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去做小姐啊？”
1
南方冬天的五点，阿之就开始坐在凳子上化妆。她摸索着在脸上抹了水乳，接着开始抹隔离霜，粉底液，bb霜，定妆粉……直到镜子里依稀可见一张鬼一样白的脸。
阿之不敢开灯，甚至不敢有大动静。于是就转过身，把脸尽量靠着窗户借光，尽管如此，在这天亮之前最黑的时刻，镜子里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脸，只有眼珠眨巴的动静。
事实是，阿之长得很漂亮，偏瘦的身材，长着瓜子脸型，月牙似的的嘴巴，鼻子小巧精致，眼睛算不上很大却炯炯有神，还有一对浓黑的眉毛，乌黑柔顺的长头发总是披肩垂直下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以及169的身高正是身边每个女生羡慕或是嫉妒的。
接下来阿之要画眉毛和眼睛，这两样是需要谨慎下手的。为了不吵醒正在熟睡的室友，阿之都会偷偷摸摸走向厕所，她把脸头高高扬起，画上了当下流行的一字眉，和欧美眼妆。最后在嘴唇上涂上了精致的姨妈红，这颜色使阿之的外表年龄增大了5岁。
该死。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关门，手一滑，风吹进来，门像打耳光似的"咣当"一声。阿之几乎屏住了呼吸，但室友还是醒了。以一种忍耐已久的平静语气对阿之说："你起得可真够早的！你又去做礼仪小姐阿？"那种带着嘲讽语气的问候好像在说："你又去做小姐啊？"
"额……是不是吵到你了？"
"你可真够拼的。整天做一些我们这个年龄不该做的事情。"
阿之不再说话。默默地拿着一双10厘米的高跟鞋走了出去。
深冬清晨的校园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平日里满是学生的街道空无一人，草坪上像是下过雪似的，厚厚的一层霜。几根枯柳随着河面的涟漪摆动，任意一丝微风吹来，都会觉得刺骨般地冷。
阿之好多次都走在寂静的校园街道上，无数次想起那句"你可真够拼的"，想起人生的意义，想起生活的艰辛，想起自己的父母亲，感到无比的心酸。"我为什么这么拼？因为我们不一样，我与你们都不一样。"她这样想着，抬起头来又重新燃起一股炽热的英雄主义，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2
阿之喜欢旅游，尽管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经历。正因为如此，阿之从小就喜欢地理知识。但这个藏在内心深处的爱好跟阿之的家庭经济条件是矛盾的。阿之是家里的老大，最大的一个孩子。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和妹妹。
说到这里，阿之回想起自己来上学时，从偏僻的农村出发要走好长一段山路，再搭一辆三轮车到达镇上，从镇上坐一个大巴去市里，再从市里去火车站，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学校。
在社会飞速发展的时代，城市的高楼大厦接连拔起，街道上的灯光闪烁不息。阿之却想到自己的父母，想起他们用其珍贵的年轻岁月换来了子女的成长，如今色泽褪去，衰老汹涌而来。首先是眼角的皱纹，接着就是头发白了，甚至舍不得买一件换季的新衣服。
"阿之，我总算是盼到你长大成人的这一天。等你日后毕业参加工作了一定要多照顾弟弟妹妹啊。"这是临走前，母亲在离别的车站对阿之说的话。阿之既感到痛苦，也感到责任的重大。
尽管如此，阿之内心向往的东西不会变。她期待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出去看一看更大的世界。
阿之曾有一次不太正式的旅游，但足以让她难以忘怀。
高三毕业的暑假，班主任组织全班部分同学去湖南凤凰。这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夏天，阿之正在家里抱着一本水浒传度日，尖锐而无休止的蝉鸣拉长了每一个安静的午后，班主任给阿之打了电话，问她去不去，阿之想都没想就说"去，去去去，我肯定去！"。班主任说去的话要给旅行社交698块钱，阿之吞吞吐吐的跟父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想到父母爽快的答应了。只是她不知道班主任跟她打电话时母亲就在旁边。
阿之怎么也忘不了接下来的三个日夜，她所经过的每一根树枝，每一块不同颜色的天空。在凤凰古城所了解的故事，摆渡船夫所唱的山歌，所路过的清澈的水……一切陌生的事物都令她倍感珍贵。
美好的记忆总是会越拽越紧。这一次"不太正式的旅游"很快成为阿之心里弥足珍贵的往事。但也因此使她的内心更加坚定而向往着未来。
3
在清河这个小城市里，没有什么重工业资源可供挖掘的，这一点也注定了清河永远只是一座小城，不甘心于街道的落寞，于是在潜心于历史文化的挖掘作为发展噱头，但没有人停下脚步来看一看这些不足为奇的过去。
街道上的商铺永远都是寥落的店员在门口拉客，逛街的人则是一副老佛爷般的笑容，像走红毯似的走过一条条喧闹的街，被那些年轻的女店员卑微的渴望着。
