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

　　我叫无心。今年十六岁。住在无心谷。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顾无心草。当然，这件事得背着师父偷偷进行。“小草啊小草，我每天给你浇水，你可要快点长大啊。”“师父说了，只有你长大了，才允许我养自己的无心草。”“可是你这个小家伙，我都照看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是不见长高呢。”“一定是你偷懒了对不对！”“医书上说，虽然无心草难养，但是只要用心脉系养，也是可以很快长大的。”“可是你是师父的无心草，不能用我的心脉系养，师父又好像不关心你长不高，唉…”女孩坐在窗边，双手托腮，盯着眼前瓷心瓶里绿盈盈的小不点，一脸的纠结。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女孩暗道一声不好便想要起身悄悄溜走，只是还没等迈开脚步便被一道淡然无波的声音唤住，“无心。”“师，师父…”“药典整理完了吗？”“还没有，我这就去…”“等等。”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女孩内心一惊，脚步微乱。完了，要被打手板了。只见下一刻，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向前迈了两步，一边乖乖伸出双手，一边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师父，无心错了，不该每天偷偷给无心草浇水拔苗助长…”“…为师是想说，今日有事要出无心谷一趟，你在谷里好好待着，不要到处乱跑。”唉？不是要罚她？师父要出谷？“师父，无心谷外是什么样的？可以带无心一起去吗？”从小便生活在这无心谷，虽说这里景色漂亮，更是遍布各种奇珍药材，是医者福地。但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对外边的世界，终究还是好奇的。“不行。”“师父…”“去整理药典吧。”“是…”女孩不情愿的答应了，一步三回头的磨蹭着脚步向外走。“哦，对了。” 听到身后的声音，女孩欣喜不已，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眨眼间便跳了回来，“师父你改主意了！”却只见那道清逸绝伦的身影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指了指窗前的瓷心瓶，语气平静，“药典整理完，抄写十遍。”“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来到月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本想着来这里找师父的，结果不但师父没找到，还差点把自己弄丢了。“如果师父知道我偷跑出无心谷…”无心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将在抄写药典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无心姑娘，这是你需要的药材，少主命我等送过来。”听闻门外的声音，正在计算一部药典有十册，全部抄写十遍堆起来会有多高的无心不觉莞尔一笑，“拿进来吧。”月城少主，月则言。那日刚入这月城，便遇到了麻烦，是他出面为她解困。得知她来自无心谷，少年极力相邀她来府中做客。说是家中有病人，希望能得无心谷之人诊断一二。虽说无心出谷来寻师父，但是医者仁心，听闻有病人需要医治还是拒绝不了的，况且此人还对自己有恩。却不想，待来到了城主府才得知，那少年公子，竟是这月城少主。她也得知，病了的，是一位姑娘。“你们先下去吧，药熬好了，我给子衿送过去。”“是。”来到月城这些时日，月则言对自己照顾有加，他既然担忧子衿姑娘的病情，那她定会替他照看好她。子衿的昏睡症，越发严重了，寻常药物已经作用不大。近日来，为了寻找奇珍药材，月则言多方奔波，已经许久未归府了。“传闻无心仙草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奈何只有无心谷人能养出无心草，所以她…”“则言…”“子衿，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救你。”走到房门口时，无心便听到了那一句句犹如誓言一般的话语。在这座陌生的城，无心突然感到一丝寒意。从头到脚，凉了手中托盘上刚刚熬好的药。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子衿微微一愣，转而看向月则言，“可否让我和无心姑娘谈一谈。”月则言看向门口的无心，刚刚的话，她都听到了吧，“子衿。”“则言…”“好。”走到门口，月则言看到一旁垂下眼眸的无心。月则言认识的无心，一直是欢快跳脱的，他从没有想过，她会有此刻这般沉静无声的时候。月则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迈门而出。轻风拂过面颊，女孩看到有点点梨花自眼前飘落。有一刹那，他们擦肩而过。无心走进房间，看向面前的子衿，“他喜欢你。”她说道。听到她的话，子衿笑了，“无心姑娘，听闻无心草可以救我性命？”“是。”无心答的干脆。“那，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姑娘…”“月则言，你让开。”“…”“我要离开月城。”“…”“如果当初不知道我来自无心谷，你还会救我吗？”“…”“我不会给你无心草的。”“…”“月少主，你可知无心草入药有何后果？”“…”“就算她失忆了，你也不在乎吗？”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月则言，无心语气平静。她的话让一直沉默着的人震惊不已，月则言身形不稳一般后退了两步。无心不再看他，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只是还没等她迈步，那道身影便又拦在了身前。她看到他眼里的悲伤，还有坚持。 “那她呢？…”无心忍不住问他。得到的却依旧是一阵沉默，她怒极反笑。 “好，我帮你治。”“少主，有人闯入了城主府，我们的人拦不住，此时正往这边而来。”“拦不住？来了多少人？”听闻侍从的话，月则言并无慌张。他的父亲是月城之主，多少年来，在这城主府内大大小小的刺杀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一，一人…”“什么？”