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情

　　01.老张醒了，虽然胸口还隐隐作痛，但意识却很清醒。他不想睁眼，他怕见到她和善温柔的眼神，他的心像针扎般“倏”地痛了一下，眼前又闪现出家里鸡飞狗跳的一幕。“不可能！才认识两年你就对她有感情了，那我妈呢？你和我妈认识40多年，那你对我妈的感情呢？”女儿声泪俱下地说。“爸，我不反对你和她结婚，但你得先写好遗嘱，那得癌症的活个十年八年的有的是，万一你要先走了，我可不想和她分财产！”儿子话刚落，他气的浑身发抖，顺手拿起抱枕摔到儿子身上。儿子一闪躲过，气急败坏地说：“爸，你傻不傻，我们让你俩在一起，是想让她照顾你。现在她病了，趁着没结婚，赶快散了拉倒，你还要照顾她，还要和她结婚，你怎么这么傻啊！”他气得眼冒金星，朝着他们大喊：“你们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头一昏什么也不知道了。老张不想想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心脏也跳的厉害。他觉得很难受，不是身体，更多的是心。是那种不被理解的痛苦，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原来他们不让我和小李结婚是骗我的，”他痛苦地想。他的脑海里闪出逝去老伴儿的身影，老伴流着眼泪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老张更心痛了，他想：“还是老伴儿懂他。”记得老伴儿临终时，喘息地对他说：“我要走了，这么多年—你一直—照顾我，我走后，你再—再找—一个吧，”老伴儿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你—过的—太苦了，再找一个吧，找了，我也就—放心了。”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没有感到丝毫悲伤，二十多年来，他已经麻木了，他对她的柔情早已随日日的操劳消失殆尽。他尤记得老伴儿抓他的手，冰凉，却很有力度，他甚至觉得有一点疼。他知道，老伴儿舍不得他。02.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覆盖在老张的额头，他睁开眼，是小李。小李其实不小，今年62了，比老张小三岁。自打两人相识，老张就一直称呼她为“小李”。小李是个护士，四十多岁时老公出了车祸，自己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在那儿成家立业，她又帮儿子把孙子看大，看看没什么可干的，她不想打扰儿子的生活，一个人回到了老家。她和老张是在广场认识的。那天她正跟着一群人跳广场舞，突然发现人们都往后瞅，还一劲儿咯咯地笑。她也往后瞅，只见一个微胖的老头站在最后面，挺着个肚子，僵硬的胳膊腿笨拙地舞动着，明明很优美的动作，愣是让他做的像机器人一般。她也笑了。以后他天天来，时间久了，慢慢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什么重情重义二十多年精心伺候老伴，什么会拉会唱做的一手好饭……总之，老张成了她们那儿的“红人”。有人跟她开玩笑，“你俩挺合适，要不给你俩撮合撮合？”她不吭声，寻思这么好的人，给介绍的还不有的是，哪能轮到自己，于是笑一下也就过去了。有时，一个人呆在空落落的家里，她又想要有人给介绍也挺好，家里太安静了，她真怕哪天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03.这么纠结了好几天，她都忘了这回事，没想到曾经一起工作的周姐有天叫她去家里吃饭，进门的瞬间她愣住了—老张也在，还带着围裙，看到她脸“刷”地红了，赶紧钻进了厨房。后来她才知道，他和周姐的老伴儿曾是一起当兵的战友，关系好的就像亲兄弟一样。老张的厨艺没的说，油焖大虾、红烧鸡块、醋溜笋片……尤其是那道梅子小排，吃上去酸甜适口，满嘴留香。她是南方人，却感觉从没有吃过这么地道的南方菜。两个男人喝着酒，周姐的老伴儿拍着老张的肩膀，感慨地说：“我这个兄弟呀，命苦，但人是真好，当年要不是他拦下受惊的马，我非得让马拖死不可。亏了老张，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老张一个劲地摆手，说：“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啥，喝酒喝酒！”两人“吱”地干了一杯。周姐老伴接着说：“兄弟，我必须说。别人不懂你的苦，哥哥懂。弟媳也命苦，年轻轻就瘫了，那么漂亮的一个人让病折磨的没一点生气。好在还有你，没日没夜的伺候，二十多年要上班，还要照顾孩子。兄弟，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现在你终于熬出来了，哥哥为你高兴，来，再喝一个！”那天大家都很高兴，吃着喝着，后来还唱了歌，老张拉着手风琴，眼神不住地飘向小李，四个人唱了一首又一首，最后，是老张送她回的家。04.此后，他们交往逐渐热络起来，隔几天就一块吃吃饭，打打牌。有一次一家旅行社在广场上发传单，在周姐的鼓动下，四个人又一起报团去云南旅游。舒适宜人的气候，性情相投的伙伴，加上壮丽迷人的风景，老张和小李这两个一直被生活紧紧捆缚的人，终于摆脱了束缚，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旅途中，周姐两口子一会要休息，一会儿又要买东西，总是让他俩先走。