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恨你！”
本期周末真实故事很戳心：丈夫在生命最后悲壮行孝，要妻子替他隐瞒病情。丈夫去世后，妻子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受到世人谴责。
生老病死这个过程谁都避免不了，子君觉得这是一道人生大课题，我们必须学会解答：如何面对死亡。
《周末真实故事》(04)
余子｜口述 晓子君｜整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罪人。我生生把我的老公‘杀’死，送往天堂。”
——主人公语。
1
如果人生可以让我再作一次选择，我宁愿背上巨债，穷苦一生，也不愿让负罪的灵魂倍受煎熬。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罪人。我生生把我的老公“杀”死，送往天堂。
我和我老公结婚7年，有一个三岁的女儿。老公生性憨厚，不善言辞，是个老实人。我们相亲相爱，7年来没有红过脸，吵过嘴。
平静的生活，在今年晚春的一天被打破。
老公因为身子不适，去医院检查，结果被查出患了白血病，而且还属于严重的那种类型。医生说，我老公的病，很难找到骨髓配源，治愈的希望极低，即使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配源，手术费加上化疗，花费至少需要上百万元。
医生建议做血透，尽量延长我老公的生命。
我们彻底绝望了：这些年虽省吃俭用积下了8万元钱，但巨大的差额怎么办？纵使一家人想办法筹齐手术费，万一手术失败，这笔巨债就落到年迈的父母身上……
想到父母辛苦操劳了大半生，老公不忍让父母知道病情：“如果再让他们在人生晚年，背上一座债山，自己就成了不孝之子！”
他要我瞒着双方父母。说要把心愿了了。
我老公的心愿是，挣够钱后，带双方父母旅游一次。结婚以来，我俩一直在外面打工，抽不出时间实现这个愿望。
我明白老公的用心良苦：看不到活着的希望，与其选择把一个家庭拖垮，不如在有限的生命里，好好尽一个子女的孝心。
我没答应他。我做不到残忍。
我说，老公，我怎忍看着你被病魔夺去生命？！再大的困难，我们都要面对，就算砸锅卖铁，我们也要替你治病！
但是，我老公求我和他一起守住这个秘密。他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不懂得珍惜？谁又不希望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呢？我这个病就是一个无底洞，就算有新农合报销，也有报销上限，政策再好，不可能全部垫付啊。
老公要我面对现实。
我知道，现实是，老公的病，会把我们的家击垮，但他的生命，仍然留不住。
对我来说，老公的绝症和孝心，都是我的生命里，无法承受之重。
无论我怎么选择，我的灵魂都已经被深深触痛。
2
一边，是老公生命最后的愿望；一边，是一个妻子的不忍。我苦苦挣扎。
最终，我选择了和老公一起守着秘密。决定和老公一起，带着双方父母，悲壮行孝。
作出这个决定之后，我告诉自己：如果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愿意接受一切谴责。
带着病情加重的老公回到家后，我紧急定下行程：贵阳、北京和广东。
贵阳是省城。我和我老公的父母大半辈子都住在农村，还没见过省城是啥模样；北京是首都，带父母去首都看一看，在我们结婚第一年就许下这个孝心愿望；广东是我和老公打工的地方。
我把悲伤藏在心里，一家人离开村子，搭车去贵阳。为了让父母欣赏到贵阳夜景，老公花600元订下17楼的套房，然后带父母来到顶楼旋转餐厅就餐。
“爸，这是龙虾；妈，这是螃蟹……”这些城里人熟悉的菜肴，在父母眼中，显得非常陌生，能让他们在有生之年，享用这些菜肴，也算做子女的一片孝心。
老公耐心地将每一道菜的吃法讲给父母听：“龙虾要剥壳后才能吃；这螃蟹，最讲究喝汁了，很有营养……”父母的吃相很笨拙，双手沾满了油污，但脸上始终挂着满足的笑容。
我看着看着，悄悄背过脸，用纸巾擦拭着泪水……
吃过晚饭，我们将父母带回房间，推开观景窗，指引父母领略黔城夜景：甲秀楼飞檐扬翘，灯闪水映，如梦似幻；南明河如玉带绕城，秀雅如画……
在贵阳的第二天，老公带着父母去黔灵山公园游玩时，我发现他身子出现了状况。他走几步，就要扶住路边的大树歇会儿，面对父母关切的询问，他故作淡然地说：“没事，可能是没休息好。”
只有我知道，老公的病情开始发作了。
眼看着老公支撑不住了，却要依着他，对父母撒谎。作为他的妻子，我却不带他去治疗，我就是一个罪人！
我的心，每一分钟，都很受煎熬。
3
从贵阳到北京，老公在火车上熬了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好，出现严重的口腔溃疡。
这是病情加重的反应。
老公终于带父母看到了天安门。见儿子脸色苍白、步履沉重，他父亲关切地问是不是生病了。老公生怕父母看出端倪，赶紧呼吸提气，猛几步跟了上来……
