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冲突，是可以并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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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杨思远

向日葵签约咨询师

『试着给自己和父母建造一个链接的渠道』

1

April找到心理咨询师Paul的时候，她被检查出已经得了癌症，她拒绝化疗，拒绝告诉任何人。

准确地说，Paul是第二个知道她得了癌症的人，而第一个，是她在确诊癌症回学校的路上，一个陌生人和她搭讪，她对对方大喊：“我得了癌症”。

April是一个正在大学读建筑系的女生，她的家庭关系中，父母健在，有一个精神不太好的弟弟，除此之外，和她亲近的，还有刚刚分手没多久的前男友。而关于癌症一事，她没有告诉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事实上，April成长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独自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她不习惯别人来帮助自己，不习惯别人对她太热情。比方说，她的上一任心理咨询师，对她表现出极大的关切的时候，她觉得对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就从诊疗中脱逃了，再也不去见上一任心理咨询师。

Paul作为April的新任心理咨询师，觉得自己有必要劝说这个女孩尽快去做化疗，以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可是当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April明确地拒绝，并且说自己有使用一些中医方式在治疗，并且自己也有坚持做一些体育锻炼，相信自己会慢慢好起来。

Paul非常清楚地明白，April不是拒绝化疗，而是（潜意识）拒绝承认，承认自己得了癌症。她口中的中医治疗、体育锻炼，不过都是在通过“仪式化”的防御方式，来隔离自己与癌症之间的链接，毕竟承认自己得了癌症虽说简单，可是要面对由癌症可能带来的死亡，则会让人体验到巨大的恐惧、焦虑和绝望。

但事实上，关于April(潜意识）拒绝承认自己得了癌症的原因，Paul只猜对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原因，隐藏在April的童年。

2

在一次新的心理治疗中，April回想起一件关于自己小时候坠楼的事件。

在April的回忆里，她记得是在自己十岁左右的时候，父母因为某个理由在一个高层酒店举办了一场聚会。聚会上霓虹闪烁，音乐四起，所有的来宾都开始了翩翩起舞，April也看见自己的父母深情相拥，随着音乐的律动，在舞池中绚烂地舞动。

大概是场地上太拥挤，靠近窗边的April从低矮的玻璃窗坠楼了。奇迹的是，她坠落到了一楼的一个雨棚上面，缓冲之后才又落了地面，她没有受伤，但是她仍然感到惊恐万分，她哇哇大哭，然后起身返回舞场。

让我们把故事暂停一下，想象一下，如果你是那个坠楼的十岁小姑娘，此刻的你，应该会做什么？

会哭喊着回到舞场，拉着自己的父母，告诉他们，你刚刚坠楼了，你很害怕，你身体很疼痛。然后，父母可能会仅仅地抱住你，安抚你的焦虑和恐惧，再带你去医院进行身体检查。——这是你想象的场景，对不对？

然而，April没有这样做，她在回到舞场前，看到酒店走廊中有一面镜子，她站在镜子前，告诉自己：“April，你不许哭”，然后，她真的不再哭了。

她镇定自若地回到舞场，看着自己的父母翩翩起舞，母亲闭着双眼，感受着快乐和爱意……没有人发现，April刚刚坠楼了。这个故事掩埋了十多年，她的父母也一直都不知道，曾经十岁的April经历了生死劫。

在那之后，每当April遭遇到一些伤害性的事件或者挫折的时候，她都习惯性地对着镜子，或者自言自语：“April，你不许哭了”，然后她就能立即停止哭泣，然后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让生活继续。