都是过来人，他俩心里清楚的很，一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小李温柔、沉静，老张豪爽、热情，比起周姐两口子的吵吵闹闹，他俩更像是冬阳丽水，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宁静。旅行第三天傍晚，周姐老伴突犯高血压，吃降压药也不灵，大家都很着急。当晚，周姐为方便照顾老伴儿，和老张换了房间。老张想重开间房，周姐不让，说：“出来不就是为找爱吗？现在爱来了，还不把握住？”老张想了想，硬着头皮抱被子走进了小李的房间。看到老张走进来，小李羞的低下了头。老张尴尬地搓着手，过了一会儿，终于沉下心说：“小李，你要觉得我这个人还行，咱俩以后就一块过。你要觉得我这个人不行，那我就出去，重新开一间房。”小李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抬头对老张说：“你很好，咱俩都是从苦堆里爬出来的人，两个吃过苦的人在一起，以后再也不会苦了。”老张激动地一把抱住小李，两个60多岁的老人，终于尝到一丝甜蜜的滋味。05.旅游回来后，两人想办个简单的婚礼请朋友们热闹热闹，于是找各自的儿女商量。老张女儿板着脸说：“我妈死了还不到一年，你就另找，我妈知道了得多伤心。你们住一块儿我不反对，要结婚，等我妈过了三周年再说。”老张想告诉女儿老伴临终的遗言，又怕女儿伤心，没敢说。他跟小李商量，没想到小李很开通，还安慰老张：“你女儿说的对，妈妈死了，爸爸有了新生活，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咱俩都是一条腿迈进黄土的人了，还要那些虚名干什么，只要两个人生活幸福，没有婚礼也行。”庆幸的是小李的儿子很孝顺，没出什么难题，还打过来5万元钱，并且特意打电话祝两位老人幸福，说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一定回来看他们。老张感慨万千，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育大的一双儿女，和小李的儿子一比，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心里竟无端多了一份苦涩的感觉。06.日子像蜜一般缓缓地流过，他俩还像以前一样一块跳广场舞，一块上街买菜，平时和老友们打打牌、小聚一下，生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感到踏实高兴。小李是个细心温柔的女人，加上多年当护士的职业素养，把老张照顾的妥帖舒适，顺心顺意。老张饭做得好，但高油高糖，小李便给他熬各种养生粥、煲各种汤喝；老张是老寒腿，冬天膝盖钻心的疼，小李买了最好的棉花，精心的做了两副护膝给老张带上……小李性格沉静，老张便经常给她说各种笑话，逗她乐；小李闻不惯烟味，老张索性戒了烟，曾经戒了八百次都没戒的烟，这次说戒就戒了，连老张自己都觉得奇怪。入了冬，小李开始咳嗽，白天还好，一到夜晚加重，有时咳嗽的连觉也睡不好，老张便赶紧披衣下床倒一杯水递到她的手上。有一次，小李边咳边说：“我不会有啥不好的病吧？”老张轻敲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儿，天暖和就好了，上岁数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以前你一个人，生了病没人照顾心里不踏实，现在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怕。”小李背对着老张，心里热乎乎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二十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孤独的日子，虽然儿子媳妇总让她有合适的再找一个，可她不敢也不愿，她怕再经受一次分离的苦，也不想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可上天还是眷顾她的，把一个这么好的人送到她的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该满足了，她喝了口水，对着老张笑了一下，老张拍拍她的手，轻轻地环抱住她。那一刻，他们都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07.咳嗽总不见好，老张陪小李去医院看病，拍片、检查、照螺旋CT，折腾了一上午，大夫说过两天再来看结果。从医院走出来，小李说她想吃红烧肉，老张高兴地说：“原来你也爱吃啊！自从你说高油高脂对身体不好，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了。那咱们找一家饭馆吃吧。”小李摇摇头，笑着说：“我还是想吃你做的红烧肉！”取结果时两人一起去的，老张要替小李去见大夫，小李没答应，说自己是护士，有些医学术语她听得更明白，老张只得坐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小李出来了，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老张试探地问：“没什么事吧？”