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多米诺

　　命运多米诺

　　一、赵空名

　　夜，十字路口，坏掉的路灯，没有红绿灯和斑马线。我叫赵空名，曾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律师，但最近我成了舆论的焦点。因为我告发了我以前公司的老板——在本市首屈一指的政商大佬——孟景坤。孟景坤依仗金钱和关系，几乎无恶不作——开妓院，办赌场，倒卖毒品，黑社会。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蚍蜉撼大树，但这是家仇，我不得不报，而且我已经掌握了他犯罪的确凿证据。为了躲避孟景坤的追杀，我隐居在郊外一处平房里。

　　此刻我刚从路边摊吃完夜宵回来，正独自穿过路口。突然，一辆轿车的大灯刺穿了黑暗。我抬手遮挡，车子转眼到了面前，已躲闪不及，手指的缝隙间看到驾驶者那双阴枭的眼睛。一声巨响，我的身体被抛向空中，那一刻，我感到整个世界出奇的安静。又是一声巨响，我清晰地听到我的颅骨触地碎裂的声音。我大睁着双眼直视着黑暗的天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断掉的肋骨摩擦肺部的巨大疼痛，我要死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那双阴枭的眼睛，我颤抖着抬起沾满鲜血的右手。那人冷漠地望着我，从腰间掏出手枪，上膛，扣扳机，“嘭”，子弹向我的眉心呼啸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到意识回到了我的身体。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我转过身，透过熹微的晨光看见自己沾满脑浆的破碎的脑壳和血肉模糊的尸体。

　　二、FIVE

　　夜，我正驾驶着雪铁龙ZX风驰电掣地驶离杀人现场。我是一名杀手，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真名，找我办事的人叫我FIVE。我刚刚杀了一个人，并把死者的惨象拍照发给了雇主，随后我将拿到一笔高昂的赏金。我还记得那个死人的眼神，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愤恨与不解，我记得雇主说过他的名字——赵空名。雇主叫孟景坤，我哥提醒过我这个人不可靠，很可能杀我灭口。我没放在心上，常年过着刀刃上舔血的生活，我不信他孟景坤能那么容易就干掉我。

　　我穿梭在城市的高架路上，脑袋里不断回旋着赵空名死前的眼神。当我正穿过跨河大桥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我以为是雇主已经把钱汇过来了，然而当我打开短信，“对不起，我相信只有死人才能永久保密。”我还是晚了，我还未反应过来，耳畔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辆皮卡车从我的右后侧直撞过来，我的轿车翻滚着，冲破护栏，向湍急的河水直坠下去。

　　撞击河面的冲击力让我的头快要裂开了。冰冷的河水灌进车厢，而我的右腿却卡在了变形的驾驶座处，动弹不得。我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抽出右腿，这时轿车已经快坠落到河底了。我从破碎的车窗处钻出去，一股股暗流拖曳着我的身体，我奋力向河面游去。

　　突然，一声巨响，原来是我车里被人放了炸弹。汽车爆炸声穿过河水，仍然震耳欲聋。爆炸的真空排挤着河水，和水中的我，我后背一凉，感觉有一个锐物贯穿了身体。我看见我心房内的殷红的血液弥散在水里，我的肺部已被河水灌满。车门的尖角突出在我的身前，它割裂了我的胸腔心脏和肋骨。我很疲惫，我最终闭上了眼睛，我觉得我不会醒来了。

　　我不记得我睡了多长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现在我终于醒了过来。我艰难地从黑色的岩石间爬起来，我回过身看见我漂浮在河边的岩石间，胸口有一个黑魆魆的狭长的口子，暴露着白色的肋骨，和泡得失去血色的内脏组织。

　　三、孟景坤

　　清晨。我看着车载电视，电视新闻里正播着今晨两起命案的报道，不会有人知道那是我的亲笔杰作。买凶杀人，杀人灭口，不费吹灰之力。我家里有监视器，在这里动点手脚就有了不在场证明。警方就算怀疑我，没有确凿证据，也拿我没办法。话说回来，那个赵空名还真是个小滑头，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加长林肯正驶向我的公司——景坤大厦。五分钟后，我到了公司楼下，雇佣兵担当的保镖护送我到了办公室，他们将会一直守在门口，保护我的安全。

　　我坐在我的豪华皮椅上，打开电脑准备看看我的股票昨天又有多少进账。这时我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一个人的倒影。我转过头来，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秃头男人，他戴着墨镜，低头看我。我刚要按响警铃，一把陶瓷餐刀将我的手钉在了橡木桌上，因为疼痛我马上要喊了出来。他速度很快，马上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迅速将陶瓷餐刀从我手上拔了出来，直接割开了我的脖子。

　　他没有离开，冷漠地欣赏着我的死亡过程。我感觉呼吸困难，我捂着被割开的喉咙，我想呼喊却只能发出痛苦的呼噜声。我看到天花板在旋转，身体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我要跌落到地狱了，然而我只是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我听到男人戏谑的声音“Game over！”然后我感觉到太阳穴像裂开似的疼痛，我想这是我在人间感受到的最后的痛苦了。