永远都清仓不完的清仓大甩卖，和永无止境的促销。促使了婚庆传媒行业的发展。每逢节日，无处不在的路演在破坏着井然有序的人流，使人们扎成堆，在路边围成一团等待着舞台上的抽奖礼品……大部分人都很乐意如此。他们可以欣赏舞台上的破绽，评论演员的美丑，还可以免费拿到一个杯子，一条丝巾，或是一瓶沐浴露。
阿之就是路演中的一名。阿之可以是车模，可以是服装店的走秀模特，可以是颁奖小姐，也可以是各种产品的展示小姐，可以是迎宾小姐。但同时，阿之是一名学生。
在阿之刚进学校不久的时候，几位学姐发现了样貌清秀，身材高挑的她。那时候正是中秋佳节，路演资源短缺。一位学姐指着阿之说："挺漂亮的阿！大几啊？"
"大一！"
"想赚钱吗？"
"赚钱？"
"是啊。明天早上六点，化好妆，在西门见。一分钟都不许迟到哦。"
那天早上阿之四点起床，让室友给她梳了一个精神的丸子头，那一次阿之被带着去做了一场车模。阿之被穿上了模特的长礼服，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一定是美丽的，优雅的，让人欣赏的，或是喜爱的。
但在人来人往的目光审视的面前，阿之还是怯懦了，她开始有点儿难为情，但依然露出热情的笑容。学姐在一旁教她"你要挺胸，屁股要翘起来。要笑，风骚的笑你懂不懂？这样别人才会喜欢你!"阿之于是翘起屁股，这下可好了，阿之由于不适应差点摔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位老板扶住了她，并说，"你很漂亮。要自信！"阿之这才得以坚持下去，但是阿之笑得越来越丑，无论学姐怎么教她都没有用。阿之最后感觉脸不是自己的了。(伤感日志 www.wenzhangba.com)
阿之领工资的那一刻，感到无比快慰，一个上午她就挣到了200块钱，她有一种永远结束了那种难为情的快慰。同时她又感到无比的难过，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也许在某个工地上，买5块钱的水果都可能会犹豫，买一件30块钱的T恤都舍不得。
想到这里的时候，阿之又返回对学姐说道："学姐，下次还带我。"
4
转眼，时间到了大二的上学期。这一年阿之开始了她人生的初恋，是同校的学长。两个人感情很好，算是阿之大学里的一件大事。
但是阿之一直没有放弃自己兼职商演的事业，就在开学当月的一天下午四点，阿之化好妆到达跟学姐约定的地点，这次的领队是学姐巧云。领队的作用是传媒公司跟模特之间的相关事宜，并且负责当次活动中模特环节的顺利进行。巧云学姐长得非常漂亮，又能言会道，跟许多传媒公司的老板都有过合作，她已经在清河市的商演圈中小有名气了。
有时候不同的活动，商家都会有不同的要求。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一个房地产商家的营销活动，要求阿之她们化一个漂亮的妆，在六点至八点人流量的高峰期发传单。
除了巧云学姐，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她们同样长得很漂亮。见面就开始讨论什么牌子的眉笔好用，什么色号的口红好看。巧云学姐将阿之她们带到传媒公司的老板面前："徐哥，您看看，我们的姑娘您还满意吧？"
阿之一眼就认出来"徐哥"正是她第一次做活动时扶住她的老板。徐哥转过头来，将阿之在内的三个女孩上下打量了一遍。露出了一种审核通过的笑容。并说："你们快去换上商家的衬衫和短裤，需要给衬衫打个结，露出你们的小蛮腰，稍后商家会把二维码贴在你们的肚子上，等到活动开始，观众们就会扫你们肚子上的二维码进行抽奖互动……"
首先是巧云学姐感到奇怪。不是说好发传单的？怎么现在要露肚子还贴二维码。巧云学姐开始了她的讨价还价："徐哥，您事先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还得露肚子，怎么着也得一个人加200百块钱吧？"
徐哥有点不爽地说道："可没有这个规矩，事先说好的事情再来改？你要是不愿意，模特多得是。"
"模特多得是那您还是找别人吧。"
大概徐哥都知道，估计整个清河市只有巧云学姐手里的模特资源质量是最高的，而且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要想临时找到替代人员估计就难了。于是双方各退一步，不用露肚子贴二维码，就去人流量多的地方发传单。
期间徐哥找到阿之偷偷地问："美女，你手上有模特资源没。以后咱两合作吧。你们的巧云学姐太傲了。"
已经做过了几次活动的阿之，也见识到了一些交往规则。于是她爽快地说："好啊，没问题。"
此后徐哥的大部分活动就交给阿之了。阿之自然而然成为了领队。阿之做事谨慎，有很强的时间观念，在价格上也好说话，在她负责的这个环节很少出什么差错，很是让徐哥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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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次年情人节，徐哥以谈活动安排的具体细节为由让阿之参加当晚的宴席。阿之再三表明了自己有别的事情，但是徐哥一再要求阿之到场，并说："阿之啊，你是领队你一定得来！"
