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仲文:魂 | 就读这篇
魂
许仲文
我自由自在地在天空游荡,难得这么洒脱,这么悠闲。烟雾蒙蒙的药王山仿佛近在咫尺,背屲梁和馒头峰尽收眼底,群山环抱下的小山村树木葱郁,一排排砖瓦房整洁明净,村前小溪潺潺,人都说这是块风水宝地,我不太懂,但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也倍感亲切温馨。
村子正中那间老宅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虽然是我父亲修建的百年老屋,但随着岁月的侵蚀已满目疮痍,与左邻右舍的新房相比反差太大。儿子们几次想翻修都被我挡了,老房子住上自在舒心,毕竟它曾有过自己的辉煌啊,是村里最显赫最雄伟的建筑,对我来说也是念想啊!咦,被绳绑住的那个人是我吗?当年英俊潇洒,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瘦成一把干柴了呀?人活着真没意思,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活着的时候凡事争强好胜,追名逐利,本事再大的人也终归会变成一抷黄土。
那是给我做的棺材吗?好气派啊!柏木双道材,大材足有七、八公分厚。画工也不错,噢,是专门请熟羊城的蔺师画的“上木彩”。外棺画的是“暗八仙”,传说八仙每人都有一至两样宝物或法器,钟离权的芭蕉扇、铁拐李的葫芦、蓝采和的花篮、何仙姑的荷花、吕洞宾的剑、韩湘子的笛子、张果老的鱼鼓和曹国舅的玉板,画匠不画人像只画所持法器,暗含八仙,意味着我会去天堂,与八仙同乐。内棺的十个仕女图,更如天女下凡,栩栩如生。唉,我爷爷、父亲都没有这么好的棺材,三哥、四哥是在六O年去世的,都是湿白杨板做的薄棺材。我算是阔到头了,这是上了大学的取过功名的儿孙挣来的荣誉,活着的时候辛辛苦苦拉扯大八个孩子,死了倒风光无限,这辈子也算值了。
唉,我已经闲荡了好长时间,可他们还不安顿好我,只能东游游西逛逛。这些阴阳先生也真够损的,说我过世时刚进入土旺不宜动土,得等十天才能发丧,可能是我家光景好,故意的吧!我咽气后,在邻县当副县长的老大只来过一次,转了一圈留下两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跑腿,就再也没回来过,当银行行长的老二倒是每晚必来,烧支香转转就又回去了,只有老三和几个女儿在丧场守夜。养儿为了防老,当官的儿子忙靠不住,好长时间不见面,回来时总风风火火的,放下东西和钱就跑,到老还得靠本事小的照顾,可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出息呀!
又一辆小轿车来了,这几天车来车往,接连不断,吵得人心烦意乱。我们这儿的风俗习惯是出纸这天送纸,出殡这天也有送的,平时只有帮忙的。可这几天,天天来车来人,说是送纸,大多空着手,转一圈水也不喝就走了。噢,李老师在那儿写着什么,不会是情簿吧?奇怪,那些心宽体胖,肚大腰圆的人也不到李老师跟前去,而是把大儿媳或二儿媳叫出来,不知嘀嘀咕咕说些啥,然后将一个信封模样的硬塞给她们,儿媳妇急忙揣到了怀里。看着这么多贵人为我烧香磕头,我也知足了。十年前,陈家庄的一位“陈常委”去世时,那场面真够气派,花圈和挽幛数不胜数,车辆连了好几里地,县委书记亲自致悼词,可过了两年,他母亲去世时冷冷清清,连抬棺材的人都凑不够。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大家都感叹议论,要是陈家老太太先去世,就肯定是十里八乡再排场的丧事了。
