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心上流
一
夕阳的余晖里，父亲背着一篓红枣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步履蹒跚，汗流浃背。
爹，你歇歇，我来背吧。我接过那篓沉重的红枣，绳子勒进肩膀，像牙咬住了一样。
小时候，我身子弱总想逃避劳动，而现在一放长假我就想往老家跑。躺在沙发上吹空调时，我总是想：爹这会儿还在地里吧……
我们有的人之所以品着香茗享受着诗与远方，是由于有人替我们受苦苟且，父辈的辛苦就像苦涩的根，我们的幸福就如香甜的果实。故而，我们千万不要骄奢淫逸，也不要忘了分担他们肩上的苦难。
二
一次离开农村老家，去城里打工，妈妈从屋里走了出来，递给我一塑料袋柿子饼，并说：你要常回来啊，娘想你……
妈妈是个不太擅长表达感情的农村老太太，这一辈子她只对我说过这一次想我，可我的心为这句话疼了一辈子……
成家立业有了孩子我渐渐发现，孝道多源于后天的培养教育，而爱护儿女往往来自天性。关爱孩子就像顺流而下，养护父母就如逆流而上，需要人感恩心的觉醒。
这也许是大自然起初为了种类的繁衍生息，赋予物种的生存法则。人之所以为人，不正是保留了美好的天性，而又发展了人性的良知吗？
三
那时候，父亲牵着我的手，我仰望着他，他黑而硬的头发，鲜明棱角的脸像极了一副明朗的画。他如一棵挺拔的杨树，英姿飒爽。
而今，我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推着独轮车慢慢下山，荒草淹没了他，而我的心始终仰望着他，就像仰望着独一无二的明星。
小时候的仰望是依赖，长大后的仰望是敬爱。
四
上初中时的冬天，家贫不能住校，想着同学们一个个像贾宝玉似的受宠，住在有暖气的宿舍里，我在日记里写道：爸爸好无能啊。
后来父亲偷偷看了我的日记，对我说：爸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父亲说这话时刚从大同打工回来，摔伤了腿，还缠着绷带。
父亲，那时候我摔伤的是你的心啊，却以为是痛快地泄愤。儿子多么混蛋啊……
五
老家的枣儿丰收了，父亲和我一人一辆独轮车，推着枣儿往家走，旁边呼啸而过的三轮车卷起的尘土几乎淹没了卑微的父子俩，我低着头像一个发配宁古塔的钦犯。
为什么不买一个三轮车，都什么年代了，还推个破车收秋！我义正辞严，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头，硬硬的还带着棱角。父亲一言不语，低着头，只顾往前推车。
城里的一天，父亲来了，塞给我一个报纸包，我打开，是一万块钱。
爹就这么点积蓄了，你装修楼房用吧……
六
我常在朋友圈里炫耀自己爱家爱老婆孩子，今天给爱人买了手镯啊明天给孩子买汉堡啊……有时还拿出《弟子规》教育孩子怎么做个孝子。
我生日那天，儿子没有给我打电话祝福，也没有送礼物，我怒火中烧，怒斥他不孝。
我：………
世界上最疼我的最无私的两个人，给我最多爱的人，却是我最容易忽略的，我电话都很少打，除非缺钱了。那时觉得那爱是天经地义的无需回报的，我多么自私多么虚伪，我有什么资格说孝道呢。
七
十岁那年的一天，妈妈在山下的田里耪草，我在山坡上放驴。调皮的我将缰绳绑在了腰上，还唱起了歌。
不知我的歌声太吓人，还是毛驴受了什么惊吓，它竟然朝山下狂奔而去，我被它拖倒在地，它拽着我一路飞跑。幸亏一个老乡看见，拿着铁锹拦住了惊驴，我才死里逃生。妈妈跑过来，背起满身是血的我向村里的诊所跑去。
事后，我们都感觉妈妈力量的惊人。她那么瘦小，力气也不大干不了重活，但愣是背着六七十斤的我跑了三里地，没有歇脚。
有些奇迹无法用常理解释，只能归结到一个字：爱。爱能让一个人将潜能发挥到极致，能让一个弱小的人瞬间强大，无所不能。
八
父亲上学时喜欢写作，要不是文革停了高考，他可能就是大学生了。
有一次，我领着妻儿回家，偶然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他顺手涂鸦的一首短诗，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从前，一张桌子五个碗
孩子长大后，一张桌子两个碗
再后来，剩下一个碗
最后，一个碗也没有了
桌子上落满了雪
冷冷的……
每当人靠近鸟巢时，母鸟会拼了命去保护幼鸟，幼鸟渐渐长大，远走高飞，又有几只记得回家的路，想起父母孤独的遥望……
九
小时候，喜欢和小伙伴虎子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在村里臭名远扬。可有一次，一个婶子家的棒子不知被谁偷掰了几个，罪名就扣在了我和虎子头上。而且虎子经不起那婶子威逼利诱竟指认诬告我偷的，那五大三粗的婶子拽着我风一样到我家兴师问罪。
父亲二话不说操起扁担就拍了过来，妈妈忙扑在我身上，扁担落在她背上，起了一道长长的血印子。她不住地喊：别打小林，偷了她的咱赔，别打，他身子弱，经不起……
妈妈为此疼痛了好几个星期，睡觉都是趴着。孩儿啊，只要你没事就行，娘肉皮比你扛打，别担心，快好了……
我瘦弱的娘啊，这辈子你替我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可你没有朝我要过一毛钱，面对善良柔和的你，我发了多少莫名其妙的臭脾气，孩儿我惭愧啊……
十
每当夜深人静，想起父母，那些爱的往事就像涓涓清泉流过心田，那些愧疚的情愫就像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
爹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