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少女时代，没有爱
1.
这个节气，北方已是皑皑白雪，天寒地冻，而珠三角的夏天似乎意犹未尽。唯独那日，天微凉，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城中村老屋里，光线暗淡下来，我给她裹好一张毯子，一同坐下开始聊起20多年前的往事。
从老年时期的着装打扮以及对服饰的搭配上能看出，她曾经是个精致的美女，年轻时应该不乏众多追求者。有幸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黑丝长筒袜，黑色蕾丝小短裙，白色衬衣，娇小的身材，配上一双合适的高跟鞋。笑起来如四月早春盛开的桃花。
最近几年，她开始害怕老去，偶尔问起脸上是不是皱纹又多了，黄褐斑是不是过于明显，什么护肤品能遮瑕。这种担忧就好像我在22岁的状态，老去和死去，我更恐惧前种，如果人能一辈子活在紧致的青春里该是件多美妙的事情。就如《挪威的森林》直子哀伤得对边渡君说，人要是能活在19和20岁之间就好了，然后哭得不知所措。
诚然，人都会老去。身体不再紧致，皱纹爬满整张脸，时间不可逆真是个让人悲伤的真理。
她像个置身事外的人，和我说起当年的故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或许真正的悲伤从来不会显示在脸上。那是刻在心里的沟壑。
2.
她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五口之家，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母亲极度善良勤劳瘦小，父亲嗜赌如命。本不富裕的家庭不堪经济重负，在初中毕业那年为了帮助母亲照顾弟弟，分担家里的农活，加上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哭着接受了辍学。
她一脸傲娇地说，当初自己可是班里的尖子生，数学成绩遥遥领先。可那个年代，女人不需要读那么多书，长辈说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形象的比喻为泼出去的水。
那个年代，没通过读书走出小镇的人，除了在家务农就是学得一门手艺外出务工。后来几经周折，她靠着母亲借来到钱学得一门裁缝手艺。这正是这门手艺后来成为她在任何艰难时刻都能养活自己和子女的唯一技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坚强好胜。随着那股南下务工的潮流一起涌入珠三角等地，短短两年时间她就凭着自己的勤奋和能干做上了管理位置，家里经济情况慢慢变好。
他们相识在服装工厂，男孩五官俊美，面目清秀，脸上带着冷冷的酷，留着时尚的卷发，跳好看的舞步，在KTV里唱好听的歌，他的浪漫和帅气足以让人忽略掉自身极度贫寒的家境以及自私与放纵。
他们一起工作，跳舞，唱歌，宵夜，和所有年代的爱情一样甜蜜。两人青春靓丽的外表得到很多同乡的羡慕，听说起那时候她的追求者不少。
谈婚论嫁那一年，她受邀去到男孩家里见父母，那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小山村，没有一条完整的马路，方圆十里看不到一家商店，几经周折，她见到山丘里一座歪歪斜斜的土墙房子。家里有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原来男孩是家里的幼子。老人属于晚来得子，那时，她心里颤抖地打了退堂鼓，眼前的景象，刷新了她对贫穷的认识。
那是个看似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的年代，女孩都是看着琼瑶戏长大的。和所有老套剧情一般，任何年代里的爱情都有相似的甜蜜，悲剧，欺骗，背叛，辜负，绝望和重生。
在男孩的苦苦哀求下，她最终选择留下，结婚的唯一条件，是把男孩家里那栋房子的窗子改大。由于没有一扇正常的窗户，屋子里长期黑暗潮湿，白天如同黑夜昏暗，她感到害怕。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要求，男孩当然不会拒绝。
当孩子出生八个月时，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返回南下工厂开始赚钱养家。她对未来充满希望，新生命给她带来无限动力，尽管时常身无分文。她坚信不到几年的时间，就能赚回一笔钱修缮房子。给老人和孩子一个舒适的家。
生活的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和残酷，就如男孩脸上常年的表情，它不会因为你的美好憧憬而改变。人潮涌动的南方大都市里，年轻人永远都有消耗不尽的激情，那是一种摆脱贫困农场来到都市后的狂欢，背后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欲望。
她好胜好强，做事效率绝不能比别人差，因此深受公司管理层器重。娇小的身体里似有用不完的能量。而他则在另外一家工厂谋得一份不错的职位，生活压力让新婚夫妻相隔两地。
他们约定每个星期周末相聚，这也为忙碌的打工生活增添了几分小别胜新婚的情趣。那时，没有手机，更没有QQ和微信。通讯和娱乐极度落后贫乏。
不久后她得知公司要搬去更远的地方，这意味着两人每周的相聚也成了奢望，她毅然选择离职，尽管她已经成为车间管理，有着一份不错的薪水。
就在那没日没夜加班完工的四十天里。生活发生了变化，有些细碎的流言传到耳边，有同乡告知说男人已经和厂里的女人勾搭上，她当时把同乡骂了一顿，内心开始忐忑，只想尽快完成工作，顺利辞职拿到工资去找男人。
顺利辞职后，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行李来到男人的公司，推开宿舍的大门，眼前男人和陌生女人搂在一起窝在床上看电视。她没有作出任何过激的行为，第一反应只是提着自己的行李匆忙离开现场，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当初那个家境贫困被哀求着结婚的男人在短短四十多天的时间里就选择了背叛。
想起家里还有两岁多的孩子，她不是没考虑过争取和妥协，四天绝食几乎奄奄一息，男人没说过一句抱歉，没再看过她一眼。
带着简单的行李告别那个城市回到家乡，对孩子的思念，对爱人的背叛后的悲伤让他娇小的身体越发单薄。看着琼瑶剧度过青涩年华的她没法忍受出轨和背叛，爱情于她犹如一朵绽放的白莲花，容不得丝毫瑕疵。
离婚手续很快办理下来，25岁时，她恢复了单身，外表依然青春靓丽，可内心早已一片死寂。虽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但也曾遇到合适靠谱的人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离婚后，男人开启了新婚模式，次年再次当上了爸爸。而她没有想到马上改嫁，她努力地工作赚钱，积极争取孩子的抚养权。苦等五年无果后，才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
3.
动容之处，我眼泪哗哗地流，内心隐隐作痛，小心翼翼地地问：“现在还恨吗？”
“已经不恨了，恨人并不开心。”
“你当初那么多男人追，为什么不放弃女儿这个拖油瓶重新嫁人生活？”
“我女儿长得太像他。”
说到爱，突然想起在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后，为了减少母亲的经济压力，独自去北京找父亲，想让他承担起我大学费用。
在某个黄昏的午后，北京街头排挡，父女一起小酌，不胜酒力的父亲开始说起他这些年的桃花韵事，这些年经历过的各种女人。我满心期待地问道，这辈子中，你最爱的女人是谁？
从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这辈子和他的父女情缘算是彻底断了。
若是母亲知道自己从来都没被爱过，那该是怎样的悲凉。
每个年代都有悲伤的爱情，每段真实生活和婚姻的背后都藏着美好和污垢。有人选择不去捅破继续生活，有人选择毅然离去重新开始。
十年，二十年，一生，人只要努力的活着，总能与生活达成和解。如智者所说：“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
我擦干眼泪抱紧她，那是我此生中最生动的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