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小说1-8)
2017-11-26 17:30:21
作者:宫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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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
1
“小时候我想做个演员。”对于自己错失的爱与人生,江恒琴这么对程日希解释。那句话像是从她的生命里长出来一样,然后又自然掉落 。“现在呢,还是想,或者已经是了。”她接着说,神情里隐约浮现一个微笑。2
每当房间的窗帘合上,一束光芒在幽暗中从放映机的银幕里散射出来,江恒琴就会感到稳固与充沛,像是被插入电源插座一般。一种神圣的静谧延着身体的轮廓将她笼络,并逐渐虚化她。于是她怀着信徒跪坐在庙宇佛像前的虔诚开始观看电影。她的特异之处在于,可以很轻易地被影像中的情节和情绪吸附进去,从而变成光芒里面的人,那些角色的命运潜入她的血脉中,接近某个界限,就会形成逼真的喜悦,或悲伤,或惊惧等等情态,从她的脸庞里流露出来,带着比37度略高一些的温度。这其中的原因,按照人类生理原理构造来分析,是由于灵魂的成分在体内偏重的缘故。她,江恒琴,一个热爱光,可以在没有现实基础的状况中,照旧分泌出层层叠叠的情感,异常精神化的人,生而适合当演员。3
“别妄想了,演员都靠外貌,你长得也没那么好看,还是乖乖的考大学,念英语系吧。”父母教导她。恩,但江恒琴后来却被分配进了广告系,再后来她成了一名广告文案。而小时候的愿望早已是飘走的气球,每天像个月亮似的悬在空中,高渺而旷远,令她偶尔抬头思念一会儿。现在,她正坐在一幢直耸入天的写字楼第25层某个邻近窗户的位置上工作。整天的程序动作是打开电脑,收邮件,回复,午饭,继续对着电脑,双手在狭窄的键盘上动作,像个裹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老太一样,谨小慎微。然后呢,当天空完全弯腰伏到地面的时候,天就完全黑了,而窗外的霓虹却总是因为她旁边一堵墙在阻止,无法投影到她的脸上。
在江恒琴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有一间经常关着门的房间,但那里却是每个人走过都会忽然变得肃穆起来的地方,因为这是执掌大中华区的CEO办公室。江很稀少然而确凿地看见过那个人物。银灰的头发,精瘦而挺拔的身形,,甚至比电影演员还要英俊。据传,这位CEO早年是学电影编剧的,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改行入了传播领域,再读了MBA,转型当了老板,这样的人生,堪称真实的电影。或许有一天,会有演员来扮演他,江这么想。但也可能并不需要,因为这位CEO已然是被无数人所观赏的对象了,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一台隐蔽的摄影机忠诚地跟随在他背后,一个看不见的舞台托着他,高举他,间隔他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他是CEO,也可以解释为演员,或是,像演员一样扮演超现实人生的人。
4
这天,江恒琴早早来到公司,穿着重复好些日子的黑色连衣裙,整个人阴郁的凝结着,不安的预感在身体里忽上忽下的颠簸。果然,CD把她叫进他的办公室。他把客户对于她写的一系列化妆品文案的反馈意见给她看,上面出现了好几次“不够活泼,年轻!”,评语像白色衬衫的污迹一样令人难堪。江一时想不出如何回应,只觉得脸颊刺痛。好在CD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友好地引导着她“亲爱的江,你要把自己想象为那些化妆品的消费者,她们是一群青春期的女孩,有些无知,但很单纯的喜欢漂亮,她们活泼,像夏天一样灿烂,甚至放肆,轻佻,但你的文字不是她们的语调,虽然优美,但是过于成熟,这可不是她们会认同的声音。记住,你是代替她们说话,你必须变成她们,或说扮演她们。