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扒手，扒掉了前半生
范明曾经是一名扒手，经过命运的一番血洗后，他痛改前非，还开了一个民间反扒班，专业反扒。
01
我叫范明，70后，出生于四川眉山。在我2岁多的时候，我爹死了。随后，我随我妈改嫁到了继父家。
继父是个鳏夫，没有孩子，脾气怪，爱打人。我妈也憎恶我，觉得我是个扫把星，专门给她带来不幸。12岁那年，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我便被继父和亲妈赶出了这个所谓的“家”。
没文化、没有钱、不具备生存能力的我，就这样独自一人开始闯荡社会。走投无路时，我被骗进了扒手窝，逼着训练怎样去偷钱。如果我不从或想逃跑，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师傅拉起来训练基本功。先是训练手速，师傅会先撒一把豆子在地上，让我们在规定的时间内快速捡起来放到碗里。没有完成任务的人，每天都不能吃饭，而且一饿就是一整天。师傅说这是作为扒手最重要的武器，也是吃饭（挣钱）的手速。
在刚开始训练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挨饿的那个人，每次都被饿得眼冒金花。捡豆子的速度快起来之后，师傅就换了另外一种训练方法。他在一个装满米的大缸里放入很多硬币，让我们去用手指快速地夹起来，否则就会被师傅用藤编（条子）打手指，还不许吃饭。
最后就是练眼法，主要就是教我们看出别人的钱放在哪里。开始的时候，师傅带我去市场，让我去看谁的身上哪个地方有钱。
或许是我之前在外流浪时，经常翻找垃圾来吃，眼睛特别尖，每次都能够很轻易地看出别人的藏钱处。长此以往，师傅对我很满意，我开始能够吃饱饭了。
等到我学会了所有的手艺以后，师傅就喊我和他们一起出门去偷钱。我们每天偷的钱有数量上的要求，必须要偷够，不然就是一顿暴打加不给饭吃。
时间久了，在这种高强度的精神压力和暴力胁迫下，我偷钱的技术慢慢变得得心应手。起初，我还有几分愧疚之心，可随着金钱带来的巨大快感和渴望，让我变得越来越冷漠，甚至自私地认为，谁让别人那么有钱，我们偷点钱是应该的，我们在劫富济贫。
因为我的谨慎和手艺，我在扒手这条道上越来越有名。2000年前后，先后有很多人慕名拜我为师或者是和我结拜为兄弟。这种不用劳动就可以获得巨大钱财的途径，渐渐招徕了很多新人。有时，我走在路上，即使是道上的新面孔看见我，也会尊敬地叫声：“伟哥好。”
那真的是我平生第一次，在虚荣心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此时，我已不甘心在本地小扒小闹，听说沿海地区的有钱人多，我便拉上几个兄弟去了深圳。
02
刚到深圳的那几个月，我们仗着自己的手艺好、警惕性高，在公交站台、公交车上以及百货商店多次得手，顺利捞到第一桶金。
那阵子，日子过得很是潇洒。要么出入夜总会夜夜笙歌，要么就是在酒吧醉生梦死……很快，我们搞到手的钱也慢慢用得差不多了，兄弟几个也已经习惯大手大脚的花钱，不想再像以前一样继续过穷日子。
于是，我们打算重出江湖，继续捞钱，继续过潇洒的生活。这次，我们踩点的目光依然放在了公交车站，人多好得手。
很快，我们盯上了一位打扮得很普通的女人，她的包鼓鼓囊囊，尽管眼神若无其事，但她的手时不时地会摸摸包。我们知道她在很努力地想要掩饰，但不好意思，这坨肥肉，我们吃定了！
我们兄弟几个直接尾随她上了车，很顺利地得手之后便在下一站下了车。没成想，刚一下车，等待我们的便是手铐。
原来，罗湖区的警察老早就盯上我们这个扒手团伙了。在搞清楚我们的主要作案手法之后，他们装好了鱼饵，专程等我们上钩。那个带包的女人压根就是个便衣警察，搞成那样就是想引我们上当，我们还自以为是地嘲笑别人。
就这样，我们几个被带去了警局，录口供做笔录。我不清楚当时的判刑标准，只晓得那次在深圳的一所监狱里足足呆了三年。
被关的这三年，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自己不争气的亲爹，想到狠心绝情的亲妈，想到了那个恶心假打的继父。我觉得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有他们的很多责任。
但我转念又一想，也不全是他们的责任，对于改嫁的妈来说，当时的我就是一个拖油瓶，没人愿意接手。她当年完全可以扔掉我，不管我的死活，但她还是没有把我直接扔掉，而是把我养到了12岁。虽然我起初成为扒手不是自愿的，但我却是从被动接受到享受再到主导的。
如果我当初趁自己心里的良知还没有丧失，对别人还有愧疚之心的时候选择悬崖勒马，那我应该就不会被抓到监狱，看这些破墙看三年。
