花集》，里面悉心记录的全是她的事迹。再后来，皇上赐了她尚方宝剑，任她先斩后奏。两年后，皇上又钦点她兼任北京兵马司副指挥。他信任她，愿意将手中兵权给她，并赐她“铁飞花”之名。
只是，他不知，飞花心中那难以名状的隐忧。
那一夜，宸浫翻着那本《碧落飞花集》，喝得酩酊大醉。他的眉间闪动着凌厉轻狂，他醉醺醺地拉过飞花，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口中喃喃着：“你，是我的。”
他伸出手，去解飞花腰间的衣带。
“你爱我吗？”飞花并不阻止，眼角有一丝泪痕。
“爱。”依旧是那样霸道决然，“你呢？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会帮我的，对吗？”
他不是说过，他要的，都能得到吗？为何又要如此不自信地明知故问呢？
也许，是真的爱上了吧！
春宵帐暖，烛影摇红，她倚在他的怀里。如果可以选择，她也可以放弃一切官位，陪他浪迹江湖。
宸浫没有觉察到飞花脸颊上残余的泪光，一片冰凉。
第二天，枕边的人，已经不见。
飞花走了。
（九）
几日后，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而几乎于此同时，飞花进宫辞了官。
原来，宸浫就是宁王朱宸濠的弟弟镇国公。其实这一切，飞花早就已经知道。那时，她派人去查郑旺，属下呈上的密函里，清晰地写了三个字：朱宸浫。
是他，收买怂恿郑旺四处散播谣言，动摇人心。飞花那时候，就已经猜到，他也是姓朱，他在觊觎的，是这整个江山。
可是，她却没有把他供出去。烧了信函，斩了郑旺。
在回乡的路上，她看到他时，其实并不意外。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因为，她对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只是，飞花起初对他所想的，又何尝不是利用？她私下里派人盯着宸浫，摸清了他和宁王的来往联系。她将这一切所得，汇报给了御史王守仁，让他做好准备，随时镇压反贼。
倘若只是互相利用，各有所图，那也就罢了。
可飞花渐渐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被他动摇。
他们在谈论政事的时候，他曾经不只一次地提到，当朝皇帝太过软弱，昏庸，这个江山，应该让更有才能的人坐拥。看到灾民流离失所，他总会慷慨解囊，竭力救助。
他狂妄，却也温柔。
他凌厉，却也不失善良。
飞花是真的，爱上了他的气度和风骨。若是，他有朝一日真的成了皇上，也许，会是天下苍生之福。
可是，她是官，她只记得，要尽忠职守。而他却会在某一天成为反贼。到时，他们将会誓不两立，剑拔弩张。
那天，她终于拥有了皇上赐的兵权，然后，她听到了属下的密报。
他终于写信给宁王，准备即日起兵造反。
宸浫以为，她爱他，便会听命于他，帮着他得到他想要的江山。
可他猜错了。
她的决定是，离开他。
她想到了两个结果。
如果宁王起兵造反失败。等到他们伏案归罪的那天，她会自杀为他殉情。
如果宁王起兵造反成功。她会以死向皇上谢罪。因为，从她烧掉那封写着朱宸浫三个字的密函开始，她对皇上的心就已经不再忠诚。
（十）
宁王终究还是败了。
因为飞花此前已将宁王的军情打探清楚，报给了御史王守仁，所以他的军队轻而易举地就镇压了反贼。
飞花在听到消息的时候，独自站在河边，哭了许久。
欺君造反，株连九族。
她想起那个风神俊逸、遗世独立的男子，她说：“对不起。”然后，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是南宫飞花，不用去握那冰冷的兵刃。她只想做一个眉眼温柔的小女子，为自己所爱的人洗衣煮饭，相夫教子。
也许，命里不该绝。
她还是被一个路过的渔夫救起。那人告诉她，大夫说，她已经怀有身孕。
那一刻，泪如雨下。
株连九族，已是灭门。却还让她为他留下了，这最后的一丝的血脉。
飞花想，也许，这就是她欠他的。
他一定是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终于，绝了寻死的念头。