我想你还有些时间,再深入地去感受那些女孩子们的心情和态度,让自己柔软再柔软,然后融化进那些女孩的灵魂里,听听她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然后真实地表达出来。张扬些,用热爱让你的文字沸腾起来,我相信你可以写得好。” 江恒琴的双手一阵阵发冷,她使劲从脸上挤出一些自信,支撑起自己的承诺:“好的,我会的。”从CD办公室退回自己座位的每一步,江都走得很努力,压力拽住了她。 江恒琴已经31岁了,虽然还远没有老到尽头,但也决不再年轻。“我老了,老是什么,老就是铁会生锈”她在早晨对着镜子说。“我是个被按在规律里的人,难免变质变老。”江恒琴什么都明白,但还是无法抵抗时间的腐蚀,这就是老,她知道,这都是顺从人性弱点的结果,但无法拒绝,从什么时候开始,皮肤黯淡,身体里直接冲动的力量被一些些抽掉,然后倒向安全感。这就是老,当一个人懂得时间不可超越,她的老就不得不落地。那些青春虚幻而膨胀的热度在时间的催促下汹涌地耗损着,像被拔掉羽毛似的纷纷消散,这一切,让她变得冷漠而且瘦,她在变为固体,冰一样坚硬,没有感情,毫无粘连地闪着虚假的光,滑过世间。但我又必须扮演青春期的少女,这样的意思是失去。5
写文案的时候不宜双脚触地,这个时候,江恒琴总是把自己折叠成禅修的样子,然后在桌上平铺一张白纸,白纸很轻浅,也是最无助的深渊,当你伸手想打捞年轻的时光。但不管怎样,要像个演员,忘记固有的自己,然后柔软地进入他人的生命,感应他们的心跳,描绘他们的内心波纹。我,可以是任何人,这就演员的道德。在江恒琴的文案生涯里,她扮演过女孩,大学生,白领,咖啡店招待,司机,妻子,妈妈,服装店老板,医生等等,但她用的是声音。嘘,安静,我感到现在的自我在消失,31岁打磨出来的钢铁如斑驳一片片脱落,露出裹藏在里面的粉嫩,那是由阳光,露水,春天的空气交融在一起的质地,青春的肌肤,青春在上面跳舞。江恒琴渐渐地想起来了。 她的少年时光大约出现在念初中的时候。那时是真的一心只爱美丽。粉红色的纱织衬衣,天蓝的蕾丝裙子,整个人也完全荡漾在梦幻里。完全不知道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像是原野上的植物,顺应自己的本性,自由而舒展的蓬勃生长。朝着某个认定的方向一无反顾的奔跑。她沉溺的花园,爱,她相信那时她是真的相信,单纯而专注,一如仰天凝视的流云与繁星。 青春的爱情就是爱情,是玫瑰是玫瑰的爱情。一瞬间的,充满幻觉色彩。 是啊,江恒琴终于找到灵感了。想象自己初恋,心动时从心里冲上云霄与脸庞的娇羞红晕, 谁不愿意这永远的存在。 江恒琴第一次见到程日希,是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中午,一朵淡淡的乌云像新娘的头盖遮蔽了太阳。她远远看见他走过来,从一个影子渐渐变作清晰而挺拔身形。甜蜜的颤抖弥漫了整个灵魂。他穿着白色的西装,里面的T恤隐约描着纤细的红色纹理,像是透露了他此刻同样激动的血液。他的语速很快,反应敏捷,是她喜欢的流利和生动。她感觉夏天缠绵的蝉鸣此时铺陈在整个天地之间,身体里的钟摆闪亮而精确的来回激荡,是他,是他,时间到了,我的爱情来了。6
江恒琴谈过很多次恋爱。每当她在MSN上更换网络昵称的时候,就表明那是又一个自己在和某一个男人相爱了。爱情在生命不会只有唯一的一次,虽然我们曾经多么希望如此。 认识程日希的时候她的网络署名是“长发”,但这段感情在记忆中始终很迷茫,彼此猜测,迟疑,最后只得用暧昧来定局。两年后,当她改名为“小亦”时,好像正在和一个年长她十年的工程师交往。工程师严谨理性,和她的浪漫抒情正好相互冲击,激发了一会儿化学反应,但神魂颠倒过后,她开始挑剔他缺乏热情,他觉得她幼稚。他说“我老了,其实不相信爱情,只是你水灵灵的年轻的确诱惑了我,或许我想的是时间的倒流,回到自己年轻充沛的时候,再重新活一次。”江恒琴没有挽回,她承认和他在一起很压抑,年龄的差距离间了他们的感应。她想去看F1赛车,他就嫌喧闹浮躁,她喝可乐,他却喝绿茶,他们不能交换杯子。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的朋友发现她又改网络昵称了,这次是个很诗意的名字:“七月雪”。原来,那是纪念她和新男友相识在夏天。