当晚，我们在朝阳区王府井大街给我母亲挑耳环时，老公鼻孔大出血，附近诊所医生不停地用油纱填塞他的鼻孔止血，很快就把平日足够10名鼻出血患者使用的一大包油纱用完了！
见儿子身体出了问题，父母建议到医院进一步检查。老公“骗”他们说：“医生说是因为我体内火气旺，只要注意休息就没事了。”
从诊所出来，老公对我说，他需要进行血液透析才能撑下去了。他要我陪父母去登长城，他去医院做一次透析。
做一次透析，可以缓解一周左右的疼痛。
晚上，送父母回酒店后，我去医院陪老公。我要他办理住院手续，我说我承受不了。
老公坚持不住院。
我火了，第一次和老公吵架：“你要我替你隐瞒你的病情，对我来说很残忍你知道吗，你很自私你知道吗，你一旦倒下，我就会成为千古罪人你知道吗？”
老公任我吼，任我闹，不说一句话。
我忍着巨大的悲痛，继续配合着老公演戏，让他在生命的最后继续行孝。
4
离开北京后，我们带着父母前往广州。
我们到广州动物园看各种珍稀动物，到黄花岗革命烈士陵园，缅怀先烈。还到我们曾经打工的工业园区转悠……一路上，父母谈笑风生，仿佛年轻了许多。
然而，来到广州后，我老公出现了腹胀、腹痛，以及头痛等症状。经询问医生后才得知，这是因为大量癌细胞侵入了软脑膜脑脊液腔，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精神在老公替他父母洗脚时，终于崩溃！
那天晚上，他来到父母的房间，对他父母说：“爸、妈，儿子给您们洗个脚吧！”
或许是想到生命正在一点点被病魔吞噬，自己不能长期为父母尽孝，老公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替父亲洗过脚后，他又为他母亲梳头――看到母亲头上长满了白发，他心疼地说：“妈，为了抚养儿子，你操了很多心，儿子对不起你呀。”说着，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一边的我，再也控制不住，把老公隐瞒病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我婆婆哭天抢地哀号：“久娃（老公小名），你得了病，咋就不跟爸妈说一声呢？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医好！”我公公抱着儿子，声声泣血：“久娃，你不该瞒着我们，放弃治疗啊。你活着，才是对我们最大的孝呀！”
次日一早，我老公住进了医院。
然而，医生通过详细检查后，确定我老公心、肺等多器官并发衰竭，理论上已无治疗的意义，要我们准备后事。
5
一场谴责的风暴，不可避免来临。
我婆婆刚出病房，就揪住我的头发撕打我。说我替他儿子隐瞒病情，简直没有人性，指责我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了；还说肯定是我说服我老公放弃治疗，我在谋害他儿子……
婆婆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我任婆婆撕打，止不住流泪。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同情我，理解我，相信我。
包括我的父母，也在指责我。我妈和婆婆站一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能忍看丈夫被病魔折腾至死，天下没有这样的妻子！
是的。她们都说得对。我为了配合丈夫完成他悲壮行孝的愿望，活活做了一名恶毒妻，我活该被骂，活该被打。
我老公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走了。
临走前，他交待双方父母，要他们不要责怪我，是他要求我替他隐瞒病情的。但显然，这样的解释，跟一条生命的消亡相比，太无力了。
我老公走得真感人，他要我母亲把他在北京买的耳环戴上，要他父亲把他在广州给买的新衣穿上……
安葬老公后，我公婆要我把家里的积蓄全部拿出来，而且，女儿也不能让我抚养，说像我这么恶毒的女人，会带坏后一代。如果我不服，他们就要打官司争夺抚养权。
法官不会因为我对老公的“冷漠无情”而更换抚养权。但我已心力交瘁，没精力讨要抚养权。
我不恨公婆，我只恨我老公。他走了，带着一个大孝子的好名声走得真高大。
可是他却让我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不仅公婆恨我，亲朋好友也指责我不应该冷漠绝情，连我的女儿，看我的眼神都很陌生……我无疑受到到世人谴责。
如果这样的大爱要以牺牲妻子的名声为代价，我的老公是不是对我过于自私了？
夜难眠时，我会这样想：死鬼，你治也是死，不治也是死。为什么就不把两个家庭拖垮再死呢？把家拖垮了再死，你老婆再穷再苦再累，也要比背着“最毒妇人心”的坏名声强！
委屈归委屈。更多时候，我还是认为我错了。不管怎么说，配合老公隐瞒病情就是对生命的漠视！而漠视生命，就是一种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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