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故事：她这样离去洒脱到极致

　　病房里的故事：她这样离去洒脱到极致

　　银发素妆的宁老太周末住进病房拒绝换上医院的病衣，她不高的个子?在那件自带的粉色丝绒睡袍里，下摆在脚踝边拖来拖去，彰显出玲珑的身子摇摇摆摆倒也成了病房一景。

　　宁老太咳嗽，喘息有段时间了。用她自己的话说“现在这种天气小青年都感冒了，我咳嗽几声你们何必大惊小怪。”打开她的病史除了高血压就是轻微的肠激惹症。家里人都知道，老太生性好动，平时最喜欢上美容院而最痛恨去医院了。

　　近两天宁老太端坐呼吸困难，整夜抱着枕头喘息不得安宁，由同是做护士的孙女送到医院。CT胸片显示：两肺多发广泛结节病灶，纵隔淋巴结肿大伴大量胸水，在CT引导下细针穿刺引流2千毫升血性胸水泉涌而出。老太顿感呼吸轻松，神清气爽了。

　　她嘟囔着：“我没病你们把我留在医院干吗？”不过她心疼孙女，能把老太九牛二虎之力留在病房的也就只有这个做护士的孙女了：“医生说您肺部有感染病灶，需要静脉抗生素治疗两天。”宁老太立即定下章法，“两天后我回家。”

　　宁老太肺癌IV期住院，家里人决定先不告诉她。在入院的病史中，我院必问病人平时是否锻炼？

　　宁老太说：“每天做Push Up”(俯卧撑)

　　我将信将疑地：“您老怎么做啊？”

　　她说：“我每天洗澡时在浴室做。”

　　我立马笑得前仰后合：“您老原来是push wall （撑墙）啊。”

　　“不，不！我还养马”宁老太认真到。于是老太又大谈养马经。宁老太家真有三匹马，其中一匹还是种马 ，专门做交配的，当然服侍起来也非同一般。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十指涂满鲜红的指甲油干瘪老太与剽形大悍种马联系在一起，也无法想象晚上睡觉前会品尝一口红酒，护上面膜生活精致的老人和粗犷的牧马人是如何合为一体的。

　　不过，老太真有养马人的执着和任性。在病房里，老太拒用任何口服药，因着静脉补液晚上多次解手，老太执意要自己起来上厕所。她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在病床与厕所5英尺间徘徊，我最怕病人跌倒，每次都叫护士助理赶快去搀扶她。

　　早上离开病房前我去向老太道别。她握着我的手：“Thank you for such efficient and professional service。 I couldn't wait for you come back。”(感谢你们如此有效和专业的服务，我迫不及待等你们回来）。 (情感口述 www.wenzhangba.com)

　　这个周末，加州少有的寒冷和阴灰的天气一直笼罩着每个人的心。晚上回到病房，白班charge告诉我，9床病人在Morphine Drip （吗啡点滴）上，任何时候都会走。

　　我问：“原来的9床宁老太出院了吗？”

　　“就是她！”白班护士毫不含糊。

　　“噢，不。这怎么可能？”我顿时心悸语塞。

　　9号病房，灯光幽暗，摆满了鲜花和植物，挤满了家人，出奇的安静。宁老太床头45度抬起，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在吗啡作用下显然没有了原来呼吸急促的窘迫，我轻轻地搭了一下她右手的脉搏，微弱而细浮，轻叹一声：我回来了，您却昏睡不醒。脉象告诉我：她在回家的路上不会迷惘太久。

　　晚上二十二点十三分，心律检测仪突然刺耳响起，我看到9床的心律从V-fib(室颤)很快变成asystole(停搏），我再次推开房门告诉家属：“老人走了！”

　　突然，震撼肺俯的哭叫声，冲破夜空，“她走得太快了，太快了！”这么强烈的遗憾声波撞击着我的心房令人悲痛不已。

　　老人三儿一女和老伴都陪在床边。这时，我与家属交代后事处理，女儿告诉我：没有mortuary（殡仪场）。下午，老太神情既往，家属经过简短会议后决定把真相告诉她，老太一句：“我早有预感，让我回家！”半小时后，她突变神志不清昏迷再也没有醒来。我说：“从临床来看她不像中风或心梗。”她女儿非常肯定地，“我妈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她知道自己肺癌四期决定了断，自行去了。”

　　身体苍白如纸，而手指和脚趾的鲜红甲油把宁老太映得如此特别。一张英俊的种马相片放在她的胸前，仰起的马头直视着主人。她是如此平静！

　　我从来不曾狂热崇拜宗教也没特别信仰，这是我照顾病人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病人没用自残方式“自己说走就走！”摆脱病痛如此之快洒脱到极致。

　　当一个人哭着来到世上时，所有人都笑了；

　　当一个人笑着离开世界时，所有人都哭了；

　　八十六岁宁老太身患绝症拒绝一切治疗，平静而淡然地离开了尘世。我相信天堂依然有她的俯卧撑和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