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大白鹅

　　镜子里的大白鹅

　　文/赵元波

　　张老憨是住在村西头的五保户，无儿无女，老婆头几年就死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就靠养那两只大白鹅为伴儿，都十多年了，白天他去到哪儿，两只大白鹅就跟到哪儿，形影不离，就连他去村头的树下乘凉，那两只大白鹅都一路相随，像两个保安一样一左一右来到树下，如果遇到狗之类的动物不肯让路时，就头向前下方伸，张开两翅用嘴喙去啄赶；晚上，张老憨睡在屋里，两只鹅的窝就搭在院子里，别人家是养狗来看家护院，他呢，两只大白鹅养在院子里，警惕性特别高，一有什么响动，就“嘎嘎嘎”地叫起来，比狗还管用。古人林和靖有“梅妻鹤子”一说，村里人说张老憨养了这对大白鹅呀，就像养了一对儿女，情同父子（女），他也并不在意，事实就是如此，他与两只大白鹅，谁也离不开谁了。

　　每天，张老憨都去放鹅，鹅在啄食青草时，他就割最嫩的青草给它们做晚餐。那只母鹅呢，也不负他的期望，每天都给他下个鹅蛋，算是对主人的一种回报。有人对张老憨说，母鹅还能给你下个蛋，公鹅又不会下蛋，养着也是白养，杀了算了，还能一饱口福，炼点鹅油能炒菜吃，香着呢！说得张老憨连连摆手：“那可不行，它们是一对的，谁也离不开谁。吃吃吃，你小子就知道个吃，你是饿死鬼托生的。”一说起杀鹅吃，张老憨就跟谁急，两只鹅也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似的，就晃动着脑袋，摆出一副要决战的架势。

　　一听话音不对，特别是看到那两只鹅的头向前下方伸了伸，张开了两翅，那人赶紧摆摆手，连连后退：说说而已，不可当真，不可当真！岂止是说说的事，人家养人家的鹅，关你屁事，吃了你家的糠，还是你割的草，人家愿意，自得其乐，与尔何干？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愿意养就养呗！土地下了户，爹妈都管不住，养两只鹅，碍谁谁了，两只鹅得以自由放荡，就是鹅屎屙在巷口，也没人敢说。至于说见了生人，主动攻击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在鹅的眼睛里，人比自己还要小，所以鹅不怕人，还常常主动攻击人呢。

　　特别是那只公鹅，看上去憨头憨脑的，总是伸长了脖子，晃着脑袋，在左顾右盼，只要一有人靠近张老憨的院子，或是从他家门口经过，它就引吭大叫，那声音严肃郑重，似厉声呵斥，又像是警告，那只母鹅呢，也就跟着一唱一和，直到把对方吓走为止，它们才会安定下来。自从张老憨养了这对白鹅，村里的小孩子上学，宁肯绕上几条巷子，也不敢从他家门前经过，听听那声音就恐怖的了，果真要是被它们给啄了，那滋味一定不会好受。

　　有个不识好歹的男孩就吃过那两只鹅的亏。那天，两只大白鹅趁门没关严，溜出了院子在门外找草吃，一个男孩自恃拿着棍子，一路吹着口哨走了过来。公鹅见了，扇着翅膀，加快了速度，迎面扑了上去，母鹅紧随其后，迈着小碎步，梗着脖子，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男孩一见这架势就吓懵了，好一会儿了才回过神来，赶紧扔掉棍子转身就往回跑，公鹅伸长了脖子往男孩的脚脖子就是一口，母鹅也不甘落后。要不是一个年轻人出手相助，一把上前就薅住公鹅的脖子，顺势一抖，让公鹅下不了嘴，就像运动员扔链球一样，转了几下，猛地一松手把公鹅给扔了出去，公鹅摔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这场面犹如《水浒》里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惊险，刺激。母鹅一看行头不对，也就不敢贸然向前，男孩这才解了围。

　　因了两只大白鹅，张老憨省了不少心。要不，院子里的那棵梨树，结的梨才有鸡蛋大，还根本吃不成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就惦记着了，趁人不注意，翻墙而入，弄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近几年来养了这两只大白鹅，这种事就从来没有发生过，满树的梨熟了都掉在地上，村里的孩子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两只白鹅都养十多年了，成了张老憨生命的一部分，心灵的一种慰藉。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像人总会有死的一天一样，鹅也如此。

　　一天早上，张老憨像往常一样把鹅从窝里放出来，让他吃惊的是，只有母鹅从窝里走了出来，公鹅还在窝里呢，一动不动。张老憨用棍子往窝里扒了扒，还是没动静，用手一摸，都僵硬了，十多年的鹅，也算是高寿，无疾而终了。张老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那只母鹅呢，也都在他身边转来转去，郁郁寡欢，哀哀嘶鸣，连蛋也不下了。

　　没了公鹅的母鹅食量下降，瘦了不少，张老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倒是有一天，下了一场雨，母鹅的影子倒映在水泥地板的积水里，它仿佛回到了从前公鹅还在的时候，一时间，精神抖擞，食欲大增。

　　这让张老憨顿时有了主意。

　　他在院子里母鹅吃青草的地方挂了面镜子，母鹅以为是自己的同伴，不再孤独，从失去伙伴的痛苦中走了出来，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如今，夕阳西下，在落日的余辉里，看到张老憨带着那只大白鹅蹒跚回家的背影，村里人感叹说：谁说张老憨“憨”呢，能把一只失伴儿的鹅从死神手里抓回来，就是挽救了他自己呢！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