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言唤声炜评君

　　开言唤声炜评君

　　置《半通斋散文选》于枕旁，每夜阅读数篇，越读，越有了说不完的感慨。想对于炜评贤弟，到底该如何称呼好？冠之以商州才子刘炜评吧，可惜前多年有人将此称用给了平凹，再用，就少了唯一性；称其西大才人刘炜评吧，余对西大不熟，或许那里才人济众，加之将此誉放诸社会，也不一定有人知其分量，反而有了局限。总而，炜评才华横溢是知者公认，至于“溢”到什么程度，我不好界定，只觉越读他的文章，越发生出些敬佩和惜爱来，竟不知该如何相称了，且先“开言唤声炜评君”罢。

　　比炜评高一学辈的阎琦教授，在该书的序言里开口就称炜评君了，并将其与西晋才人陆机作比，且引司空张华语：“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阎先生由衷夸奖炜评博通、多智、多趣，这也确属事实。然另一方面，会听话者也许应当悟出，此中是否也有另一层意思暗含呢？余以为，也许会因炜评文章才气过盛，虽能由此及彼，恣肆汪洋，这固然好，但也必有因才盛而生“患”之时。无论什么东西，太多了都会累赘。而才太多，在文章中易生何患呢？我揣度半天，最后想，怕是因了才多识广，易于思绪不羁，驰骋无疆，游诠辽远，满满荡荡，导致所留空白太少，影响了含蓄与空灵的文学意境生成。于是我在书的空白处写道：“我与炜评比，差的恰是才，我患不才，他患才盛，加起来除以二，也许才刚好了。”

　　事实确如此。我的某篇文稿刚刚草就，常是先送英文或他审阅，他即便再忙，也会直接动笔，在其中略加点缀，剔除谬误与蹩脚处，增添些掌故或典籍出自，一下子就使文章周正、顺溜、厚重起来。我自叹佛如，却也为身边有这样有才的挚友而庆幸。

　　唉！为何来有一利便跟着有了一弊呢？郁达夫有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改一下给炜评：“曾因酒醉出诳语，生怕才高羡美人。”老百姓尝言：“有啥常跟啥着气”。本来是艺多不压人的，才多岂能生患？真让人忿忿不平。我宁愿如他那般利弊同兼，也患自身之才寡。炜评善旧体诗，诗中常用“恨不”二字，屡有“恨不如何如何”的句式杂陈诗内，方文慧公就开玩笑叫他“刘恨不”。而类于“生怕”、“恨不”等词句，所表达的意思，也就是一个“患”字。是在忧患着、发愁着、熬煎着不该发生的什么事情，偏偏就发生了。炜评才多，成了熬煎，正如某某人因钱多而生患一样。

　　这本《半通斋散文选》，是炜评对自己多年来散落满地的一些珠玑的收拢。他性格里是有点“大笼贯”的，常有“遗鞋掉帽子”的事发生，他曾自题一联曰：“率性大宛马，痴情蓝桥生”。年轻时只顾由着性子往前奔，哪里黑了哪里歇；和我一样，没什么人生总体规划，也不善经营和炒作自己，亦可谓只管耕耘，不问收获。到了奔五的年龄，才在大家的劝说下，将一部分无韵文字拢作散文选，将他擅长的古体诗归纳成诗词选。只这么轻轻的一盘点，回头看时，原来在他的身后，已经走出了那么长的公里，留下过难以没灭的深深脚印。

　　且不说他的《半通斋诗选》了，在《半通斋散文选》里，我最喜欢、也最惊叹的是他的那些半文半白或纯粹的新文言文。我说，现在的有些人，是在卖弄文雅、故弄艰涩，喜欢写些文白间杂的文章，一看就有夹生感，像福建或广东人学说普通话，总是咬不准某些字音。而炜评玩弄此类文字，那是北平人改说了普通话，不费力，就能做到娴熟而自然。尤其是对某些现代语汇和信息，他能在古韵古风中加以妙用，且显得是那么严丝合缝，毫无别扭之感。比如他的《孙氏真元山庄碑林序》、《西汉高速公路竣工记》、《耀州支公墓表》、《商漫高速公路赋》、《半通斋志》等，无论序、表、记、赋、志等各类文体，他都能拿捏的得体而自如。我就又说，在我阅读的现今的文白相间的文字里，能逾炜评者罕。我甚至鼓励他，可否在“古文今用”方面创出一条路子，创造出一个“炜评体”的文学样式来？他是大学里讲授古代文学的，他应该有这个能力与宏志。

