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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博物馆 | 神射手

2017-11-10 20:31:22 作者:穆熙妍 阅读:载入中…

前任博物馆 | 神射手

我和羽留的友谊其实谈不上深刻,她是我朋友艾伦的女朋友,或是说,曾经是艾伦的女朋友

但这不是一个谁对不起谁的故事

艾伦和我认识很久了,他是个少年老成的人,说话不多,与我大部分的朋友不同。我有一些很擅长耍嘴皮子的损友,什么低智商的鬼话都能脱口而出,几句就能把全场逗乐,艾伦从来不是这种人。他总是微微笑着,看喝醉的大家不顾形象满地乱滚,最后一个个把走不动的人扛回去。

做朋友那么多年,我从来没看过艾伦失态,他像我们的大哥与精神指标,只要有他在,什么场面都能稳住。

有次大头喝醉了,摇摇晃晃从酒吧走出来,手插腰和路边烤香肠的小贩争论起来,质问对方为什么只卖香肠不卖热狗。做生意的杯杯大约是见过很多醉汉,一开始压根儿没理他,被忽视的大头心有不甘,抢过一个装香肠的纸袋,企图套在头上,不过袋子太小,不是很成功

他顶着纸袋,手拿竹签,满嘴酒气对着站在火炉后面的杯杯说:「抢劫。」

大家都喝多了,理智不在线,有朋友哈哈大笑,我遮住双眼不敢相信,卖香肠的杯杯一脸蒙逼。

就在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艾伦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大头,一边掏钱出来和小贩道歉,一边转过头来把自己的帽子拿下来盖在我头上,镇定而迅速地说,妳先撤。

电光火石间,我这才看见远远走过来的警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钻上路边排班的出租车。车子开动之前我回头看,众人还在香肠摊前与大头辛苦奋斗,无耻的他居然连上衣都脱了,大喊:「老板!你的香肠肥瘦比例有我好吗?!有吗?!!」

我连忙把帽沿压低,要师傅快走,第一百次下定决心要和那个傻逼绝交,同时佩服艾伦的冷静与睿智

所以当他带着羽留出来见朋友的时候,大家很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就是他的女朋友;艾伦太理智了,每一步都是思考过的,不会带不相干的女生出来介绍给我们。换作是大头,在餐厅门口抽烟和别人借个火,都有办法把妹子哄进来一起喝,谁会记得那些女孩的名字。

也因为这样,我特别注意她。

羽留的个子小小的,有双大眼睛,是可爱型,实际上她的个性也像外表一样惹人疼,说话很直接,但是不讨厌。吃饭的时候大头照例想灌醉所有人,到艾伦的时候,羽留一把接过杯子,站起来指着大头,霸气地说:「不行,你要和他喝,得先经过我。」

这个举动闪瞎了我们的双眼,大家一片哗然,纷纷说着好大嫂贤内助之类的,艾伦皱着眉头有点无奈。一般女孩子会害羞的情况,可羽留的神情却理直气壮,很坦然。

我坐在她旁边,听见艾伦低声说,妳别这样可不可以?羽留偏着头很疑惑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艾伦苦笑叹了口气,喃喃念着,小朋友

后来我才知道,是有原因的。

艾伦是一间咖啡厅的老板,生意不好不坏,每个月收支勉强打平。咖啡很香,店里很多书,全是艾伦自己的收藏,免费给顾客阅读,很多人常常一杯饮料坐一下午,他也无所谓,我们常说这种嗜好店会赚钱简直苍天无眼,而且艾伦家里环境明明很好,也算是个富二代,不继承家业却去开咖啡厅,他也是个奇人。不过大概就是因为不需要负担家计,所以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羽留是他店里的常客,一开始艾伦并不欢迎她,因为这几个客人进来,很明显就是来拍照的,在书架前面各种花式摆拍。三个女生叽叽喳喳,随便点几杯饮料也不喝,看在以自家烘培咖啡豆为傲的艾伦眼里,着实心疼那几杯动也没动过的手磨咖啡。

但他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结账,艾伦板着一张脸,恨不得赶快把这几个瘟神送出去,羽留还一脸可惜地说,老板你这家店好可惜,品项好单调,怎么不卖一些冰淇淋蛋糕松饼?