月则言挑眉，他们城主府的侍卫可从来不是吃干饭的，这次竟然拦不住一个人。“来者是什么人？”听到月则言这样问，侍从苦恼了，他能说，在月城这个他们的地盘，明目张胆的闯进他们大本营的人，他们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吗…只是还不等侍从纠结完，月则言就听到了一道平淡无波的问话声。“她在哪？”来人墨发白衣，清逸飘然，面庞和如同声音一般平静。指尖，点点金光闪烁。身后，是众数倒地不起的城主府侍卫。“这金针…你是无心谷谷主。”传闻无心谷谷主医术高超，但来历成谜。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师从何人。今日得以一见，却不想这个人的年纪，竟是如此年轻，这倒是让月则言很意外。“众人都道无心谷谷主医者仁心，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医死人肉白骨。却不想这救人的金针，何时成了杀人的利器？”“恩。”听到他毫无反驳的话语，月则言是惊讶的。“你们不该动她。”男子却并没有理会他的惊讶，只是看了月则言一样，声音依旧淡淡的，“她若有事，你们也不必活了。”一整清风吹过，满园的梨花随之摇曳，轻轻的，好像在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少年穿行于花枝间，似乎在挑选最漂亮的那一朵，送给佳人。花是送给子衿的。自打这梨花开了之后，月则言便会每天来选一些梨花枝，去看望子衿。“姑娘最喜欢梨花了。”身后，侍女的声音让月则言拿着梨花枝的手微微一顿，似乎，还有另一个人，也是最喜这满园梨花的。“少主，子衿姑娘醒了。”“什么？”来禀报的侍从还来不及重复一遍，便看见自家主子手忙脚乱的捧了手中的花枝，以最快的速度向子衿姑娘的院落赶去。“子衿！” 突然闯入的人让刚刚醒来的子衿有些慌乱，这人知道她的名字，应该是认识的，她放心下来。只是当她看到那人面孔的时候，却有一瞬间的迷茫。“你，是谁？”纵然有心理准备，月则言还是感觉到心中一痛。所有的欣喜都消散在这一瞬间，月则言停住了想要迈上前的脚步，空气似乎有一丝凝结，房间里安静的不像话。面前的她还是那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只是月则言知道，有些事，变得不一样了。他轻轻走向窗边，将手中的梨花插在瓷白的花瓶里，伸手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看着近在眼前的汤匙，子衿明显的向后躲避。随着她的动作，她看到面前的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她斟酌着，伸手接过了药碗，“我，我自己可以。”那人也没有难为她，只是顺从把药碗给了她。她低头喝药，纵使没有看他的眼睛，子衿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真奇怪，那目光，似乎欣喜又悲伤。也许是想打破这沉默，子衿问道：“我，是怎么醒过来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病症，还记得最后一次昏睡前，病症已重。只是她不知道，为何自己还能醒过来。听到她的话，月则言的目光瞬间失神。“你可知道，用这无心草入药有何后果？”“知道…无心仙草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救命的同时，却也有忘忧之患…”“哦？无心告诉你的？”“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这无心草入药，还需要用以其心脉系养之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听到他的话，月则言呆立在一旁。“你该庆幸，你曾对她有维护之恩。若不然…”男子言语平静，只是月则言知道，那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可以毁天灭地的盛怒。看着他带她离开，月则言没有阻止，他再没有资格阻止。“我知道无心草可救我性命。”“但是让我用忘了你来换…”“…我宁愿带着那些记忆永远沉睡下去。”“我请求无心姑娘不要给我服用无心草。”子衿昏迷后，月则言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子衿写的，嘱咐侍女在她昏迷后第一时间交给自己。他终于明白了无心的那一句“你可曾考虑过她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子衿她，并不想服用无心草。奈何，他一心想着救治子衿，没有及时看到这封信。后悔吗？不！他要她活着。“你，还好吧？”女孩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收回思绪，月则言看向她，“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一个，关于月则言和子衿的故事…”清幽雅致的药庐前，一道清逸绝伦的身影白衣翩然，如梦如幻。只是那身影却久久不动，细细看来，却好似正在发呆。“咳咳…”突然间的不适打断了这恍若静止的画面，男子回头向一旁的房间看去，似乎是怕自己的声音打扰到什么，却见并无异常，便收回了目光。只是那一瞬间的神情，却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男子伸出手，搭上了自己的脉搏，片刻后又放下了手，面容依旧平静，就好像，平静到可以忽略自己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色。“啊啊啊啊…” 一旁的房间里，传来惊讶的喊声，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幻觉一般，男子摇摇头。“师父…”只是那声音却还在继续，男子神情一顿，下一刻，药庐前便已经不见了那白衣身影。“师父，无心草不见了，师父…”男子站在门边，看着双手捧着瓷心瓶，纵然满面惊讶诧异，却已经能够活蹦乱跳的女孩，久久没有说话。“师父，无心发誓，无心最多只是每天偷偷给无心草浇一点水，…无心不知道它怎么就不见了…”看着女孩一脸诚恳又纠结的生动表情，男子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的泛起一丝笑意。“无妨，你醒了就好。”