这就是April在潜意识里决绝承认自己得了癌症的另外一个原因：她不允许自己脆弱，不允许自己生病，她只能独立、只能强大。

3

心理治疗师Paul试图带着April去看见她的这部分自己，即习惯性坚强，不敢表达脆弱的自己；也试图让她看见，造成她这个人格特点的原因，是她的母亲忽略了她。

但是，当Paul试图去分析她的母亲对她的影响的时候，April非常气愤地说：“停止！请你不要指责我的母亲，我认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明明可以成为一个非常棒的芭蕾舞演员，但是为了照顾我的弟弟，她放弃了她最爱的芭蕾舞，全身心地照顾精神不太正常的弟弟，这才能够让他在安全的环境中成长，让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怪咖’，他现在才能成为一个图书管理员……我的母亲确实在跳舞的时候没有发现我坠楼，但是她平时视线都离不开我那个弟弟，她难得有一个可以放松的时间，难道我要去破坏吗？我要让她继续紧张兮兮吗？……”

April为母亲忽略自己找到了很多理由，她感同身受地觉得母亲“很伟大”，为了弟弟牺牲了太多；她也能对弟弟的遭遇表达共情，觉得他的世界太过艰难。

April似乎能够理解全世界，感受全世界，但是，她唯独不能够感受自己：那个同样是个孩子，生病了也渴望安慰、跌倒了也渴望关注的自己。因为一旦她成功感受到了自己，她必然与此同时要面对另外两种与之共存的感受：一是指责父母对她的忽略；二是嫉妒弟弟抢走了父母的关爱。

孩子出于本能，会很爱自己的父母，April也不例外。但当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父母有指责，对弟弟有嫉妒的时候，这种矛盾的情感会让她感受到内疚，亦或心痛。

为了不让自己体验内疚和心痛，April通过“合理化”的防御方式，即认为母亲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阻止自己去感受自己、表达自己，并且让自己表面上变得很坚强，来配合母亲对自己的忽略。

4

这个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April在心理治疗师Paul的帮助下，最终还是把自己得了癌症的故事告诉家人，她也得到了家人的关照。

之所以会对故事的前半段着墨众多，是因为它和我平时在咨询中遇到的很多情况都类似，比方说很多来访者会说：

“我妈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我，这个很正常”；

“我妈的性格就是大大咧咧的，她不是对我这样，她对任何人都这样”；

“我妈的童年本身就不太好，她这么糟糕地对待我，其实我可以理解”;

……

这些母亲真的有做错什么吗？坦白讲，没有。

她们在主观意愿上，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但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

事实还有另外一部分：尽管无意，但伤害已经造成了，孩子们在母亲的忽略下，或者发展出如April一样的“假性独立”，或者发展出什么都想靠别人的“依赖型人格障碍”。

如果没有及时察觉，这些孩子在余生中，都可能想要通过病态的独立，或者病态的依赖，试图弥补自己在早年与母亲的深度链接。

“可是，就算伤害发生了，我还能怎么办？声讨我的母亲吗？”这是很多来访者，同样爱问的一个问题。

我们当然不是要和母亲势不两立，甚至对她针锋相对，我们要做的是：对自己的情感不再隔离。

当你用合理化的方式，拒绝承认自己对母亲有指责和恨意的时候，就意味着你给自己和母亲之间，砌了一道厚厚的墙，你的愤怒流淌不出去，她的爱意也传达不过来。

所以，请试着在内心承认自己对父母有深重的指责，试着向父母承认你需要他们的支持和关爱，试着给自己和父母建造一个链接的渠道。

当你发自内心地承认这一切的时候，被压抑在潜意识里的自己，才能被解放出来，和此刻的、理性的、意识层面的你进行重新整合，从而蜕变出一个新生的、完整的、生机盎然的你。

我们爱自己的父母，毋庸置疑；父母也爱我们，无需辩驳。只是，这不等于我们和父母之间，就没有冲突。

爱与冲突是可以并存的。

只有承认恨，才能看见爱。

注释：文中April案例取材于美剧In Treatment

作者介绍：杨思远，专栏作者、心理咨询师。追求有用的反鸡汤主义者、拥有积极态度的悲观主义者。个人微信公众号：拉姐（ID：byjzla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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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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