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辞
石碣镇,水南村,被一个千古英雄点亮的地名,指引着我目光的不断求索。
当年(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石碣镇十四岁的袁姓少年,就站在水南村口,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生他养他的渔村,然后义无反顾,大步流星,走向他必然的人生征途和肩负的历史使命……其时,一阵咸咸的海风,袭地而起;少年矫健的背影,白衣飘飘;裹在囊中的线装古书,发出哗哗的翻页声;腰上佩带的龙泉宝剑,在匣中虎啸龙吟,几欲脱鞘而出;身后村头土地庙有点剥落的泥墙上,少年曾经用瓦片写就的书法:“土地公,土地公,快快守辽东!”,字迹如童子的尿渍,在斑驳流离的历史中隐现,佐证成少年英雄事迹的民间口头文学的悠久传说。
去石碣镇,到水南村,站在袁崇焕纪念园里,我总是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双眼微闭,用我无限的想象,极力去完善一个我脑海中所能抵达的文武双全的历史英雄的光辉形象,也非常愿意去找到一个英雄胞衣地里的被乡党公认的最老尊者,在他津津乐道、唾沫四飞的权威讲古里,追寻一个历史英雄的成长痕迹和民间传说中的传奇碎片。
当年(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石碣镇四十四岁的袁大将军,就站在水南村口,回头深情地,望了最后一眼生他养他的渔村,然后义无反顾,大步流星,继续走向他必然的人生征途和肩负的历史使命……从此,英雄的肉身,却再也没有回过故乡;从此,只余下英雄的忠魂,在自己出资重修过的三界庙里,享受天地人和的香火,写就一曲沉重的历史挽歌。
将军离乡的时节,是岭南温暖的四月。渔村的桃花,开得如血般红艳;渔村的李花,开得如雪般洁白;莲塘边的垂柳,叶翠而青;将军胯下灵性通神的战马,在原地喷着响鼻,刨着蹄甲,昂着脖子,眼睑垂泪,咴咴嘶鸣,原地打转,不忍离去;中年的将军,初离乡时十四岁,再离乡时四十四岁,此时立在马背上,双眼含泪,心存戚戚,该有几多踌躇!他也不忍离乡,所以一拖再拖,逗留三月,有司再三敦促,军情紧急,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将军离乡时的境况,不正是应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景么?
观历史上大多英雄的宿命,似乎总是刀下死,香火中活。将军离乡方两年(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就立遭“磔刑”之痛,3543刀,凌迟着英雄的身,凌迟着家乡人的心。在那个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年代里,也只有他水南村的家乡人,才敢顶着杀头灭族的危险,给予他崇高的英雄礼遇,最早在三界庙为将军立祠,让英雄的一缕忠魂,复活在民间缅怀的神仙香火里。
英雄,注定在民间供奉的香火中神化,这是英雄复活人心的唯一通途。至今,在袁崇焕的家乡石碣水南,仍然口口相传着英雄的神话传说。比如,英雄出生就非常人,而是神人投胎;比如,英雄开蒙读书时,塾师就梦到水鬼为他运银;比如,英雄背上长疮,久治不愈,原来是三界庙房顶漏了,补好神像背上的漏,病就好了;比如,英雄在土地庙恶作剧撒的一泡童子尿,就成了命令土地公公巡查边关的加急文书;比如,英雄遇难的前夜,庙祝就亲耳听到,泥塑的神像,开口说话,同时发出深深的叹息……我好喜欢听当地最老的尊者对我讲这样的故事!这才是英雄真正的人生传奇!我丝毫不以为这是封建迷信!相反,我更认为这是善的升华,善的向化,是民间对英雄最最尊贵的推崇,最最真挚的敬意!唯有用善美化后的传说,英雄才会以鲜活的形象,永久复活在人们心里!
石碣镇,水南村,袁崇焕出生于斯供奉于斯,身前悲苦身后殊评,受乡党如此爱戴,英雄可以无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