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但是说后悔有什么用？好在我的劳动改造表现优异，我得以提前出狱。出狱的那天，天气很好，一直很照顾我的那个胖子狱警跟我说：“别再进来了，我不想看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其实这个狱警的人很好，在监狱里面一直都在给我做思想工作，让我出狱后去学一门手艺，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因为舍不得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出狱后的我，直接回了四川。我不想回老家，亲妈和继父本就不待见我，我何苦回去给他们添堵？所以，我来到成都，打算找一份正经工作，重新开始。
但是，狗终究还是改不了吃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菜市场当保安，第一次有个正经工作，我很认真也很开心。表面看来，我每天都精神抖擞、笑嘻嘻地面对菜市场的每一个客人和摊主，热情地处理老板吩咐给我的任务。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心里在想什么，我究竟是怎样一个烂人！
每次，当我在值班室看到那些衣服口袋胀鼓鼓的人时，总是会想跟在他们的身后，伸出手去偷他们的钱。每次，我都必须尽全力去控制以前当惯偷的那种想抓钱的欲望，努力地让自己的手看起来比较正常，笑容看起来比较正常。
纸终究包不了火，更何况外号“人精”的老板，他咋个会看不出来不对劲呢？终于，菜市场老板在一次巡视中发现了我的不正常，直接把我叫去办公室询问。
当时，我觉得这个老板肯定能够体谅我，便一五一十地坦白了自己的过往。没想到，老板觉得他不能够接受一个有污点的人成为员工，直接把我给辞退了。
可他还算是比较厚道，我没做满一个月本来可以不用给钱的，他却直接给了我一个月的工资。他说：“你拿这个钱，好好做个人吧。”听到这句话，我内心真的是五味杂陈。
03
既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那手里有重东西的话就没有办法去偷了。于是，我又费了很大劲找了一份搬运工的活，专门帮人搬菜搬肉。
刚到卸货场的那段日子，因为我力气大、做事圆滑、与人和善，便自认为和周围的同事都还相处得不错。特别是我们的那个包工头，总喜欢把我当知心朋友，时不时约我去喝酒，吹会儿牛。
我也非常喜欢这里的氛围，谁知做工刚满一个月，包工头突然不见了2000块钱。大家都很诧异，谁不知道包工头脾气火爆，一个不顺心可以打死人的啊？敢偷他的钱？这怕是不要命了吧！
大家都赶紧战战兢兢地帮忙寻找丢失的钱，我也很认真地找，因为我不想丢掉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突然，有一个人说：“我找到了！”愤怒的包工头直接问他在哪里找到的？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让作为包工头朋友的我很是生气，我直接上前拽起他的衣服前襟，怒吼道：“哪里找到的，老子问你话呢？”
他被吓得狠了，直接说：“在你、在你床、底下找到的！”顿时，我感到五雷轰顶！怎么可能是我偷的呢？
我急忙跑去我住的地方，发现床铺被掀了一个底朝天，衣服、裤子、盆子散落一地，在我床板正中央的赫然就是那2000块钱！我又气又急，语无伦次地想要给包工头解释，不是我偷的。
结果，我看到的是他冷漠、质问、失望的眼神。那个时候我晓得，我解释啥子都没得用的。周围平时的同事都在窃窃私语，说啥子“白眼狼”“喂不饱的猪”……各种难听的话都有，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如果非得要说是谁的话，我不晓得，但是陷害的目的我很清楚：卸货场的工资都是跟你搬了多少趟货有关，我力气大搬货多，而且又是老板眼中的红人，谁都想赶我走。
想清楚了，我啥子都不想解释了。别人有心赶你走，还怕不晓得咋个设计编排你吗？我直接喊包工头当场结清了工资，啥子都没拿就走了。
其实，天知道我们这种坐过牢的人，出来找工作有多难！前面两个工作，是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这人性子耿直，又倔，很想对人瞒住我做过牢的事，可我的眼神、戾气什么的，总会让我暴露。别人一旦有所质疑，我就索性一副不怕你砍死我的心态，告诉他实情。
后来，在连续两个月都找工作无门时，我直接放弃了。既然没人想要我做个好人，那我就继续做个烂人吧！反正都是你们逼我的！于是，我又干回了以前的老本行——扒手。
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我的眼里只有钱，世界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名誉、地位、尊敬，甚至包括兄弟。
要干，就干大的！