小李看着他，过了好大一会儿说：“没事，大夫说肺部感染，吃点药就行了。”老张高兴地说：“你看，我就说你没事。”、晚上，又是咳嗽不止，老张心疼地给小李倒水、拿药、捶背，小李佝偻着腰，费劲的喘息着，不一会儿肩膀剧烈的耸动起来，她沙哑着嗓子，流着泪对老张说：“老张，我骗你呢，大夫说我得了肺癌，我快死了。”老张不相信地看着小李，小李接着说：“老张，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贪恋你是个好人，我不想离开你。可我不能妨碍你以后的生活，咱俩什么手续也没办，你也没义务照顾我，明天你就回家吧。”小李无声地抽泣着。老张站起来，突然间想抽根烟，他拉开所有抽屉，拉开关上，拉开关上，猛然间想起为了戒烟，他已经好久都没买烟了。他重重地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法自抑的悲愤：“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不公？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的折磨？难道她受的苦还不够吗？”他猛地站起来，坐到小李身边，激动地说：“我好容易过两天舒心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呢，我不走，我也不舍得你走。没事儿，有我呢，我会照顾你，你会好起来的。”小李扑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泣着。老张抚摸着她瘦削的肩膀，紧紧地抱着，他觉得自己如此深爱这个苦命的女人。08.仔细考虑了两天，老张准备带小李去北京做进一步检查，他还要向孩子们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尽快和小李结婚，他不想等，也不能等了！日子定在了周六，自从他和小李结婚的事情被女儿拒绝后，俩孩子就一次都没来过。他特意做了儿子爱吃的排骨酸菜和女儿爱吃的糖醋带鱼，想着俩孩子小时候围着他要吃的的情景，心里不禁感到阵阵酸楚。儿子女儿一起来的，谁也没带家口。进了门，全都阴沉着脸，二话没说就座到了沙发上。小李忙着招呼：“来，先吃饭吧，饭早做好了，就等你们来呢。”谁也没搭理小李，女儿抱着胳膊，皱着眉头对老张说：“爸，我们还有事，你有事快说，说完我们走。”老张再也忍不住了，他们没来时，老张还觉得愧对他们，还想着好好跟他们解释，争取得到他们的谅解。可看到他们那副不懂事的样子，老张心凉了，他大声说：“我要和你李阿姨结婚，你妈临死的时候嘱咐我遇到合适的再找一个，这样她九泉之下也放心。现在我找到了，我不想等三年后了，我现在就要结婚。”儿子怒气冲冲地说：“爸，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她得癌症了。她想让你照顾她，是不是？她想拉你的后腿，不想让你好过，是不是？爸，你告诉我，你不好意思对她说，我跟她说，让她离开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老张“啪”地一巴掌甩在儿子脸上，颤抖着说：“不是她，是我，是我要照顾她，是我要和她结婚！”女儿不相信地摇着头，气急败坏地说：“爸！你竟然为了她打自己的儿子。你说，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为啥就非要和她结婚？”老张大睁着双眼，毫不畏惧女儿凌厉的眼神，大声地说：“我喜欢她！”女儿哈哈大笑，“不可能！才认识两年你就对她有感情了，那我妈呢？你和我妈认识40多年，那你对我妈的感情呢？”女儿声泪俱下地说。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09.老张坐起身，看着小李，满脸的愧疚。他握着她的手，轻声说：“唉，让你看到我家的笑话。那两个逆子，我算白养了。”小李笑着说：“没事儿，孩子们说的对，是我拖累了你，他们也是为你好。”说完，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老张照例拍着她的肩：“别哭，生病的人老哭对身体不好。不管他们了，前半辈子都为他们活，这剩下的日子，我也要为自己活一回了。咱们过几天就结婚，结完婚，就去北京。我已经打问好了，北京有家医院治肺癌特别有名，咱们就去那儿治。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总有办法治好的。”婚礼办得简单热闹，周姐和老伴，还有其他一些要好的伙伴们都来了，小李的儿子也带着媳妇孩子赶回来参加了婚礼。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家推举周姐老两口唱首歌庆贺一下。周姐清清嗓子，高兴地说：“好，那就唱一首《因为爱情》怎么样？”大伙齐声鼓掌：“好！”“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人来人往……人生就是一条长河，爱情就是不断翻卷的浪花。当你老了，当你病了，别忘了，你还有一颗可以爱和被爱的心。在爱的世界里，无论世事如何沧桑，浪花都会唱出最美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