他再好涵养都忍不住开口:「不好意思,那是给小朋友吃的,这家店只招呼大人。」

「哗~什么态度啊!这么拽!」其他两个女孩撇着嘴,忿忿不平地拉着羽留就要走,她却回头看着一脸冷酷的老板,打定主意要再来。

她是认真的。

从此几乎每天,羽留都准时出现在艾伦的店里,她只是孩子气,并不是笨蛋,也明白自己不是艾伦喜欢的那种女孩,所以每次只点一杯咖啡,乖乖地坐在一边,不高声说话,连手机都关静音,一点都不影响任何人。

她甚至在点了咖啡之后,会有模有样在书架前浏览,仔细挑选一本书坐下来看,一副岁月静好,文雅贤淑的模样。

从柜台看过去,认真阅读的羽留,侧面还真有几分温柔

不过艾伦没有上当,很快就识破了她,他把咖啡端过去,一手将羽留手上的书抽掉。

书的里面,藏着一本少女漫画。

艾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就往柜台走。羽留也不尴尬,结账的时候上半身趴在柜台上,笑嘻嘻地说,老板买单。

「以后妳还是不要来了吧!这里不适合妳。」艾伦没好气。

「你以为我想?我也知道这里不适合我啊!」羽留很委屈

「那妳还来!」艾伦气结,一把将找钱拍在桌上。

这里不适合我,可是你适合我啊!」她贼眉贼眼地笑,那模样活像艾丽斯梦游仙境里的那只漂浮隐形猫。

艾伦冷不防听到这句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居然接不下去。

「欸,老板,我来你这里这么多次,也贡献了很多香火钱,」羽留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和他有商有量:「你也该请我吃顿饭吧?省得我一直喝咖啡,牙膏都要换美白的。」

说完,她还大咧咧裂开嘴,让艾伦检查自己的牙齿。

「什么香火钱?」艾伦气结:「妳把我这当土地公庙?没让妳白花钱,我们开门做生意,卖的是咖啡!」

「我可以不喝啊!」羽留振振有词:「我本来就不喜欢喝咖啡,只喝珍珠奶茶。」

明明是歪理,却让人无可反驳,艾伦气到极点居然笑了,那是两个人第一次约会的开始。

之后艾伦与羽留半真半假地谈起恋爱,为什么说半真半假呢,因为羽留那方很沉醉,身心投入,而艾伦那方也如大家预期的很理智,说的话做的事都无比谨慎。羽留常常兴致一来出现在店里,没有目的,只为了见喜欢的人一面。

有次她带了几本莫名其妙的书,喜滋滋地问男友,说你知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

忙着工作的艾伦抽空瞥了那几本书一眼,分别是「我在雨中等你」、「亲爱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走过失业,我喜欢现在的人生」「你拿什么定义自己」、以及「那些骗了您很久的超市伪健康食物」。

什么乱七八糟的阅读习惯,他脸上能皱的地方都皱在一起:「不知道。」

「你仔细看看书名呀!」羽留很期待,那神情,实在有点像猛摇尾巴的绒毛小狗。

「小朋友,我现在很忙,你有话能不能快说?」艾伦不耐烦了,不顾瘪着嘴的羽留,一头钻进咖啡机后面。等到他再出来,她已经不见了,那叠书依旧躺在柜台上,艾伦留神一看,书背上的书名都有一个红圈。

按照顺序读下来,五本书背上圈起的字是,「我会喜欢你很久的」。

那天快关店的时候,羽留收到艾伦发来的讯息:小朋友,一起宵夜吧!