这次我直接跑去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医院。第一次，我成功得手两万块钱，然后躲在围观人群中冷眼看着被偷钱的那个大妈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断跪着磕头：“求求你把钱还给我吧，这是我儿子等着救命的钱啊！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啊！求求你啊！没有这个钱我儿子活不下去啊！……”
我没有理她，也没有把钱还给她，看了一会儿好戏，就直接离开了医院。
第二次，我成功得手五千块钱，同样也是躲在人群中冷眼看着那位被偷钱的年轻小姐趴在地上失声嚎啕大哭。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第六次在偷一位行动不便的老头子的钱时，我再一次被抓。被抓前，我刚刚偷到一部值钱的手机，正在好好盘算怎么处理后得到一笔巨款的时候，电话的主人拨通了电话，手机响了，我暴露了。
怪我贪心，得手后没有立刻离场，想要顺带偷老头子的钱。我刚要跑，“他是小偷！”手机主人一声大喊，周围的人顿时聚拢来，把我往死里打。我这才晓得啥子叫“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果不是民警赶到拦着，恐怕我早就被打死了。
我再次进了监狱。
04
这以后，进监狱对我来说，似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好像我天生就应该蹲监狱一样。狱警每日的教育，每天繁重劳动的改造，都完全没有再动摇我想继续当扒手的心。
刑满出狱后，我继续行窃，又被抓；继续行窃，再被抓……
问我可曾有过害怕的时候？一定要说，那就是晚上的那些噩梦。我总会梦到那些躺在病床上的陌生人，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质问我：“你把钱还给我，你把钱还给我……”梦里的我努力挣脱，可那手臂就像是铁箍一样，把我箍得紧紧的。
醒来的时候，我满手臂都是自己抓的伤痕，全是血。我清楚，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最让我胆寒，也是最后的一次被抓是在省医院附近，那个时候我刚刚得手了5万块钱，正想说今晚拿这笔钱找些兄弟伙去夜总会潇洒一哈，结果钱还没捂热，转过头就被抓了。
原来，我偷钱的一幕正好被监控摄像头给拍了下来。当时，我大意了，一心只想着顺手把钱给偷了，没有提前来这个地方踩点，更没搞清楚这里有没有监控。所以，警方接到报案，通过调监控，一下就把我给找到了。
这次被抓，对我来说是个噩梦。
负责审问我的民警脾气不好，只要我说话声音稍微大点、不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朝他吐口水，他就一个拳头直接向我呼来，下了狠手地踢我，痛得我死去活来、吐血口水，他才会停下来。
如此一来，我就直接闭嘴，认真回答问题了。这次出狱后，死不悔改的我又继续换了一个地方当扒手，只不过变得出乎寻常的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出手。
说实话，在普通人的眼里，我是个烂人、坏人、二流子，一无是处的社会蛀虫。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都渴望能有机会做个好人，重新过正常的生活。
2010年，我在社会上混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姑娘，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好好照顾她的冲动。在我的强烈追求下，下半年10月中旬，我们扯证结婚，因为她怀孕了。
次年5月，我的儿子出世了。第一次从护士手里抱自己的娃娃，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渐渐地长成粉嘟嘟的圆脸，我在心里就暗暗发誓：我要好好保护他，我要好好的过正常日子，好好地守护这个家。
可不晓得为啥子，我的人生走着走着，变成了一场笑话。娃娃5岁的时候，他突然发高烧。那天，我被几个兄弟拉去镇场子，而娃他妈因为临近年关，美容院生意比较好，所以没时间照顾他，不晓得他发烧了。
等到晚上回家的时候，我看到躺床上的娃娃烧得不行了，面色通红，一直在说胡话，我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喊兄弟深夜开车送他去医院。经过医生初步观察，他说可能烧成肺炎了，但是还要抽血后具体来看哈。
我点点头，抱着娃娃让护士抽血。看到那些红彤彤的液体，不晓得为啥子，我当时就魔怔了一样，想起来有个兄弟开的一句玩笑：“你娃儿咋个不像你，也不像他妈咧？怕不是别人的娃娃哦。”