　　我睁开滞重的眼睑，视野里很多双脚踩在我从巴西进口的橡木地板上。我不能在众人面前就这么躺在地板上。于是我站了起来，走到我挥斥方遒的办公桌前。可是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我透过人们肩头寻找他们关注的焦点。我看到我的身体四肢扭曲地趴在地上，周围粘了一圈白色的胶带，脑袋上插着一把陶瓷餐刀，头颅前方巨大的血泊已变得紫黑干涸，像一头咧着嘴微笑的怪兽。

　　四、ZERO

　　我的名字是ZERO，FIVE是我亲弟弟，今早有人谋杀了他。我知道最近我弟弟在为孟景坤做事，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他，这个人心狠手辣不值得信任，但弟弟相信自己应付得来。我确信是孟景坤杀了我弟弟灭口，所以他必须死。

　　现在我正从景坤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沿着绳索极速降落。景坤大厦地处城市边缘，周边鲜有高楼，所以不会有人目击到我潜入和逃跑的过程。无声无息取人性命是我的强项。

　　我安全降落到地面，将装备扔进了草丛。“Freeze（站住）！”——这是个意外——一个外国人将枪口对准了我，“don’t move（不许动）！”我举起双手，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外籍安保人员，真是倒霉！

　　他叼着一根香烟，脸上的一条长长的刀疤显示出战争的痕迹。他举着一把美式鲁格手枪向我靠近，他指着我腰间突出的一块说：“把你的枪放在地上踢过来！（英文）”就算是久经沙场如我，被人拿枪指着，也只能束手就擒。我准备伺机而动，用生命进行一场豪赌。

　　我乖乖地将我那把大号柯尔特左轮手枪拔出枪套，举过头顶，在他的逼视下，放开了我手里的枪，让这把杀人凶器做自由落体运动。在我意料之中，枪落地之前对方就放松了警惕，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把大半截烟头吐到了草丛里。

　　博弈开始，我迅速朝柯尔特落地方向倾倒，在它落地前抓住了它，将全部六颗子弹射向那个外籍安保。然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在不到0。1秒的时间内就反应过来，将一颗子弹射在了我的心口上——没有浪费一丁点弹药。我的发射点太低，没有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要害，不过也够他受的。这次我赌输了，不过幸好是死在一个高手手里。

　　我重重地栽倒在地上，瞳孔涣散，世界变成了烧焦般的黑暗。我从地上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洞。我抬头，看见一群警察朝我这边跑过来，他们无一例外地穿过了我的身体。我回头顺着他们奔跑的方向看去，他们停在我的尸体前，做起勘察现场的工作。我的尸体的左胸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灌铅的子弹在胸口上开了一个大洞，像是一条通向地狱的幽深隧道。

　　五、赵成文

　　我是赵空名名义上的父亲，我刚刚知道赵空名死了。我居然有点难过，本以为自己不会为此伤心的，因为赵空名的父亲是孟景坤。

　　在边境小城有一个妓女被孟景坤搞大了肚子，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倒霉的女人居然想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四处打听，找到了我，当然她不知道我和孟景坤之间发生的事。

　　我听了她的话，明确告诉她，孟景坤是不可能要她的。女人走了，直到几个月后她把孩子生下来，再次找我。她说，她没法养大这个孩子，就算能养大，也不想让他活在屈辱之中。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我，让我把他送到内地的孤儿院里。原本我没想答应她，孟景坤的野种，我才不会帮忙。可那时我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个绝妙的复仇计划。我要让他们父子自相残杀。

　　我没有把孩子送到孤儿院，亲自收养了他，他就是赵空名。我做起了正经生意——用以前贩毒的钱开了一家国际贸易公司。我待他如己出，让他受最好的教育，我做这一切都是不想让他生疑。还有，关于她母亲我只字未提，只说他母亲生他时难产死掉了。

　　在我的建议下，赵空名从大学到研究生读的都是法律。他毕业以后，我找了个适当的时机，告诉了他我和孟景坤之间的恩怨，并坦承了自己曾经做过倒卖毒品的活计。他很震惊，但马上他又对我为他做出的一切很感动。真是可笑。

　　于是空名潜入了孟景坤的公司，取得了公司第一手犯罪资料。第一次庭审的时候，就连法官都被孟景坤收买了，空名落了下风。不过空名真是继承了他爸爸的奸诈，他利用媒体制造了舆论，法庭在媒体的长枪短炮下可不敢有失公允。三天后就是最后一次开庭，空名昨晚却遇害了。

　　电视上播出了孟景坤被杀的新闻，我不可置信地盯着电视！眼角流下泪来，不知道是为我自己，为了空名，还是为我耗尽半生却最终失败的计划。我突然感觉头晕目眩，栽倒在了地板上。我已经罹患心肌炎多年，这次终于熬不过去了。

　　我抬头，看到头顶上惨白的天花板。我一用力就站了起来，看见自己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孔，睁着的眼中充满了白茫茫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