飞花嫁给了那个救她的渔夫，这是个憨厚善良的男人。他对飞花温柔、体贴，从来不问她的过去，把孩子当成自己的骨肉一样疼惜。
只是，飞花还是会想起两个人。
温厚纯良的皇上，还有霸气傲然的宸浫。
她想知道，宸浫对她，可有真的爱过。
她也想知道，皇上在她出尔反尔辞官离去之后，可有对她恨过。
（十一）
飞花只知道，自己的心动摇了。
而宸浫，又何尝不是呢？
他总是这样傲然自负，他以为，这女子和这江山，最终都该收归自己所有。他看到了飞花身上的单纯和善良。她只知道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于是，他在她身边帮她一步一步取得皇上的信任，直到获取兵权。只要她得了兵权，他就有办法在造反的时候获取主动。
可他终究太低估了飞花，也高估了自己。他面对她，还是动了情，动了心。
当他看着皇上赐给飞花的《碧落飞花集》时，心中的醋意让他心如刀绞。他不愿，再将这个女人，推到皇上的身边。他想要给她，自己亲手打下的一片江山。他想要让她看到，自己统治的土地上，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之气。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得到这个女子，也失了原本就不属于他的江山。
而真正对飞花从始至终痴心一片的，只有皇上。
从飞花入宫的第一天，皇上就看上了这个散发着幽香的女子。只是，他不想，自己就这样凭着权势占有了她。
他在等，等她真心爱上他的那一天。
宜香居。赐官，封赏。都是他对她毫无遮掩的爱。
甚至，早在飞花辞官之前，就已经有人向皇上密报，说飞花和镇国公朱宸浫交往甚密，让皇上警惕他们犯上作乱。
可是，在飞花辞官，宁王起兵造反的那一刻，他还是选择了相信飞花。
虽然有人说，飞花一定是投奔宁王去了。他还是不信飞花会背叛。他选择了亲自去剿灭宁王，并对天下人许诺，若是抓到飞花在宁王那里，他第一个割下自己的头颅奉上！
他爱她，为此押上了性命的赌注。成败就此一局。
所幸的是，他赢了。
赢了天下，赢了威望。
只是，最后，还是失了美人。
（十二）
数年后，飞花又一次来到京师。
在那家熟悉的酒楼里坐定。
就是在这里，他对她说：“交个朋友吧，我叫宸浫。”
情生，意动，从此无法回头。
只可惜，那语带轻柔的声音仿佛依稀还在耳畔回响，旧时的人却已经阴阳两相隔。难免心生惆怅。
这时，她的丈夫牵着一个顽皮的小男孩过来，一同坐下。小男孩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喂到飞花的嘴边。飞花咬下一颗，他又将糖葫芦递向另一边：“爹，吃吧！”
飞花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孩子懂事可爱，丈夫温柔体贴。
这，不就是最简单的幸福吗？
只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酒楼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望着他们的幸福，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
是宸浫。他没有死。
皇上，他是个明君。他在飞花辞官的时候，早已经料到，她一定是爱上了朱宸浫。所以，他赢了天下，却留下了他的性命。
他让人在刑场上替下了朱宸浫，然后放他走。
他说，他只是希望，飞花在浪迹天涯的时候，可以不那么孤独无助。他还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你，不用为纷繁的国事所庸扰，又可以拥着自己心爱的人，那该有多么幸福！
他这是在成全。
朱宸浫终于明了，自己想要的，不是锦袍玉带加身，而是一份真诚的爱。他在这酒楼里等了许久，他知道，终有一天，她会回来。
然后，她就真的回来了，却是带着丈夫、孩子。
看着眼前幸福的飞花，宸浫还是哭了。
他默默地起身，离开了酒楼。
远去的那一刻，他深情回眸凝望了最后一眼。
从此曲终人散，江湖深远。
而梦里不变的，只有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