阿之不喜欢这种场合，而且在拒绝面前总是缺少权威性。左右权衡之下，阿之把平时自己带的模特以谈工作的名义约了个遍，想找一个伙伴共同去参加这种令人讨厌的场合，但得到的回答全是：没有时间，放假回家，要陪男朋友……
阿之单独去参加晚宴了。隔着门就能感受得到烟雾缭绕的包间里坐着一群说着清河市方言的粗鲁男人，此刻的阿之怯场了，她准备转身离去，可以编一个身体不舒服的谎言来拒绝徐哥的邀约。这时候正遇上推门而出的徐哥，看到阿之的到来他露出异样的喜色说道："来来来，坐坐坐。"
而且这天阿之例假，她实在是不舒服。但迫不得已走进了那扇门，进去的时候阿之傻了眼，在场的除了阿之，全是身材走样，满脸猪油光的酒肉男人。这群恶心的男人对阿之的到来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他们说话轻佻："美女，交男朋友了吗？"
徐哥在一旁说："你喝醉了吧？正经点正经点！"
结果这话一出，大伙都说，"徐总，关系不一般啊，都没有通知兄弟们，自罚一杯！不够，自罚三杯！"
阿之有点尴尬的笑道，她试图语气平和的问商家一些关于明天活动安排事宜，结果别人大手一挥："美女，咱们酒桌上只喝酒，不谈公事！"
阿之又感到疑惑地看着徐哥，徐哥笑着对她说："喝酒喝酒！"
阿之这才明白，自己上了鸿门宴。她只记得那天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她也无心于酒桌上的美味佳肴，也不敢掏出手机和哪位朋友聊聊自己的困境。
在阿之结束了晚宴深夜回到学校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看到了自己的小男友等她。面对男朋友逼问："今天情人节，你去哪儿了？"阿之答不上来。那是阿之和她男朋友第一次吵架。男朋友对阿之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之后两人就分散在夜色里。
6
鸿门宴的事情过后，阿之依然过着最普通的大学生活，上课，看书，吃饭。接活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学会了很多很多的谎言，身边的朋友也不是那么单纯，大多数难过的时候，她却在笑。清河市的天空让她压抑得透不过气。
徐哥给阿之安排了更多的活动。阿之也像鸿门宴没发生似的，继续当着徐哥的领队。
又一次，徐哥以谈工作的名义约阿之吃饭，被阿之以没时间的借口拒绝了。徐哥把车开到了阿之的学校，给阿之打电话说："出来吧，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阿之坐在徐哥的副驾上，被徐哥带到附近的饭店吃了午饭，除了他们两人，只有一个商家，此次饭局令阿之还能勉强接受。饭局结束的时候，阿之同商家握手以示再见。徐哥则转身对阿之说："我顺道送你回学校吧。"
阿之笑着婉拒道："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接出来必须得安全送回去啦。"
阿之端坐在副驾驶上，徐哥跟阿之聊一些有的没的："阿之，咱们认识多久了？"
快三年了。
你是个不错的女孩子，能力优秀，性格善良。你不应该吃这么多苦。
吃苦？我不觉得我吃苦，我花着我自己赚来的钱，用我自己赚来的钱给我的父母买想买的东西，我还可以存钱干我自己想干的事情，比如旅游……我觉得很快乐。
旅游？
嗯，我想去川南，甘南，新疆……好多地方。
呵呵，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喜欢新疆那么混乱的地方。等你们毕业了，才会知道社会的残酷性，没有钱，你什么都干不了！毕竟这是一个经济的时代，很多时候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啊。你恐怕不知道，咱们清河市，很多像我这个年纪的，他们都有女朋友。处得很好。
徐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徐哥停下车，颤抖地握住阿之的手："做我女朋友吧。我会带给你更好的生活，你这么善良，你应该有更多的回报，你知道人心都寂寞，我只是想有个人能陪陪我……我可以资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阿之猛的抽出手，推开车门疯狂地逃离了这样的告白。她看到了自己的小男友正在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痛苦眼光看着她，她知道他在等一个漂亮的解释。
此刻的阿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可笑。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跟徐哥合作了，也不打算再接任何一场商演了，她也无法给自己的小男友一个漂亮的解释。
那天晚上阿之买了火车票，当天晚上离开了清河市，她准备从四川去发去稻城。在稻城暖如秋阳的黄昏里，她感到一种千里迢迢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