一见面她就捉狭地问他:「开不开心啊,老男人?」

艾伦冷着脸回答:「如果妳把那些书都读过了,我会更开心。」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高兴!」羽留非常得意。

「我什么时候说我高兴了?」他又好气又好笑。

「你用了"更"这个字啊!」她很认真地看着他,「那是比较级,表示你本来就开心,只是还可以多开心一点,不是吗?」

艾伦说不出话,看着身边的女孩带着灿烂笑脸仰望着自己,他忍不住伸手揉她的头发。随口说的一句话被这么用心的解读,任谁都会感动吧!

或许说真假是不公平的,谁喜欢谁多也不准确,有时候只是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我们总觉得这是个一面倒的感情,但也有互相响应的时候。

有次他们约好见面,出门前艾伦突然打了视频电话给羽留,她莫名其妙问他干嘛,他没好气地说,看看妳穿什么,今天天气冷,妳不要又贪靓穿得少了,最后感冒。

「哪有,我今天穿得很暖好吗?」她把手机对着镜子,老老实实给他看全身照。

「嗯,那就好,待会见。」

羽留到达约定的地方,远远就看见艾伦站在那里,身上穿的色系,和自己一模一样。她在离男友约十公尺的距离停住脚步,笑得腰都弯了。

「神经病,这有什么好笑的,」艾伦走上前,敲了敲她的头,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侧过头去,自己也笑了。

不过羽留真是孩子气的。

她的感情很纯粹,也毫不修饰,什么事情都要当下讲,当下解决,遇上信奉事缓则圆的艾伦,常常有一拳打在棉花团上的感觉。我常说很多事是一体两面的,爱给的多的人,占有欲也强。羽留的时间比艾伦多,于是我们总看见她不断向他讨要,寻求时间精神和注意力,而艾伦的个性寡淡,又不擅解释,两个人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一方却常常感觉委屈,而另一方透不过气

我们认识艾伦比较久,知道他向往不言而喻默契举手投足的合拍;但这种境界只有两种方式才可能达到,一是原本个性就相似,二是靠岁月逐渐磨合。

他们缺乏第一个条件,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艾伦有个哥哥,一直是他们父亲左右手,身为弟弟的他之所以能随心所欲开一间咖啡店当作消遣,就是因为哥哥在继承家业;反正艾伦事业心不强,物欲也不高,有人替自己承担责任,他乐得轻松

直到他哥年初的时候意外身亡,留下嫂嫂和两个孩子,和痛不欲生的双亲。

噩耗传来的当天,咖啡厅就休业了,深锁的大门上,牌子写的是暂时休息,但我们心底都知道,艾伦的这片心血大概很难再飘出咖啡香。

果不其然,几个月后,艾伦回到家族公司上班,不但要在最短时间内灌输最多业内知识,还要与过去的生活方式彻底告别。咖啡店转让的那天,大家不约而同在那里集合,也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艾伦腋下夹着一个纸包,注视着曾投注无数心血,如今面目全非的空间,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我们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

他必须说再见的,还不只是这间店。

羽留完全没办法适应艾伦的新生活,本来是只要到店里就随时可以见面的人,现在几个礼拜都没消息,她不是不知道他正面临人生的重大变化,也明白自己应该要尽全力体谅,但感情上她一时无法习惯。

这也不能怪她。

难得见面的时候,羽留总忍不住抱怨,艾伦不知道怎么安慰事实上自己也已经身心俱疲,于是两个人往往以吵架收场。

有次艾伦开了一天的会,约好和羽留看电影,却在一片黑暗中睡着,她气得当场站起来走掉,到电影院门口了,才发现男朋友还在里面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她已经离座,票根又不在自己手里,连再入场踹他一脚都没可能。