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男子很风趣,经常说一些可以逗得江笑到面红耳赤的故事,他可以让她快乐,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呢。男子经常给江做心理测试,有一次在做好一道题目之后,他对她说出了答案,测试分析你已经爱上我了。哈哈。江恒琴忽然有种沉甸甸的坠落感觉,像鱼落入网中时活蹦乱跳的兴奋,浑身麻酥酥的甜蜜发热,她一口喝光了手边的红酒,醉在他的怀里,美梦绵绵。醒来时,酒吧里的流光溢彩已经熄灭,在白日清晰无拦的恍然光线中,她看见他的皮肤很粗糙,凹凸不平, 整张脸像退潮的沙滩,袒露着一种陌生的冷漠,他说,该走了,我已经结婚了。回家的路上,江恒琴简直没有力气走路,她坍塌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感觉车子像颗冰凉的眼泪缓慢流淌着,离他而去,离他而去。有没有离婚的可能。不可能。他回答的斩钉截铁。七月就这样落下了茫茫的大雪,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名字就像断线的风筝般在MSN上飘荡着,直到她遇到了吉他教师。吉他让你什么都不缺,虽然它只由六根弦构成。江恒琴欣赏吉他教师的不俗和特立独行,和她认识的多数人相反,据说他不喜欢工作,就以弹奏为生。真狠,他竟然能放弃这么多,江暗自佩服。一把吉他可以抵挡整个世界, 七个音符的程序操纵人类本能的感情。吉他教师的手轻轻拨动琴弦,就可以赢得爱,而这是大部分人用一辈子的努力都不一定能得到的。她忽然有想爱他的冲动。和他一起背着吉他流浪,唱歌,此外什么都不需要。不过吉他教师沉默了一会儿,抚摸着江的额头说,有时候梦只能是梦,音乐再神圣,也很可能输给面包。他们之间的恋情像首歌一样美好而短暂,那个小乐的网络名字只闪烁了一周就消失了,却留下了星星一样的痕迹,让江在夜晚时常念及。但是,没过多久,她又改名了,而且还是英文的,安吉尔。这次的男友,也就是最近的一个,是个在英文课上认识的外国人,长得俊美极了,像匹天外飞来的骏马。噢,亲爱的安吉尔,我要领你去看世界。但是他们的交流由于语言的限制,不得不停顿。或许她爱过他的身体,但连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认,这样的欲念很无耻。于是她和外国人的没有灵魂的爱情,在啤酒泡沫里漂浮了一会儿,越来越稀薄而几乎终止。就是这样,爱情,江恒琴念着这两个字的轮廓,我一回回的进去又出来,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呢,江恒琴的MSN名称就是本名,但是,这也许并不等于她回到了原来的自己。她只是良久端详着这个名字,像是在鉴定一枚结婚戒指的真假, 无法确定这个人究竟是谁。7
你不要像普通人那样,而必须让真实比虚构的更好。 江恒琴又见了到他,程日希,自从那个在记忆中被细雨标注的午后。这之间相隔七年,对江而言,他们一直在平行相望,有意无意的惦记,直到现在,再度相逢,她便只能对他装作是认识淡薄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似乎爱过的虚无秘密。这是她第二次有一些时间仔细地端详他,如同搜索一张迷路地图。他的头发紧贴头部,微微翻卷,细长的眼睛藏在反光的镜片后面,闪动一丝狡黠的机灵,江用力看进去,但还是揣测不出他是故意,仰或是真的忽然的刚刚想起她。“噢,你是,好像几年前因为公司业务在哪里见过。”“恩,是我。”“噢,还好吗,有时间约个地方聊聊。”江恒琴注视着程日希和她招呼了几句就告辞离开的背影,只有一个想法,他胖了。 第二日,程约了江在一家酒吧见面。江先是感到一阵欣喜波浪般起伏,但紧接着为难就汹涌地覆盖过来,令她游离在去还是不去的犹豫里。她想见他,是真的,但仅仅只是想看看七年不见的那张面孔,却不如过去那样有鲜活而强烈的向往。她不确定他是否也同样,还是想挽回什么。男人的热情与旺盛和进攻本能一直潜伏在身体里,稍一动摇,或像开关一样被触碰,就会凶猛地扑出来。但女人的欲望不会储备,它们通常在等待中迎接,然后一些些消散,如果无奈,如果没有人来。 但江恒琴还是赴约了。酒吧一如既往的昏暗,四周的墙壁整齐地罗列各个年代收藏的酒,低沉散漫的爵士柔软缭绕。像细火灼烧。程比七年前多了些岁月沉淀的沧桑,但它们落在他轻快的本性里,有些像灰尘。