虽然当时知道是开玩笑，但是我却在心里当了真。这些年，娃娃慢慢开始长开了，我越看也越觉得娃娃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他妈。想到这里，我直接拜托护士把我的血也抽点，看看我的血型和娃娃的血型是啥子。
护士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照做了。没过好久，结果出来了：他不是我的亲生娃娃！
得到这个结果，我内心崩溃了，但是在娃娃面前，我还是要装作啥子都没发生，毕竟娃娃是无辜的，我不能够朝他发脾气。同时，我的心里也琢磨着，娃他妈后来一直嚷着再要一个，却一直没见怀孕。我们当时还笑着说：“不会这辈子就只能有娃一个了吧？”这样看来，难道是我有问题？
第二天，我悄悄去了别的医院检查身体，不晓得自己是咋了，可能是想要证明自己没问题。可老天爷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觉得我过得还不够惨一样。检查结果是弱精症，不具备生育能力！
医生的话一句句直戳我的心窝子！我可是个男人啊，如果我连生育能力都没得，我还算什么男人哦？
那天晚上，我彻夜无眠，一直反复在想，这是不是老天给我这种烂人的惩罚？有句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报应来了，让我断子绝孙，一辈子都不能够有自己的娃娃，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一辈子孤独到死不说，我还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帮别的男人免费养了那么多年的娃娃！
05
一个月后，我和娃他妈离婚了。我选择净身出户，把房子留给她和娃娃，我每月再按时给她1000块抚养费。我觉得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即使再怎么厌恶那个娃娃，毕竟他还是会喊我一声“爸爸”（我们没告诉他实情），我也要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能力了。
虎毒不食子，我还不想做畜生。而我的亲妈这个时候也不晓得咋个找到我，要求我必须出点钱给我弟弟买房子车子，说如果不给，她就告我弃养她。我按照我妈说的数，给她打了钱。
其实这些年，我悄悄给我妈寄的钱还少吗？寄钱人的名字永远都是空白的（我知道她讨厌我），扒来的钱从没忘记给她寄过去。我是烂人，但我还是知道感恩，感恩我妈当年没把我扔掉，那现在我就要养她……
离婚后，我想着自己已经连男人都算不上，开始流连花丛，好像这能证明我是男人似的。事实上，最后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空虚和身体损耗。每到夜深人静，特别是身边无人时，我的脑子总在回想我干过的坏事。那些年，我混过、烂过、堕落过，偷了那么多病人的救命钱，冷漠地看着他们崩溃绝望大哭，拿着他们的血汗钱去花天酒地，潇洒度日……
好不容易在良心的煎熬中睡着后，以前做过的那些噩梦又重新找上门来，我又开始在睡梦中胡乱地抓自己的胳膊。醒来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一定不会当扒手。也正是在那时，我决定彻底金盆洗手，走正道。
于是，我和道上的人断了联系，并用自己还剩下的钱，开了一家小超市。糊口之余，我还自费办了一个反扒的民间学习班，招了一些学徒，专门给他们科普扒手的扒钱方式和所使用的障眼法等等。
比如障眼法，一般来说，公交和地铁上要特别注意那些手里提大包或者提了很多东西的人，他可以借着提东西接近你，然后以东西为遮掩，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扒走你的钱物。
另外，还要注意几个人一起同时上车的。扒手一般是组团行动，一个人负责吸引注意力，一个人负责盯梢，一个人负责动手。人流量大的百货商城、步行街、医院等，扒手最多。
我想，我会在余生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教人反扒知识，通过他们的传播和科普，让人们少受到扒手的伤害，尤其是那些病人的家属。
有时，我的行为并不被人理解，还有人会反问我：“你这么有经验，你以前是不是当过扒手哦？”每每这时，我都控制住自己，只是笑笑或者转移话题。
走了正道后，我的戾气少了很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狠绝。因为，我未来的赎罪之路还很长。我会一直坚持。
作者|朵朵 小学教师
编辑|阿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