　　文言的字“活儿”玩得精到而细琐，那是他才华之自然彰显；白话的小品文写得调皮灵动，那又是他机智多趣的性格外化。而在有些亲情、友情、师情类的“正版”文字里，又足见出他的情怀、胸襟、气节和清正坦荡的品格，当然还有衷肠与苦心。比如读了他的《我们的内心强大从哪里来》一文，我就突然提笔在后面的空白处写道：“想起了一句话：炜评在飞！这感觉缘于眼见着他心灵世界的日益博大。是学养的丰厚、知识的浸淫，让他的精神境界得以飞跃升华？是生活的阅历、世事的兴衰，给了他理性的归纳而坚毅了生命态度？也许兼而有之，总而他的人生，正由原先曾有的游戏状，朝着某种庄严、神圣的殿堂迈进，这样走下去，他会渐渐伟岸和高大起来。我明显感到，炜评的肩膀似乎比以前宽阔了许多，有了可以靠、可交付、堪重任、能担当的硬帮。”今年春节时，我有好几天没和他在一起，后来听说，他将父母与岳父母四位老人一同接到家里，济济一堂，他系上围裙，烹炸煎炒，潜心践行孝道。一想他那样子，我就感动而心疼了。联想他对于师长的尊崇敬爱，对自己学生的殷情善诱，满腹衷肠苦心，就都历历在目了。 wwW.wenzhangba.Com

　　我猜想炜评幼少时一定是个富于心性的“耍娃娃”，烂漫于广东坪那深山野洼里，活泼机敏，灵性十足，白皙隽秀，甚逗人爱。父亲常年在外地教书，做着民办教师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和妹妹。母亲祖上曾经是地主，成分高，而其母并未蝉享过中国式地主家大小姐的丝毫福分，倒是承传了耕读人家知书达理的深厚教养，以乡间“明白人”和“大家女”的情怀，教儿育女，入辄行事。加上山水灵气，还有勤劳善良的爷爷的濡染浇灌，从而意外的养育了炜评这个林中“人参娃娃”。乡里放映《闪闪的红星》，乡民们一看，都说炜评长得像“潘东子”，他不仅比一般农家娃娃生得俊靓，也确实有志向、天分高、学习好。他的对于艺术的感悟能力，也源于一种慧根，一段音乐，多句戏文，他听过两遍就能不大走样地复唱出来；他的天才的成分主要是记性好，能过目成诵，以致许多年后，他还能将儿时的课文倒背如流。我曾因他而概言：啥叫灵学生？啥叫昧学生？灵学生就是记性好，老师教一遍就记住了；昧学生老师讲十遍也记不住。炜评当年就是灵学生，在商中读书时就与马文敏、田书民等人“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后来，他是以商州文科状元的成绩考入西北大学的。

　　我与炜评的所谓师徒关系，是因他席间的一句戏言。听我唱了几段民歌，他说要认我为师傅，从此真的叫开来。师傅长，师傅短，不避人，不改口，不分场合。有时叫得我受宠若惊，有时叫得我颈红脸热。深感凭他之才，滔滔泱泱，为我之师亦不为过，而我有何德能，经得住他这么亲称昵呼？我是悉心培育过几位徒弟的，曾辅之以情，献之于智，甚者昼夜厮守，不吝物我。然有些徒弟出了大名后，就不大认卯。盖因鄙人不才，扶不住“名师高徒”所谓，不得不让人缄口了。炜评非我徒，然却不改口，我首先看出的是他的“无累”。不畏人言，无所顾忌，既已呼之，错了也认。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众生皆趋利避害，拣高枝儿攀，谁像炜评，一根筋，无怨无悔地称个比他才短的人为师傅？这让我清晰地看到了炜评心地里的赤裸与明光。自称我师傅以后，他年年正月初三提着礼物来看我，有了好事，从不忘与我分享，让我意外感受了浓浓温情，我也因了有他，常常沾光，倍感骄傲。

　　炜评、英文、见喜，当然有时还有平凹，有这些乡党加密友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我是拥有着巨大的财富，喝一口凉水也丝丝的甜。但是，以后炜评要再喊我师傅时，我会还一声：炜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