最后她得麻烦工作人员去把艾伦推醒,他一边走出来还一边睡眼惺忪地问:「怎么走了?电影不好看吗?」

结果当然又是吵架。

人来人往的街上,羽留把这阵子累积的怒气一次爆发,引起路人侧目,任凭艾伦怎么劝说,都不愿意回家再谈。最后他也怒了,说妳为什么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图自己开心,根本不管这是不是别人要的。

羽留还想争辩,艾伦却已濒临崩溃,他抱着头蹲下,以接近哀求的声音嘶吼:「不要逼我了.....我没办法配合全世界,也没办法配合妳.....妳去找别人玩好不好?算我拜托妳了,小朋友。」

羽留很震惊,她以为想和喜欢的人多相处不是错,没想到对方却认为她没事寻开心。

两个人都到极限了,他们是这样分手的。

再过了一阵子,艾伦的新生活上了轨道,我们也见过几次面,羽留不再出现,我大家也很识趣地不过问。但我心里总觉得有点可惜,这么热烈的喜欢和被喜欢过,原来这么容易就能放下。

我原本以为两人就到这里,没想到后来我还见过她一次。

那是一个朋友的婚礼,我到得比较晚,匆匆入席的时候,在准备进场的门边居然见到穿着伴娘小礼服的羽留。

她的头发长了一点,人也瘦了一些,除此之外没啥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她认出我来,不像之前那么热情对我微笑点点头,旁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家乐成一团,只有她表情还是一样淡淡地。

喜宴很热闹,新人和伴郎伴娘都被起哄的人灌酒,很快就醉了,我的眼光始终注意着羽留,她一直和大家站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同伴,却又不属于那个群体。

她始终是冷静的,理智的。

我这才明白,现在的她,像过去的艾伦。

那天我必须早走,在准备离开之前,我穿过半个宴会厅去和羽留告别。本来想寒暄几句就走的,可她身边刚好有个空位,于是我坐在她身边。

那场景,有点像我们初见面的小酒吧,当时羽留身边坐的是艾伦,她凭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挡在心爱的人面前,说谁都不能欺负他。

现在的羽留只需要保护自己了,可我觉得她没有比过去轻松,更没有比较快乐

新人刚好在台上致词,新郎照例和大家分享了两人的恋爱故事,说得挺幽默的,亲友们听得嘻嘻哈哈,最后他说,两个人是远距离恋爱的,一开始新娘很没信心不相信会有结果,但他一直用行动表现,各种视讯信息报备,有假就飞去找她,是经过这样拼命,两个人今天才能站在这里。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其实答案很简单,」长相憨厚的新郎,带着傻气的笑容:「说出来你们可能觉得肉麻,但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自己会喜欢她很久。

台下响起一片口哨和掌声,我转过头看羽留,她微笑着拍手,化妆精致的脸上,泪光闪烁。

我拍拍她的背,她没看我,却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动作再自然不过。

「是那个老男人告诉你的吗?」羽留轻轻问我。

我摇头,她没有再问下去,重新将目光投向台上的新人。再坐了一会儿,我对她摆摆手示意要离开,她对我笑了,点点头。

走出酒店,我明明应该在门口叫车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决定走路。

我穿着钉着纱与亮片的礼服,慢慢的走在路上,经过灯火通明的闹区,与很多情侣擦身而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互相喜欢的人可以一直在一起,有的却只能陪伴彼此一段时候。

但我知道你可以与相爱的人说再见,却无法轻易说服自己没有爱过。

就像后来我们曾经去艾伦的公司看过他一次,大家都揶揄他现在是大老板,以后喝酒都要让他买单,只有我注意到他满墙的商业参考书,在最显眼的地方整整齐齐放了有着红圈的五本书。

我明白那出自谁的手笔,只有孩子气的人才干得出来这种事。

爱过的人都是神射手,一句话就能轻易穿过荏苒的时光,翻开那些你以为已经不再刻骨的记忆,找到最柔软的地方,一箭穿心。

从此我们如常活着,但已不再呼吸。

我会喜欢你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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