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出头的日子
上高二那年,我在一份报纸上看到湖北咸宁的一家杂志社举办全国性的征文。我花了8分钱的邮票,试着将自己的一篇题为“村姑”的文章寄了出去。
大概一个月后,我收到这家杂志社寄来的通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杂志社的来信。当时撕开信封,我的手有点发抖,心跳明显加快,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全都一个劲儿地往头上涌。在课堂上,我无心听老师讲课,我一遍又一遍,一个字一个标点地读杂志社打印的信:你的大作《村姑》已经编号通过初审,为了便于进一步评审,请在15日之内汇6元终审费,我们将及时把你的大作修改后编辑成书,在全国发行。这卑微的幸福,让我兴奋得忘记了课堂的存在。
周末,从学校回到家。一进家门,我大声对正在屋檐下剁猪食的父亲说:“大,我的文章要发表了。”父亲放下剁食的铲子,抖了抖身上的草灰,接过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纳鞋底的母亲听。念完后父亲说:“娃娃快有出息了,写的作文还能上杂志,这是大好事啊。说不定有一天,娃娃真能靠这个吃饭哩!”听了父亲的话,母亲很激动,她尽管只上过两年夜校,只会写家人的名字,但看到信上的大红印章,她的眉头开了花,连声说:“好,好,好,你再给我念一遍。”我注意到母亲的眼里慢慢溢出了泪花。父亲说:“无论家里再紧,这6块钱的终审费一定要给,要让娃娃的文章早点发表出来。”
终审费汇出去后不到一星期,我天天到学校的传达室看有没有杂志社给我的回信。
一个月后,我收到那家杂志社的来信,信上说,我的文章经过修改已经通过终审,即将编印成书,为了确保书及时出版,每个作者需要缴纳50元出版费包销5册。
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封信给父母看。让他们看吧,只会加重生活负担,不看吧,我又不甘心自己的文学梦想就这样枯萎。那一星期,我天天盼望着时间过快些,不管父母愿不愿意,到了周末我就可以早早回家把这不算喜讯的喜讯报给他们听。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0月,青海高原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回到家,父母不在,邻居说他们到地里去挖胡萝卜了。
我到地里时,寒风中父母亲和哥哥正在挖萝卜。我把信拿给父亲。父亲看了信,低头不语,把母亲叫了过去,悄声说话。我不知道他们和我拉开一段距离后商量了些什么。一会儿,母亲走到我身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以后就参加不收费的大赛,只要本事大,哪里的青山不养人?只要肯吃苦,哪里的麦地不长庄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出头的。”
父亲用力握住铁锨挖萝卜,头也不抬地说:“别怪我和你妈,好好念书,把文章投到不要钱的报纸发表,这才是真本事。”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滴下来,落在用钢笔写有我名字的信封上,碳素墨水掺进泪水,瞬间,在信封上缓缓渗出被霜打过的花。我看到母亲转过身,用头巾擦了一把眼泪,然后低下身背起一大袋萝卜,走在已被翻起的高低不平的地里,走向停在路边的拖拉机。冷风吹起她已经洗得发白的衣襟,她踉跄的脚步和身影看上去那么力不从心。
我把信撕碎。纸片像卑微的羽毛一样,被风吹向远方,消失在秋叶飘黄的田野里。天上一群群大雁飞向南方,我站在萝卜地里,看着冷风中越飘越高,越来越远的碎纸片跟着孤单的雁群渐渐模糊成一个个白点、黑点……
从那以后,我就暗自发誓,以后不花一分钱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我坚信,只要怀着碳火一样的热和爱,总有一天我会用我卑微农家少年沾满泥巴的双手摸到缪斯女神那圣洁的翅膀……
时隔多年,我已经不花一分钱发表了大量文章,而且出了几本书,成为一些报刊的签约作家。独在异乡,孤独的时候,写文章写累了,我就想起年少时收到的那两封信,以及它所给予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