好不容易盼来出纸的时候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侄儿侄媳,孙子孙女,曾孙曾孙女……白花花跪了满院子,真是子孙满堂啊!随着阴阳先生的吆喝,顿时哭声震天,有的没有眼泪假哭,有的尖声细嗓干嚎,有的哭自己的伤心,有的似哭非哭似唱非唱……大腹便便的老大躬着腰顶着出纸(一种纸火,迷信说亡者的魂灵在顶端)出门,宽大的孝衫紧绷在身上,脸上挂着泪珠,往前慢慢挪动着。老二顶着孝子盆(盛纸灰的盆子)紧跟在后面边走边流泪。我那可怜的老三,一把鼻涕一把泪,时时哽咽失声。女儿和孙女们哭得也伤心,侄女和侄媳妇也在哭。咦,我的老伴去哪儿了?噢,她正在小屋里躺着呢,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累了。是啊,她也该歇息歇息了,我卧床的几个月真让她受累了。我孤独地坐在出纸顶上,仿佛看一场闹剧,看世间百出丑态,看人世的虚伪荒诞。唉,世上的许多事都是做给他人看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演戏,只不过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已。
按照惯例今晚应该念“开路经”了。首先是献饭,长子拄着丧棒躬着腰,将一桌献饭,一碗一碗用大盘单手托在头顶,在灵前敬献,后面依次是长孙,儿子,侄子……十二碗饭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好丰盛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着直流口水,可一口也吃不到。活着的时候天天有这么多好吃的,我一定会大吃海吃的。念经开始了,女孝子都坐草铺 ,大儿子拄丧,其他孝子坐在院子里守丧。四个阴阳先生嘴里念念有词,我竖起耳朵也听不清念些什么,才真正明白瞎猫念经的典故了。“开路经”无外乎就是给一路上的鬼神说好话,好让我一路平安顺风。事实上如果真有鬼神之说,人一出生贫穷富贵,身份地位都有天数,一辈子积德行善还是罪恶滔天,都会盖棺定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已注定,不会因为阴阳先生的几句好话就会改变命运吧?
今天该给我安家了,宅院选在背屲梁上的老坟。我家祖坟是核桃坪的姓秦的风水大师选定的,据说他精通阴阳八卦,通晓天文地理,名声在外。老坟座西面东,背靠山梁,相山是馒头峰,四面群山环抱,藏风聚气。我不懂风水,但人才出在坟头上,因儿孙们有出息,祖先也跟着沾光,这块阴宅便成了风水宝地。几声礼炮过后,我那可怜的干骷髅被装在柏木棺里抬了出来。我坐在出纸上在前面引路,送丧的队伍从山顶延伸到山脚。富人门前孝子多,穿孝衫的,未穿孝衫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三人一马四合院,香幡花篮金银斗,驴拉轿子小卧车,横幅绒幛金钱树,各种纸火令人眼花缭乱,有些我还叫不上名字,不知去那边了干啥用?辛辛苦苦一辈子,到离开时这么排场,没坐过一次轿,也很少坐小车,更没使唤过佣人,那么多的牲口和仆人,吃啥喝啥呀?出门时坐小车还是骑马?花花绿绿的票子如果是真的,数也数不过来,怎么花呀?
我的宅院选在父母脚下,很快就把棺木安置好了。一锨,两锨,三锨.……长子带头,孝子轮流填土,然后帮忙人员齐动手,很快一座高高的馒头堆起来了。纸火燃起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声嘶力竭的哭声,夹杂着悲哀幽怨的唢呐声吵醒了沉睡的山谷,穿过树木,越过沟壑.……
喧嚣声安静下来了,放眼山川一片空阔,也看不见车马院落,也不见金银钱币,内心一阵凄然,只是茫然地向光亮处飘去,飘去……
作者简介许仲文,1968年12月出生于甘肃陇西,小学教师,《定西日报 · 教育专刊》通讯员。一直喜欢文学创作,有数篇散文、通讯报道发表于《定西日报》《黄土地》,并有诗歌、散文、小说等见诸于网络平台。诗歌《拜谒易安祠》入选《陇西新时期文学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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