然而不变的,还是他风弛电刹般与人交往的风格,极快的话语在空气中激起一轮轮的漩流。他曾经当过记者,思维异常敏捷,问问题的时候,简直像一辆快车在追逐你,锲而不舍。所以才一个多小时,江的情况他就了如指掌了。“这次我找你,是对你有个请求。。。我的传媒公司策划了一系列纪念女作家婵娟的活动,你有没有兴趣演一场关于她的话剧,我知道你是资深文青,以前还是大学里戏剧表演社的社长,这个演出是对公司内部的,所以要求不高,特地请演员花费太大,于是我就想到你了。” 曾经,他让她做的每件事她都会一丝不苟的答应,现在原来还是这样。“好啊,我的确是那位作家的爱好者和研究者,可以试试,只是演出费总有吧。” “那是,不过都是朋友,就收得适当些吧。 呵呵。”程忽然拉住江的手,把它放在他的嘴上来回搓揉。她先是不知所措的一惊,慌忙中另一手紧握住酒杯,渐渐的,她开始通过右手体会到他湿润的唾液,嘴唇的柔软里参杂淅淅沥沥的坚硬胡碴,与此同时,刺痛涨满了左手。她咕咚灌了自己一口酒,像是在服药,冰凉酒液微微辛辣,但总的来说甜腻更明显,里面一定混合了很多汽水,还好吧。8
我应当不动,在真假难辩之中。 程日希连着给江恒琴打电话,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就明白其中隐晦的意思了。暗示像沉重的阴影,投掷它的却恰恰是程太阳般的热度,这是他一如既往的性情。但是江诚实地感觉到自己缺乏迎接的喜悦,那种爱到来时狂奔着冲向他的绝对。可能是时间的原因,也只有这样解释。 他们相遇在七年前,她毫无保留地被迅疾点燃,那是她纯真,也最容易感染爱的年纪,但是这段感情在明朗处一片空白。他们之间的悬殊很大,但谁也没有跨越。那时,程已经是一家公司的老板,而她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女学生。所以她就只敢背着他悄悄地爱,就像隔着距离静态描摹一束花,任鲜艳的感情绽放在想象的画布上,充沛然而虚无,为此,她还必须投入辛苦,坚持,但如果有回报,仅仅只会是那幅画像,她自己献给自己的赞美。而他呢,那时虽然也感觉她躲藏在某处的注视,但却没有接近,种种矛盾束缚着他,审慎,理智,也或许轻视爱。 现在七年过去了,很多事发生,也随之覆盖了更多。江恒琴无法确定这份感情的质地。尤其是程日希的这一部分。七年之后,他们又在路上偶尔遇见,他还是公司老板,而她已是一家公关公司的管理人。那一瞬间,时间可能重新开始么。 他们的交往按照世间男女情事的普遍程序。他经常约她喝酒,江在迷惑不明的光线中窥见了千姿百态的婀娜酒名,但她始终不会喝,因为无法理解那种涩苦的味道和醉会有什么关系,所以她一直只沾一小口,而程只得一个人喝两杯。渐渐的,程认识到江毫无喝酒的天分,就开始领她去各式餐厅。有一次,是中午,程感应到天气如此好,就约江在一家露天餐厅吃饭。江准时奔约,很远就认出他,西装,深色框架眼镜,手边开着电脑,一股逼人的锐气总是令他在人群中很特别突出。她小心翼翼地一些些走近,他的真实摸样就不断放大,他是个粗线条的男子,衬衫的边幅不齐整地泄露,手有些壮实,皮肤毛糙。但没关系,她不计较细节,只需怀着爱意拿出一个微笑可以把这些都抹掉,她爱的是他的光荣和梦想。你好,他已经在吃饭了,点了简餐,他一贯勤俭精明,雷厉风行的速度也发生在吃饭上,面包屑散了一桌,粗心大意,也永远很放肆。你也来一份。好啊。刀叉在餐盘上紧张的划动,发出寂寞的尖利声响,他们的话题稀少,一个学理,一个从文,沉默滋生出一种闷在水中憋气的难受。令他们不得不像穷人凑钱还债似的搜索谈资。‘恩,是啊,’‘我也有同感,噢,这个我知道。’一片叶子掉在咖啡的杯子里,但江装作不见,最后喝了一口。饭毕。他忽然打开手机,建议拍照留念,她没有防备,慌忙中嘴巴抿了起来,可就是那时,他按了快门。 照片里他笑得很友好,眼睛在镜架后面闪光,而她希望自己美丽一些,在在意和顾忌之中,却被截取了一个失败的摸样。她端详照片里的自己,黝黑的头发拢在脸庞,衬着白皙的皮肤,眼角眉梢流动着春天的温婉和睦,惟有嘴巴掐住了微笑,成了一道永远无法挽回的伤疤。 七年前,如果她开口对他说:“我喜欢你。”小说名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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